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善寺窮三十年之力,以無上佛法溝通九幽,善逝尊者留下的金翅鳥也投入其中——按佛家所謂因果,似乎早已注定……或者謀劃。


    隻是九幽究竟什麽危機?


    陸安平首先想到陰長生——這位張靈瀟身旁老鬼,正是從九幽走出,然而九幽與人間的兩界壁障已於十八年前封住,方外道派興許隻青城派知曉些。


    從素和尚態度看,興善寺對正一祖師、乾帝等並不入眼,隻關注大劫與末法。


    而九幽,應該是最開始那一環。


    “與劫運流轉相比,毀佛謗法不過如雲煙朝露,隻要有眾聲,便有佛性,便有三寶傳承——”


    素和尚雙手合十,神情很是悲憫,而接下來的話卻令陸安平瞠目結舌。


    “施主或許不知,所謂大道封真前,九幽是有六道輪迴的。”


    中古時,道門各派幾乎步了上古大巫後塵,天上人間鬥個不停,險些絕了道統,因此才有廣成子三道天規。


    這段並不光彩的曆史,水鏡真人也沒多提;陸安平卻有見識——天師張伯符所修三屍戮魂法、蜀山派的隱地八術,這些大道封真前的法術,遠在當下的九藝之上。


    此刻素和尚所說,更是聳人聽聞。


    凡人死了,魂魄自然離散,唯有一縷執念深沉才遊蕩在世間,如胡三娘那般。他一直以為六道輪迴,隻是佛家便於傳法的說辭,沒想到的確曾有。


    “與住劫提到的,人壽由無量逐次遞減有關?”


    陸安平很快迴過神,心想住劫過後,便是佛家所說的壞劫了,火、水、風三災依次出現。


    素和尚略頷首,證實了他的猜測,隨即道:“所謂大道封真之前,眾生魂魄死後入六道輪迴,此後神魂微弱,死後便即消失。”


    “起碼有騰雲境修為才入九幽……”陸安平暗想。


    “故三千年來,九幽空虛,與人間幾乎失去聯係;”素和尚接著道:


    “尤其十八年前,山河社稷圖降下時,兩界壁障也徹底關閉,險些壞了興善寺的心血!”


    素和尚對道門頗有微詞,隻怕六道輪迴也是中古被毀,如今三清道尊不知作何打算,以大法力斷絕九幽人間,難怪引得素和尚不悅?


    隻是……


    陸安平泛起一絲苦笑,佛道兩家也不少糾葛,難怪長安正一觀的陳少微門戶之見如此深!


    他順著素和尚的話問下去:“由此什麽後果?”


    “道家講陰陽相濟,九幽乃天下至陰至煞之氣沉積,三千年無輪迴、又陸續有生魂入冥,豈不是生出天大變化?


    陰煞凝聚,不經化解,遲早要衝入人間——不等末法降臨,人間也成了修羅場!”


    “陰煞衝入人間!”


    陸安平驚出了聲,想起鬼神圖中那道聲音,繼而道:“這倒極可怕……”


    他也算見識九幽種種恐怖猙獰鬼物,隻怕是冰山一角,休說那陰煞聚集處,但是那道聲音仍不寒而栗。


    由此,他先前疑惑更重幾分。


    水鏡真人以守衛人間為己任、加上修為大退無法入九幽,不知危機尚可理解。


    隻是三清道尊為何如此…..甚至樂於見到這般局麵?


    “為人間眾生考慮,須以佛法化解陰煞……”素和尚沉吟了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道生跟著合十,臉色極為動容。


    得知大興善寺中有位菩薩行的大能後,他早熄了辯經念頭,畢竟欽佩還來不及——尤其當素和尚說他心誌堅定、與彌勒有緣時,這也是他曾認陸安平為彌勒的原因。


    此刻,他仿佛被號召,覺得此生便是為度過九幽而來,當即顫聲道:“弟子願入九幽,化解陰煞,渡盡惡鬼!”


    “……”素和尚笑了笑:“你經卷習得廣而不精,故而神通低微,隻懂天眼通與光明咒,連觀法也不純熟,入不得九幽。”


    聽到這評價,陸安平撲哧笑出聲,卻望見道生麵色依舊,噗通跪下,道:“懇請大師為我灌頂!”


    灌頂?


    大興善寺放開方便之門,王公士庶,無不宗仰,所以時常有灌頂儀式,以助覺悟心性、點化修行。


    隻是灌頂儀式,圖澄這般大德也很少參與,多數由弟子代勞。


    “道生倒是一臉誠摯……”


    陸安平咋了咋舌,倒是好奇菩薩行的素和尚如何施展灌頂?


    “癡兒!”


    沒想到素和尚臉色突變,責斥道:“東林寺底蘊不弱,《淨白蓮台法》《十六妙觀法》那個不能助你得神通?休要動癡念……”


    道生聞言臊紅了臉,口中喃喃念道:“多謝大師點撥,弟子知錯!”


    “想開點和尚!”


    陸安平有些不忍,上前拍了拍肩膀,“九幽那鬼地方,不去也罷……”


    咚!


    咚!


    咚!


    就在此時,寺中暮鼓響起,天色也暗下來,素和尚緩緩踱步至梧桐下,悠悠道:


    “各人自有因果,倒是陸施主識海念頭,需佛法化解!”


    ……


    ……


    “果然被看破…”


    陸安平默默歎了聲,眼前正是菩薩行的高人,與飛仙同一級數,早早看穿,卻等到此時才點破。


    “太一神君穀玄牝貧僧聽過,三界中鮮有人能及,隻是你這識海爐鼎,還承受不起!”


    暮色昏沉,素和尚聲音柔和,緩緩散入秋涼中。


    陸安平若有所思,便見那道枯瘦身影上前,右臂懸在半空,示意他跪下。


    “快……大師要與你灌頂!”道生按捺不住激動,忙提醒道。


    陸安平應聲跪下,念頭卻未平息。


    眼前這位佛門大德,自然聽過太一神君穀玄牝,大概連先天符圖也曾聽聞——畢竟,長安城中就有位得了玉京金甲符圖的乾帝。


    隻是……他忽然想到正一觀中,三清像前勾動真火,險些失控之際,恰恰那截軒轅劍助他平複。


    “不知佛法如何化解?難道能除了金烏扶桑圖化影不成?”


    麵對這天大機緣,他疑惑又激動,蒙菩薩行的高僧灌頂,隻怕中土再無他人了。


    大約是手心褶皺,素和尚摩挲時有些滯澀,陽竅附近傳來一股沙沙觸感。


    陸安平卻很受用,順著素和尚傳音所指,沒多久便排空雜念,心如古井。


    這感覺玄奧,並非入靜,而是……


    截然相反!


    道門吐納入靜時,他隻感覺到內宇、感覺到諸竅的唿應,仿佛身融天地,天地即是此身……那是一種徹底的“有”。


    此刻他感到虛無。沒有光、沒有爐鼎、沒有天地,隻有無邊無際的空寂,隻有徹底的虛無。


    “別以道門修行去感知……”


    黑暗中道生提醒,可惜陸安平沒聽到,沉浸在虛無中不知多久,忽然有所覺悟。


    眾生皆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仿佛有什麽無形的罅隙被填補,或者某一點種子被觸發……


    那一瞬間,他隱約聽到伽藍的歡唱,看到西極淨土的佛光,隨即念頭潮水般地湧入,湧入虛空,湧入識海。


    “試著觀想一尊寶塔!”


    虛空中傳來素和尚的聲音,陸安平若有所思,忙想出一座十三層玲瓏寶塔,隻是仍帶幾分摘星樓的影子。


    這是摩訶止觀的修持。


    摩訶止觀是興善寺獨傳的觀法,為善逝所傳法門。和其他佛門觀法一樣,既可砥礪心性,又可臨敵鬥法。修到高深處,便可一念三千,乃是興善寺無上真法。


    “這倒與仙都派元蜃珠相似…..”


    念頭一閃而過,陸安平明白為何要傳《摩訶止觀》——以降服心性、化解戾念而論,沒有比佛家觀想法門更合適,何況是善逝所傳?


    那尊寶塔漸漸凝實,周身金光閃耀,浮現在虛空,陸安平心性仿佛也為寶塔所鎮,凝實不少,人也鎮定許多。


    他心中暗喜,繼而換作金剛結傘蓋、瓶頸紮彩繩的寶瓶、青色蓮花、右旋白螺、金剛結、寶幢、金剛輪……


    中門畫壁前眾僧法器觀想了個遍。


    “不知可否觀想金翅鳥?”


    剛才觀想種種,無一不具有大法力,以念力凝聚便可鬥法。他不禁好奇,若是觀想金翅鳥,能有幾成威力?


    “試試明王,欲鎮壓太一神君意念,須得由明王禦魔……”


    素和尚聲音再度響起,陸安平一時福至心靈,念誦起幾句佶屈聱牙的梵文,觀想中央不動明王。


    明王是佛的忿化身,中央不動明王,可降服一切諸魔。


    隻見虛空中現出一方盤石座,開始現出明王頭部的童子頂;隻是七髻難以細致,辮發也些散亂。


    不動明王左眼細閉,現忿怒相,右手持著柄慧劍,左手持羅索……然而每到明王怒容時,這觀想總是中斷。


    他不甘心,仍就嚐試,並按素和尚所教,依次觀想起東方降三世明王、南方軍荼利明王、西方大威德明王、北方金剛夜叉明王,總歸是差了幾分。


    ……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隻見天色晦明,百衲衣為晨露濡濕的道生上前,激動道:“《摩訶止觀》、《明王禦魔經》為你都習得啦!”


    從道生神色,不難看出這兩門功法的分量,陸安平雙手合十,珍重向素和尚鞠了一躬。


    “多謝大師!”


    此時,素和尚已伏在幾上,抄著《法華經》。慢悠悠直起身後,這位菩薩行的高僧道:


    “有因必有果,你將迦樓羅帶來,合該有此機緣!”


    “另外,那符圖化影一體兩麵,也能助長神魂念力,切記切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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