我幹笑兩聲,應和道:“緋顏同窗說得甚是。”


    緋顏君上又唏噓道:“這鳥兒委實是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他前不久不還喜歡律澤小娘子而嫌棄你麽,若不是我執意拆散他與律澤,他指不定還不會對你迴心轉意。流錦同窗,這樣的人,信不得。等不久他再遇上別的人了,指不定就又要嫌棄你了。”


    緋顏君上一針見血,頭頭是道。貌似的確是那麽個樣子。


    結果不等我說話,道殊終於忍不住出聲了,道:“還請緋顏姑姑不要對流錦胡說,流錦心誌不堅,容易輕信。”


    緋顏君上清清淡淡地瞥了道殊一眼,道:“想必流錦同窗就是在不了解你們鳥族之前這樣輕信的你。你已有了未婚妻,為何還要去招惹她,你莫不是想同時娶了你那未婚妻和流錦同窗罷?”說著她望著我,“流錦同窗你同意這樣嗎?”


    想也不想,我便搖頭。


    道殊麵色霎時沉寂了下來,道:“與未婚妻的婚約,可結亦可解。在未遇上流錦之前,晚輩覺得未婚妻是誰都不重要,但現在我願意娶的,放眼天界,也便隻她一人。緋顏姑姑信也罷,不信也罷,今日晚輩隻求姑姑一件事。”


    緋顏君上輕笑一聲:“若本君不答應你呢?”


    一聽緋顏君上用了“本君”二字,我就感覺氛圍不太好。如此下去,道殊那廝不知好歹惹怒了緋顏君上就不妙了。緋顏君上雖為人和氣,但起碼也是一族的女君,怎可隨便冒犯。


    我縮了縮脖子,鼓起勇氣囁喏道:“你們……要不要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啊……”


    兩人皆不理會我。兀自僵持著。


    道殊半晌才抿著唇角道:“我是為了流錦。”


    緋顏君上抬了抬眉梢:“為了她什麽。”


    “為了她在九重天不受欺負。”


    道殊這廝也忒會打算盤。我並未答應他此次出了蓮池穀要隨他迴九重天,我隻是說先考慮考慮,他卻先替我做主了。


    然而不容我插話,緋顏君上就先退了一步,沉吟道:“你且說來聽聽。”


    道殊正色道:“天界三萬年無水神,流錦性屬水,我要讓她成為天界的水神。”


    此話一出,不光緋顏君上震驚了,我也震驚了。


    緋顏君上勾出一抹譏誚的笑:“道殊小輩,你可知道為何三萬年天界無水神的?你莫不是到頭來讓流錦落得和前水神一樣的下場?”


    道殊蹙緊了雙眉,似也曉得前水神沒有個什麽好下場,他動了動唇,看著我一字一句道:“她不會的。隻要有我在,沒人敢動她。”


    他口中的“她”,無疑便是我。


    緋顏君上頗為神傷地捏了捏鼻梁,道:“那你求我什麽呢,莫不是向天帝舉薦流錦當水神?你該知道,我龍族從不過問九重天之事。”


    道殊道:“可天帝卻幾度有意招緋顏姑姑為水神。”


    “那又如何”,緋顏君上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道殊繼續道:“緋顏姑姑不肯為水神,但卻能讓流錦成為水神,隻要……緋顏姑姑肯收流錦為龍族之人,讓流錦有個正式的身份,我自有辦法讓她成為水神。”


    ……


    我一早便曉得,道殊這個人太會打算。打從他問我是否做好準備與他相廝守時,想必就已經做好了決定。決定求緋顏君上收我為龍族,決定讓我迴九重天做天界的水神。


    隻是這個決定,我卻不知道他是從何時開始考慮的。是從我們初初掉進這蓮池穀遇上緋顏君上開始,還是在我們陰差陽錯地掉入這有結界的山穀之前?


    倘若是之前,那這廝的心機就委實深沉不可估量。


    然而讓我為龍族做水神,確實是我能在九重天不被欺壓的絕好手段。甚至我還可以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畫瀲仙子麵前,不被她頤指氣使亦或是隨隨便便就甩巴掌。想想都覺得威風霸氣。


    以往我覺得我身為魔界中人,不可與仙族有所糾纏,更加不能在天界當官。那是一件極其有風險的事情,不僅是被仙族發現了我會下場慘烈,就是被父尊發現了我也沒有好果子吃。


    可眼下父尊已然發現了我與仙族走得很近,萬事又有道殊擋在前麵,我便沒覺得有什麽好怕的。


    所以當緋顏君上鄭重地問我的意見時,我沒多加考慮便咧嘴答應了。


    然而事後我又覺得當時道殊的反應很淡定,著實沒有一點該有的驚訝,似早就料到我會答應他一般。我便問:“我答應去你們九重天當官了,難道你不覺得很驚喜嗎?”


    當時道殊似笑非笑道:“喜是有的,但沒有多少驚。”


    我問:“為什麽?你就不怕我不答應你呀?”


    道殊閑閑道:“等你做了天界的水神,可不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麽。你為什麽不答應。”


    ……這廝太自負了。


    雖說上古神祗不收外人入族,但緋顏君上是龍族的女君,可以打破這個傳統,見我親自點頭,她也沒別的話可說,願意收我入龍族。


    由此,我不禁在思想上向我那魔界的父尊磕了三個響頭。父尊啊父尊,我並非是想要不認你,純屬情勢所迫。你千萬莫惱。


    本來按輩分來說,緋顏君上乃開天辟地時第一代龍君之女,該是與我老祖宗一般年長,我若入族當她後輩孫孫孫女都算不夠。顯然緋顏君上對這個問題也有些不知所措。


    緋顏君上一手叉腰,一手掂著下巴,在寢殿裏來迴踱著步子,沉思道:“讓流錦同窗在一夜之間由同窗變為我的後輩,不行,這個太突然了,我不能接受。況且我還未嫁人,傳出去實在有損我的名譽。”


    我瞅了瞅她,小心翼翼地問:“緋顏同窗你……難不成還想讓我當你長輩?”


    緋顏君上停了下來,思忖了下,問:“這樣會不會顯得流錦同窗你很老?唔,流錦同窗你也還未嫁人,如此對你的名譽也不甚好。”


    其實這個名譽,我倒看得不是很重。但既然緋顏君上都這麽說了,我也便點點頭,道:“說來也是……”


    還是道殊扶著額頭,提醒道:“就不能同輩麽,比如姐妹什麽的……”


    於是最終緋顏君上拍腿決定,收我做她的妹妹。緋顏君上翻手化出了一支紫砂筆,與道殊威嚴盡顯道:“道殊小輩,倘若今日本君讓流錦成為了龍族之人,我同意她去你們九重天,往後你們仙族誰敢欺她,也便是欺本君。別以為本君與火麒麟一樣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道殊看著我,展露燁燁笑顏,道:“緋顏姑姑放心,天帝敬姑姑,定不能讓誰欺流錦。且我會擋在她身前,護她一切。”


    “鳳族說話就是花哨”,緋顏君上睨了道殊一眼,轉而專注於手中的紫砂筆,手指寥寥幾度纏繞捏訣,紫砂筆的筆尖開始沁出淡紫色的光澤,“若不是流錦同窗說愛你,我定不會答應你此事。你那九重天上的未婚妻,你敢再娶她試試,看我不卸光你的毛。”


    我聞言熱淚盈眶。緋顏君上委實太重情重義,總是讓人感動。


    道殊堅定道:“這個一定。”


    於是緋顏君上讓我端正坐在凳子上,她坐在我的對麵,兩指撥了撥那紫砂筆的筆尖,與我溫和道:“流錦,你我誌同道合趣味相投,算是緣分。你做我妹妹,我很歡喜。現在我要為你描畫龍族的印記,你莫要亂動。”


    我立馬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我也很歡喜,可我真身不是一尾龍,隻是一顆琉璃珠,這樣我是沒什麽問題,緋顏同窗你也沒問題麽?”


    緋顏君上挑唇一笑,令人炫目,道:“龍族的龍君自古一脈單傳。我龍族真身是龍的,隻有我一脈。流錦同窗實在不必擔心。”


    原來如此。看來同為上古神祗,龍族果真是比鳳族亦或是麒麟族矜持多了,這才是真真獨一無二的尊貴。


    後來緋顏君上讓我坐穩了別動,說是在描龍族印記時可能會有不適感,讓我權且先忍著。我便當真動也不敢動,起初那紫砂筆的筆尖自我眉心掃過時,我並未覺得有什麽異樣,但漸漸地眉心騰起一股沁骨的涼,漸漸蔓延自我周身。


    我努力瞠了瞠眼皮,看見的唯有麵前的緋顏君上一臉認真嚴肅的神態,以及她眉心那正泛著紫光的胎印,無論如何都移不開眼……


    待緋顏君上完全收筆時,眉心那蔓延的沁骨的寒涼未消,另一種被啃噬的酥痛卻又瘋長,似乎我整個額頭都被腐蝕,隨之慢慢變得麻木。


    我難耐地抬手往額上拂去,手卻冷不防被緋顏君上抓住,她凝眉道:“別去碰。”說著我直感覺自己身體一輕,隨即竟騰空而起……


    緋顏君上背著我在空中飛速滑過。速度之快,使得我唿吸都覺得困難,空氣隻顧往胸腔裏亂竄。


    伴隨著“噗通”一聲響,溫熱的水流將我團團圍住。那股溫暖,慢慢平息了我,身體裏的涼意與酥痛,似被它從頭到腳如洗髓一般清除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得的神清氣爽。


    當我在水中張開眼來時,周身的不適皆已消失殆盡。水底裏的幽藍光澤大振。不等我主動浮出水麵,便有一道無形的力將我托了出去。


    我出水一看,道殊正在岸邊等著我。眼下我們已然在了溫泉池這裏。


    我便小心翼翼地踏著水麵走了過去,道殊朝我伸出了形態優美的手,即便在夜裏也能見他嘴角噙著一抹舒心的笑,與我道:“過來。”


    ……我這個人喜吃罰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喜煞風景的曆史更加是淵遠流長。此情此景,麵對著道殊玉立英挺的身姿,看他那肆溢橫流的清淺笑意,我沉寂已久的叛逆油然而生。


    我頓時就止住了腳步,睨著他,道:“你叫我過來我就過來啊,先叫一聲小姑姑來聽。”


    道殊麵皮頓時就僵住了,繼而嘴角斜斜一挑:“要我叫你小姑姑?”


    我摳了摳麵皮理所應當道:“我是緋顏君上的妹妹嘛,你喚緋顏君上一聲姑姑,理應喚我一聲小姑姑。怎麽,這委屈你了嗎?”一提及緋顏君上,我頓覺有些不對,四下一看才發現隻有道殊在卻不見緋顏君上,便問,“緋顏君上呢?”


    道殊不及發作,應道:“她說忍受不了離別感傷,迴去了。”


    聽他如是一說,我眼前不覺浮現出緋顏君上那寂寞的紫色背影,覺得十分悲情。這樣想來,我亦是不忍與她當麵道別的。


    我傷懷道:“我們現在就要出去了嗎?”


    道殊“嗯”了一聲。


    我便試著抬手捏了一個決,發現術法已經不受限製了,夜風一拂過,我手指一撚,撚住了一頁飄飛的樹葉。在上麵寫了一行字:士可殺,亦可辱,就是不能太庸俗。


    樹葉自我手中飛出,飛進了蓮池穀那巋然的巨石縫裏。


    我頗覺得眉心有些發緊,抬手觸了觸,除了指尖有些許的灼熱感外,並沒有其他症狀。幾經遲疑,問出了口:“道殊,我額上是不是有東西?”


    道殊道:“是有。”


    我再問:“那好看不好看?”我就覺得緋顏君上那眉心的胎印十分好看。


    道殊挑了挑眉:“那裏有水,你去照一照便知。”


    於是我慢慢挪過去了水邊,往水裏瞧了瞧。果真額上是有了點東西。與緋顏額上的胎印一般是淡紫色的,就是形狀比緋顏君上的要簡單一些,但我十分滿意。


    我咧嘴與道殊笑道:“這樣就算我已經是龍族之人了嗎?”


    道殊眯起了鳳目,望了望蓮池穀穀裏的方向,似在表達一種感慨的情懷,道:“一般的龍族沒有這印記,以往就隻有龍族君上一人有,但現在你算第二個。緋顏君上該是很重視你。”


    我想那是必然的。我與她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就應該惺惺相惜。但我確實是十分感激她。


    話語間,道殊抱著我欲捏訣飛出這蓮池穀。忽見巨石那天邊款款飛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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