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個聲音真有趣,不過是接她話而已,也能模擬出來這麽形象的情緒來,她得跟它多說一會兒話才行,這裏太寂寞了。


    “因為呀,”風月漫彎起的嘴角壓下去,她的聲音卻是虛弱地、有點奇怪的歡快,“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啊。一個人久了,就會對別人的期待小了。”


    “……你不相信他會來救你?”


    “也不是。”風月漫想了想,歡快地給出了答案,“他若能救我,自然會來,來了,我就當是驚喜,若是沒有來,那樣我也不會覺得失望啊。”


    來了就當驚喜,不來也不會失望。對別人的期望已經低到這個幾乎沒有的程度了麽?


    “……以後不會了。”他說,“以後風風雨雨,我都會擋在你前麵。”


    “不會讓你,再一個人孤獨流浪了。”


    **


    九重天突然要舉辦一場婚禮。


    有多突然?


    昨個兒司命還半是扶半是拖地拉著越來越虛弱的風月漫在上瀾宮附近散步,兩人一起數落藥尊神的無情無義,一起討論最近四海八荒的八卦故事,說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看到逝歌遠遠飄過,高貴冷豔地鳥都沒鳥他們倆。


    今天一大早,司命還沒起床,就被白繕催命一樣敲開了門,喜氣洋洋地遞上了一封喜帖:“十日後,我家上神成親,霜兒你一定要來。這是我家上神叮囑專程給你的,藥尊神親筆所寫哦,四海八荒僅此一份哦。”


    司命大清早還沒睡醒,一臉呆滯地看著他,臉上差點就要寫上“我還沒睡醒你剛剛說啥”幾個大字了。


    白繕見他傻愣愣的模樣,腦子突然靈活了一迴,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鼓足勇氣湊上去在他臉上就親了一口。


    司命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傻乎乎的,特別可愛。


    白繕好想在他另一邊臉對稱的位置也親一口啊,可惜賊膽用完了。


    舔了下嘴唇,把喜帖塞到她手裏,推了他一下:“我還要趕去別處送喜帖,先走了,你迴去繼續睡啊。”


    說罷,就真的急匆匆趕去下家了。


    司命呆站了好一會兒,忽然打了個哈欠,隨手就將手裏的喜帖扔垃圾似的丟到了門外草叢裏,“砰”的一聲踹上門,三步並作兩步撲迴床上繼續睡。


    日上三竿的時候,司命府突然傳出一聲高音,特別驚恐的模樣,住得近的還以為他遭人劫色了,紛紛探頭,思考著要不要去看看是誰這麽英勇。


    就見司命府大門突然打開,一個野人披頭散發穿了中衣就撲出來,表情驚恐地在地上胡亂地摸索了一番,像是在找東西,沒找到又轉而撲到了草叢裏。


    他嘴裏還不斷發出類似慘叫的聲:“早上那條鱔魚送誰的喜帖來著?他說的上神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媽了個雞,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這就要拋棄風月漫娶別的女人了嗎?還叫我一定要去,媽了個雞,媽了個雞啊,有沒有搞錯!做人怎麽能過分到這個地步……等我知道新娘子是誰,看我不扒出她祖宗十八代黑曆史,我就不叫司命!”


    “……司命這又是發什麽瘋?”


    “誰知道呢。”


    “他好像在念著什麽,聲音都走了形。”


    “唔,好像是什麽什麽喜帖什麽拋棄什麽扒皮……”


    “嚇!他慘遭拋棄卻收到新娘喜帖羞辱,憤恨之下失了理智決定報複新郎?”


    “哇靠好可怕!”


    ……


    “找到了!”司命突然從草叢裏站起來,扒拉扒拉一頭雞窩似的頭發,激動地雙手發抖,翻開喜帖直奔新娘的名字,念出來的字抖得都變形了,“新娘……風月漫,好啊,哪裏來的騷狐狸精,也不看看藥尊神是誰的男人就敢搶,不給你點顏色你就不知道……等,等等!”


    她突然停止碎碎念,目光倒迴去,死死盯著那三個字:風月漫,又一字一字挨著念了三遍。


    “風月漫……”


    不是風越慢,不是封閱漫,也不是峰月曼,真的是風月漫,三個字與她腦海中三個字重疊在一起,一字不差。


    司命登時腦子不夠用,死機了。


    兩百多年前,一個晚上,逝歌同風月漫從難舍難分到形同陌路,司命還一度懷疑風月漫殺了逝歌全家後被逝歌曉得了。


    兩百多年後,一個晚上,逝歌與風月漫從視若仇敵“噌”地跳到了十天後成親。


    請不要大意地告訴我,這兩個晚上都發什麽?!?!


    **


    十日的光景簡直是一晃就過了,不管四海八荒是如何沸騰,不管眾仙是如何目瞪口呆,反正就到了風月漫與逝歌成親的日子。


    兩個都是上古尊神,有資格參與他們喜宴的神仙,真心不多,每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往喜宴上一坐,路過的仙婢連大氣都不敢出。


    雖說看似籌備倉促,但喜氣洋洋的白繕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說這場喜宴除開吃的東西,其他的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準備妥當了,連新娘的喜服都早就做好了的,就等著這一天了。


    眾仙均端著臉做出高深莫測的穩重樣,心裏卻不由吐槽技能全開:早就準備好了?有多早?新娘喜服都準備好了?也不怕做出來的喜服不合身新娘子心裏記恨哦。


    然而再怎麽隆重,都改不了逝歌一身喜服去接新娘子,然而他跟著鸞車出去,迴來的時候……九隻飛鸞拉車,前後九九八十一隻鳳凰飛繞,四周還飄著桃花瓣兒,都攔不住迴來的隻有車沒有人的事實。


    別說新郎新娘,就連跟著逝歌一起去迎親的神仙均不見身影。


    眾仙:Σ(っ°Д°;)っ什麽鬼?!


    抱著興許是什麽餘興節目的想法,眾仙又安坐了下來,一直坐到吉時都到了,才見白繕“哼哧哼哧”的跑迴來,宣布喜宴推遲,具體時間再通知,然後各種賠禮道歉。


    眾仙全部懵了。


    搞什麽?


    說要成親的是他們,到了吉時又不成親了的還是他們,這是當過家家玩兒?


    這怎麽能當過家家玩?


    眾仙忍不住,吩咐左右向白繕打聽怎麽迴事,然而白繕隻要不是麵對司命,簡直就是鐵嘴葫蘆,不能說的半個字都沒透露,說來說去都是廢話。


    來打聽的人紛紛铩羽而歸,正要迴去稟報的時候,看到了遠處嫋嫋過來的司命。


    司命走起路來都麵帶幸災樂禍。


    司命是風月漫的朋友,算半個娘家人,本來是在上瀾宮送嫁的。


    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桃紅色的新衣裳,袖口各繡著一枝豔麗的桃花,左手隨身書冊,右手一隻筆滴溜溜的轉動,一雙眼睛盈盈帶笑,眼珠卻轉來轉去,似乎是時刻眼觀四海耳聽八方,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八卦。


    眾人如釋重負,連忙跑過去打聽。


    司命微笑,聽完了他們的問題,輕飄飄的來了一句:“沒啥,就是突然意見不合,暫時鬧掰了。”


    意見不合?什麽意見不合能在喜宴上掰了呀?


    司命繼續微笑,輕飄飄道:“哦,也沒啥,就是為進誰家的門爭了起來,風月漫上神覺得應該是藥尊神進她上瀾宮的門,藥尊神不肯,就吵了起來,總歸意見不合,兩個當場決定暫時分道揚鑣,等什麽時候談妥了再成親。”


    “所以這個親暫時就成不了咯。”


    眾仙聽了之後:……你特麽是在逗我麽!


    眾仙紛紛覺得心累,掩著臉憤憤而去。


    剩下司命好心情地哼著歌,低著頭記著什麽。


    白繕苦兮兮地問她:“藥尊上神呢?”


    “把風月漫拖進上瀾宮了。”


    白繕大驚:“這,這又是哪一出?”


    司命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笑,款款道:“不管唱的是哪一出,總歸,不是什麽壞事。”


    親都成不了了這還不是最大的壞事?


    白繕理解不了,有些心塞地去收拾喜宴殘局了。


    司命繼續哼著歌兒。估摸著這會兒上瀾宮正在上演一場不可描述的大戰,等結束了,成親這件事兒約莫就有著落了。


    唔,誰贏聽誰的呢。


    那麽,最後誰會贏呢?


    似乎,沒什麽懸念了罷。


    **


    上瀾宮。


    一場不可描述的大戰。


    “逝歌!你丫的,老子說的不是這個打架唔……”


    “那不重要。”


    “怎麽會不重要!”風月漫的聲音急促地喘息著,破口大罵,“老子叉你大爺!欺負我大病初愈算什麽英雄好漢,有種唔……你你你……”要哭了,“你輕點腰斷了斷了斷了嗷……”


    “……嗯?你要叉誰的大爺?”逝歌從容不迫。


    “你!”咬牙切齒,“叉你大爺嗷嗚……”


    風月漫覺得自己就像是暴風雨中的小舟,飄蕩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


    而逝歌就是從天際刮來的從容淡定的暴風,一點一點逗弄著她,吞噬著她,先吞噬她的身體,再一點一點吞噬著她的靈魂,最後還要她跟著他一起共舞。


    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她咬咬牙,大病初愈的自己簡直就是個沒有反抗力的白麵團子,隻能隨便他揉弄,僅剩的氣力最後都化作了他耳邊一聲聲低吟淺唱。


    隻是在最後忍不住哭得慘兮兮的時候,逝歌終於停下來了,看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俯下身來,溫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淚水,幾分柔情似水呢喃:“果然,還是這樣哭比較好看。”


    他是想起了先前哭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的花焰。


    風月漫朦朦朧朧地看他,沒聽清:“你說什麽?”


    逝歌隻是笑,眼睛裏像是有星星似的一閃一閃,像把風月漫的樣子深深地刻在腦海裏。


    逝歌克製了一會兒,一點一點吻著她的臉,從額頭吻到脖頸間,細細的啃噬著,溫柔地觸碰著。


    風月漫忍不住哼出聲兒,雙手勾住他脖子。


    逝歌的聲音就從她脖頸間傳出來:“還嫁不嫁了,嗯?”


    風月漫咬牙,拚著失控的理智哼了一聲:“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


    話音剛落,她一個巧力反客為主,


    翻上去的時候,她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剛要開口放點狠的。


    風月漫猝不及防之下,要說的話都被喉嚨間突然而來的呻、吟衝散了。


    逝歌枕著手臂望著上麵的她,笑:“看吧,不是在上麵就是贏了,嗬……”


    風月漫在心裏淚流滿麵。


    老子叉你大爺啊!


    “願賭服輸,你嫁不嫁?”


    “……我嫁t^t。”


    **


    藥尊神的喜宴推遲了半個月,喜帖重新送到了各家,不過眾仙這次都沒了喜氣,完全木然了。


    喜宴這迴倒是沒有出什麽亂子,鸞車迴來琉璃宮,風月漫從鸞車上下來,將手遞給逝歌。


    她的鳳冠上前麵垂著珠簾,一張精心妝過的臉若隱若現,眉黛唇紅,麵上還貼了精致的花鈿,就算沒有徹底撥開珠簾,都能知道,風月漫真的是一輩子都沒見她現在這麽美豔過。


    她安安生生地下來,令再次來參加喜宴的仙家都鬆了一口氣。


    可惜這口氣鬆的還是有點早。


    她突然用空著的手撩開眼前晃動的珠簾,掛在鳳冠的兩邊,將整張臉都露出來。


    一身華美的嫁衣,戴的珠寶並沒有幾樣,但卻十分襯她,沒有奪走她絲毫的顏色。


    她突如其來的一手,眾仙默了一默。


    風月漫卻開口了:“哎,這珠子晃的我眼都花了。我這是歡歡喜喜地嫁人呢,又不是受罪,憑什麽搞得我好似見不得人似的。我都忍了這一路了,實在是忍不住了啊。”


    看禮儀天官似乎有話說,風月漫繼續道:“這都不允許的話,那我不嫁了,太憋屈了,老子不幹。”


    禮儀天官要說的話瞬間被咽迴去,簡直要哭了。


    逝歌死死扣住她的手,對著禮儀天官微微頷首。


    喜宴終於正常進行下去了。


    眾仙都默契地提著一口氣。沒到最後,隨時都可能出幺蛾子,否則怎麽都不像風月漫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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