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我察覺到她時日無多了才醒來。”


    “我想救她,我是想救她的。這具身體說到底是我的,對她有排斥作用,隻要我徹底化作這具身體的養分與她徹底融合,她就沒事了。隻是她一直沒同意。”


    “昨天她突然推開門問我還願不願意救她,我說我已經看到了我想看的,我早該死了,這些都是我賺來的,這輩子值得了。”


    “可是失敗了……明明沒有問題的,但不曉得為什麽,我出來了,她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拖進了那個大殿裏,門一下子關了。我拚命在黑暗中摸索喊她,可就是找不到她,也找不到那座大殿。”


    “師父,師父,你救救她罷!你不是那麽喜歡她嗎?她沒有消失,她隻是不見了而已。是我沒用,我要是再厲害一點,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


    花焰是自責,但她的話卻像是刀子戳在了逝歌的心窩上。


    花焰是他的徒弟,如果真要算起來,應該是他的錯,他要是肯認真地教這個小姑娘,興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了。


    不。


    若不發生後來的事情,就不會有風月漫了。


    逝歌沉默了很久,寢殿裏麵隻有花焰小聲地啜泣。


    這個姑娘死的時候年紀不大,也沒有做錯什麽,他不該遷怒的。


    疲憊地揉揉眉心,問她:“你確定,她還在你神識裏麵嗎?”


    花焰茫然地抬起頭。


    “我,我不確定啊,應該還在的吧。我不知道拖她進大殿的是什麽,我找不到她。”


    逝歌走了幾步,默了一會兒,再次迴頭問她:“要救她,你就得消失?那相應的,若是你取她而代之,她是不是也會成為你的養分而消失?”


    花焰哭著點頭。


    逝歌眼神沉了沉,走近了幾步,居高臨下看著她:“那我現在殺了你,她是不是就能迴來了?”


    千枝雪一愣,等想明白他說了什麽,連連搖頭:“不、不能殺我!現在殺了我,隻會讓我們兩個都消失的。”


    她那張臉是風月漫的,風月漫一輩子沒哭過,到了花焰這裏,就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逝歌看了有些煩躁。


    “不許哭。”


    “哦哦……”花焰一抽一抽,真就不敢哭了。


    逝歌垂著眼眸,思考她說的話。


    按她的意思,這是一件必然能成功的事情,卻突兀地失敗了。但凡失敗,總會有原因,會是什麽導致的?將風月漫最後猝不及防拖了迴去的會是什麽力量?


    花焰、秘術、風月漫、盛世、大限將至……


    花焰就是風月漫,風月漫就是花焰……


    等等!


    花焰和風月漫,說到底,是共存一具身體,而這具身體最初屬於花焰……


    逝歌猛地刹住思維,臉色一點一點變得極為難看。


    他再次低頭問花焰,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我問你,你救她的時候,有沒有動過一絲要奪取她一切的念頭?哪怕隻有一丁點?”


    他死死盯著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細微的變化。


    花焰本來想搖頭的,搖到一半,突然僵了,慢慢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了嚴重驚嚇的模樣。


    她這樣,逝歌已經基本上知道為什麽了。


    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一袖子將她掃到了門外的台階下,她連滾了幾圈才撞到了什麽,悶哼了一聲,停下來。


    她曉得她理虧,半點聲兒都不敢吭,眼淚一下子就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隻是這迴,她沒有哭出聲,默默地流淚,流得又兇又急。


    她的神魂本來就隻剩下一縷,弱的很,現在更是頭暈目眩,神識都有些模糊了。


    她也曉得為什麽會失敗了。


    這具身體說到底是她花焰的,若是往常,風月漫還很厲害的時候,花焰縱然神魂完整也搶不過她,因為這具身體改過,是為風月漫量身定做的,除了風月漫誰都無法駕馭。


    但是問題就在於,風月漫現在大限將至,說白一點,就是風月漫對這具身體的使用權要到期了,身體對她的排斥已經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向著花焰原來的身體體質轉化。


    她要救風月漫,就要主動化作這具身體的生機,但凡動了一絲私心,哪怕隻有一絲,對風月漫來說都是致命的。


    將風月漫拖進了大殿消失不見的,不是什麽看不見的怪物,正是她起的那一絲貪念。


    那一絲致命的貪念。


    逝歌站在台階之上,她蜷縮在台階之下。


    “阿綾。”他喚她,“你若不想救她,哪怕是想占有她擁有的一切,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她也能理解,所以她才拖著一直不肯接受你的犧牲來換她的性命,她覺得你同樣有活下去的資格。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想看這太平盛世,她也想讓你看,若非實在熬不下去了,她不會主動問你還願不願意救她。”


    “你千不該,萬不該,在給了她希望之後又對不屬於你的東西動了貪念。阿綾,對你,我一直有愧疚,覺得是我沒教好你,才害得你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大約真的是我沒教好,才令你從小任性到大,任性到死。”


    “任性原本沒錯,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小姑娘,你有任性的資本。但以前我就說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並包容你的任性。”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去上瀾宮也好,在琉璃宮找個僻靜的地方也罷,總之不要死了,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


    兩百多年後,司命真是抱著本子,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風月漫跟逝歌之間到底怎麽了。


    風月漫躲著逝歌不說,還頻頻出入藥廬,表麵上依然跳脫無厘頭,但私底下已經弱到走幾步路都喘氣的地步了。


    司命覺得藥尊神很絕情。風月漫都成這樣了,他都不管不問。


    不止如此,每每風月漫避之不及,他從風月漫麵前匆匆而過時,都把風月漫當空氣似的忽略,完完全全的漠視,還是看一眼都嫌髒的那種。


    司命一度以為,風月漫肯定是殺了他全家。


    這個理由講給風月漫聽的時候,風月漫……也就是花焰“撲哧”一聲就笑了,笑著笑著就開始咳,咳得撕心裂肺喘不上氣來,把司命嚇了一跳,連連給她順氣,等順完了氣,也忘了自己說過什麽了。


    兩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經足夠讓人絕望了。


    花焰虛弱的神魂被加強,然後逝歌注入神識在她神魂裏一次一次的探索,又一次一次失望而歸。


    上古的典籍都被逝歌翻爛了,東極也走了無數遭,依然毫無所獲。


    逝歌變得越來越平靜,也越來越可怕。


    花焰覺得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大約離最後那步不遠了。


    她自己都有些接受這個設定了,然而誰也沒想到,救命的轉機來自墮天的青女。


    青女有點慌亂的樣子,她額頭上的墮仙印記還在,但似乎有了一絲人氣,比花焰從風月漫記憶裏最後看到的那種無心無情冷酷漠然的樣子要好了許多。


    她是悄悄潛迴來的,要去歸妄水月找重硯上神,看到花焰她也沒有多理會,隻交代了下來意,表明沒有惡意就走了。


    花焰笑嘻嘻地,學著風月漫的樣子在她身後道:“小青女,司青的位置還給你留著,早日歸位啊。”


    司青一職由漣玉暫代著,漣玉隻是上仙,還沒有資格接任這個職位,唯有曆過神劫的青女,墮仙之後若能再歸神位,就能越級為上神,有資格接替她父親,成為下一任司青上神了。


    青女一如既往沒有說話。


    花焰也沒當迴事,隻是不想眨眼之間,青女又迴來了。


    她站在花焰麵前,蹙著眉頭打量了她一番,北冥劍驀然指著她的喉嚨,神色漠然:“你不是風月漫,你是誰?”


    花焰一愣。


    這還是第一個這麽迅疾有效立馬就看穿她不是風月漫的人,就連她師父,她一開始沒有承認的時候也沒發覺來著。


    青女手中的北冥劍又向前送了一分,劍尖已經抵著花焰的肌膚了。


    “說,何方妖魔?”


    花焰嚇了一跳,差點朝著北冥劍撞上去。


    “我沒有惡意,我隻是暫時……暫時養著這具身體,我也在找風月漫,我和師……我和藥尊神都在找她。你看,我已經快撐不下去了,要是再找不到她,我也要死了。”


    花焰露出一個苦笑,笑容有些絕望。


    “我做錯了事情。我虧欠風月漫很多,我想還給她,可是我做錯了,最後害了她,害她不見了。這麽多年,她還活沒活著我都不知道……”


    “她還活著。”


    “藥尊神都要絕望了罷?都是我的呃……你說什麽?”花焰猛然反應過來青女剛剛說了一句話,她說:她還活著。


    她?哪個她?是她想的那樣,風月漫還活著嗎?


    花焰整個人都發抖了。


    青女收迴北冥劍,眉間的墮仙印記閃爍了一下,冷冰冰道:“自然還活著。在你靈魂最黑暗的地方,上麵壓著千萬重山,下麵埋了十八層,還用鎖鏈鎖住她的靈力,禁錮著她的四肢令她不得動彈,半分氣息都流露不出來。她跟你什麽仇?”


    說到什麽仇的時候,青女眼神一厲。


    花焰整個身體劇烈顫抖,她佝僂著蹲下抱住雙膝,難以置信:“怎麽……怎麽會這樣?師父明明都查看過很多迴,我也找過,都沒有找到一點痕跡啊。不過一丁點貪念,怎麽會這樣……那得多痛啊……”


    青女看了她一會兒,似乎不像裝的,才繼續道:“你們肯定找不到,那種地方,除非墮天或者成魔才能察覺到一絲端倪。她似乎不太好,你要是死了,她也會跟著死吧?告訴藥尊神,若要救她,以九色蓮為引,渡人神識入你神魂方有一線生機。”


    頓了頓,她麵色略微慎重了些,“你神魂已經太虛弱,若失敗,你的神魂會崩潰,不但風月漫救不迴來,救她的人也迴不來。”


    青女說完,也沒去管花焰什麽表情就走了。


    “九色蓮歸妄水月有,正好我也要找重硯……上神有事,迴來我會帶給你們,怎麽做決定,你們自己商量。”


    **


    神魂最黑暗的地方,上麵壓著千萬重山,下麵埋了十八層,還用鎖鏈鎖住她的靈力,禁錮著她的四肢令她不得動彈。


    每時每刻,風月漫都有種錯覺她已經死了。


    這裏沒有時間也沒有晝夜,風月漫不曉得過了多久,隻看到她的神識在慢慢變弱。


    猝不及防被拖下來的時候,她還抱著僥幸,自己那麽厲害,分分鍾就能打出去。


    結果……


    結果被狠狠打了臉。


    歎口氣,靠著巨大的鎖鏈她閉上眼睛。


    遺憾嗎?恨嗎?


    遺憾有,但是恨說不上,也許恨過,但都已經在這無盡的時間裏消磨殆盡了。


    遺憾的是,她才懂了一點喜歡,就要永遠失去了。


    失去那些朋友,失去需要她保護的人,失去……逝歌。


    “逝歌……”


    風月漫慢慢地去想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想是怎麽寫的,想有什麽含義,想……她對他還能喜歡多久?會不會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殆盡,變成一個隻是有點熟悉的名字?


    想得多了,胸口就變得難受,像是把什麽東西從她心上無聲無息地挖走了一樣,她看不見是什麽,但她曉得自己是十分在意的。


    意識再一次迷糊之時,她似乎聞到了一絲蓮花的香氣,帶著一種禪意。


    這是要歸天麵見佛祖了麽?


    她露出了一個妥協的笑,對著虛空呢喃。


    “呐,逝歌,我來跟你打個賭好不好?”


    “以前都是我風雨無阻,擋在所有人前麵,無所畏懼又所向披靡,所以現在我們就賭你這迴能不能找到我、並擋在我麵前,替我遮去所有風雨,好不好?”


    “……那你是賭他來,還是不來?”


    風月漫笑了笑:“我賭他不來。”


    “……為什麽?”


    “唔……”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幻聽了,她覺得接話的這個聲音在發抖,那種因為深深震驚而發抖,因為懼怕而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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