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雷霆自天際落下,猶如一條騰挪不定的電蛇,從陰雲中探出,最初隻有三四寸許,幾番閃動後,便有手臂粗細,霎時落入江麵。


    緊接著,一聲久久不散的雷聲響徹上空,前方黃濁的波浪劇烈起伏著,連九道黑壓壓的百獸幡也感到威壓,齊齊悲鳴了聲。


    陸安平曾見識過正一派太乙真雷、寧封仙府震雷境雷霆、乃至喬玄所放五火神雷,如今還是初次見人施展五雷正法。


    隻聽嗡得一聲,斬鯢劍劍光大作,那道紫色雷霆挾著風勢,向劍尖攢聚;頓時百獸生魂一片哀嚎,淡淡的虛影來不及入幡,就被雷霆掃蕩,連一絲青煙也沒留下。


    呲!呲!呲!


    九道丈許高的黑色巨幡齊刷刷地頓了下,侯紹勉力平息五髒翻滾,催動吹芽劍訣,旋即一道白光閃過,劍尖紫雷瞬間爆發,憑空生出一股無形氣機,將百獸幡盡數破去。


    下一瞬,百獸幡噗通落入江中,陰風黑霧也倏忽消失,露出浮沉不定的飛魚舟來。


    “陳四龍!”


    侯紹怒目圓睜,頭發散亂著,將斬鯢劍一挑,旋即江麵起了一道巨浪,有如奔馬般不停躥起,攜著雷霆餘威。


    數十丈外,陸安貧站在江心,聽到侯紹聲音淩厲、氣息有些不穩,當即手作宗師指,將葵水、庚金兩符打出。


    接著,他踏浪而行,腳底噗噗作響,飛速向左後方退去;待站穩身形,他才注意到天空陰沉,牛毛一般的細雨落下,麵頰有細微的潮濕感。


    陳四龍身形孱弱,幹脆地噴出口血來——並非先前助長生魂的精血,而是實打實的悶血,接著無力地後退幾步,直到柳遲將他扶起。


    “這百獸幡還是陰邪,落了下風,煌煌天雷下一擊便散了!”


    陸安平暗歎了聲,眼見那一道巨浪排空、越發靠近,當即腳踏五行相克罡,取出一道戊土符打出,可惜隻是略微阻擋,便被浪頭吞沒。


    凝神細看,那股波浪中,帶有一絲紫色雷霆,借著水勢,宛如一道雷龍,咆哮過來。


    陳四龍瞥了他一眼,濕漉漉的草鞋又是一踩,身前頓時濺起一股水泉,幽光閃過,那枚形狀怪異的分水刺已然握在手中。


    “起!”


    陳四龍手執分水刺,衝前方一指。


    頓時,那股浪頭生生頓了下,然而狂湧的聲勢依舊,浮出幾道破損黃符,那絲雷霆發出劈裏啪啦的響動,似乎僵持在一起。


    侯紹那柄斬鯢劍也顫動不已,而飛魚舟漸漸靠了過來。


    陳四龍麵色陰沉,情急下又喊了聲西南鄉調,同時分水刺向上一跳,那無從泄去的水勢有如長龍,躥入上空,頓時激起十幾丈高的黃龍,混著紫電,幾乎將岸邊農人驚掉下巴。


    沒過多久,那道漫天席卷的水龍轟隆落下,摔在江麵上,頓時泛起大片濁浪,蕩得竹排又退了幾丈。


    “不好!”


    陸安平抹了把額上黃泥,隻見排教三人不斷後退,那飛魚舟破開浪頭,正急速衝來;尤其那柄斬鯢劍一馬當先,吐著劍芒,比先前淩厲許多。


    重重波浪中,朱瑞已然將丙火符催動,借微弱火球點燃蠟燭與粗香,而後顫巍巍地,將七根白色蠟燭釘在楠竹後端;柳遲高舉著三炷香,翻身入水,隨即指間用力,插在陳四龍草鞋前。


    燭火跳動,香煙嫋嫋,不管風浪如何湧動、乃至不時濺射的水花,以及從天而降的細雨,始終不能將其熄滅。


    柳遲哀痛地瞥了眼師傅左袖,而後翻身踩上楠竹,誦起一段神秘而荒蠻的聲音,竟與拔蠱時唱得有些相似。


    “這是什麽古怪法術?”


    陸安平輕疑了聲,同時看出朱瑞初入門徑,似不懂得,隻是一旁照看著燭火。那隻黑木盆在江麵上飄搖,裏麵幾十隻靑蚨錢不住跳動著。


    “巫術!”


    陳四龍正色道,旋即身軀一顫,喝了聲:“為我護法!”


    言畢,靑蚨錢應聲而起,宛如一片青色雨點,頓時飛騰入半空,嗖嗖向前湧出。迴望楠竹上,陳四龍已經閉目念誦起來,聲音虛弱而堅定。


    “飛劍飄忽不定,如何去擋?”


    陸安平緊皺眉頭,腳踏三步九跡罡,又打出一道符籙,旋即一朵浪花濺到臉上。


    他瞥了眼江中漂浮的三人,略微遲疑,便將元青藤摸出,而後身形如水鳥,靈巧翻飛,堪堪接近斬鯢劍時,猝然出手,將元青藤打出。


    先前以青藤擊劍丸,便已十足費力,眼下出手著實沒有信心;隻是見陳四龍叮囑,忙於施展巫術,便勉力出手。


    斬鯢劍劍勢輕盈,來勢竟越發飄忽,甚至震顫不已,仿佛失去控製一般;擦身而過間,連銘文流傳也慢了幾分,變為原本模樣。


    叮!


    陸安平以青藤格擋,旋即末梢探出,狠狠叮了口劍身。


    甫一接觸,他覺察到劍身綿軟無力,仿佛輕易撼動,當即提起靈氣,將元青藤一攪,竟然將斬鯢劍卷入水中。


    沒等他現出喜色,便聽到絡繹不絕的脆響傳來,隻見靑蚨錢盡數被銅鏡擋住,嘩啦啦落水;那柄斬鯢劍,有如浪裏白條,往迴折返。


    江濤起伏,飛魚舟停在七八丈外,卻沒有靠近。


    借著明光竅運轉,陸安平看清侯紹披頭散發,麵色煞白,似乎被五雷法反噬;胭脂虎手捧銅鏡,正望向這邊。


    就在這時,向來平穩的飛魚舟躁動起來,江麵猶如攪動,不停翻卷,卻僅限於飛魚舟方圓五丈範圍,像是被某種玄奇力量籠罩;黃蒙蒙的水浪不斷翻卷,飛魚舟如沸水中的餃子,不斷起落。


    陸安平看出侯紹兩人神色激動,口中咒罵著,卻沒有半分聲音傳出;耳畔唯有陣陣波浪,以及排教神秘的念誦聲。


    巫術......


    陸安平迴過頭,目光落在楠竹上,隻見一縷青煙嫋嫋,那方黑木盆不知何時灌入大半江水,有如沸騰一般。


    定睛一看,一截三寸許的斷竹片在裏麵起伏著。


    ......


    ......


    木盆是尋常材質,似乎算不得陣法,倒像是某種結界......竟有這樣神秘的巫術!


    陸安平看著兩頭變化,心中一陣驚疑。


    陳四龍與柳遲仍在閉目念著,聲音忽急忽緩,身軀也跟著節奏輕晃著,如同在江麵上跳舞;尤其陳四龍,仿佛鬼神上身,尤為專注。


    一旁的朱瑞盯著黑木盆,想伸手而又不敢,見陸安平望過來,便叫了聲:“陸大哥!”


    陸安平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即縱身向前,遠遠望著那柄斬鯢劍。


    “準時是古怪巫術,漸漸將侯紹與斬鯢劍聯係斬斷!”他隻覺江風撲麵,連牛毛似的細雨也覺察不到。


    斬鯢劍左衝右撞,像沒頭蒼蠅一般,怎麽也無法透過那一層無形壁障,攪得暗流湧動,卻怎麽也無法破開。


    驚濤漫卷,侯紹身形忽上忽下,眼見在那一絲絲越發薄弱,當即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真陽濺;而後兩手合並,食指指天,口中大喝了聲。


    在此期間,飛魚舟顛簸不定,胭脂虎身軀沉重,勉力維持平衡;她的臉色煞白,怎麽也沒想到排教有這樣古怪的法門。


    噗!


    斬鯢劍銘文流轉,瞬間爆起一道白芒,盈盈穿破那層無形壁障。危機關頭,黃鵠山三元觀的吹芽劍訣終於現出威力。


    侯紹一個飛縱,將劍抄入手中,旋即以劍指天,再度施展起五雷法來。


    轟隆——


    灰蒙蒙的天際再度響起一聲雷動,須臾又一道紫色雷霆破空而出,這迴比先前小了些,隻有嫩藕粗細,聲勢卻不稍遜。


    陸安平本能地顫了下,明白侯紹以斬鯢劍為引,攢聚五雷,當即折迴身,後退幾丈,落在排教眾人身側。


    雷聲轟隆,陳四龍與柳遲似未察覺,隻是聲調越發急促,身軀也越發癲狂;楠竹頭尾兩處的粗香與蠟燭仍舊燃著,並未受到影響。


    木盆中水花湧得更厲害了,甚至不時吐出氣泡,斷竹片翻滾著,似乎隨時可能跳出。


    朱瑞在一旁巴巴看著,臉色越來越差。


    “不用擔心!”


    陸安平輕聲道,心中也有些沒底。畢竟那五雷正法破去百獸幡在先,煌煌天雷下,也不知排教這巫術能否抗住?


    緊接著,他心念一動,忙甩出元青藤,帶動排上三人向後掠去;朱瑞也反應過來,用手扯住黑木盆,順勢退去。


    嘶!


    紫色雷霆落在先前立身處,竟發出蛇嘶般的輕響,隱秘而迅捷,頓時濺起好大一團濁浪。


    陸安平拍了拍麵頰,暗歎多虧金烏扶桑圖生出預警;眼見浪頭漸削,漣漪不斷送向遠處,他才轉過頭。


    楠竹一頭一尾,粗香仍在燃著,尾部的蠟燭卻滅了四根,索性那方黑木盆依舊沸滾,斷竹片也終究沒拋出。


    他輕舒了口氣,瞥了眼師徒三人,旋即轉向前方。


    ......


    ......


    飛魚舟上。


    侯紹不住顛簸著,隻覺得五髒翻滾,一絲雷霆在體內遊走,無法收攝、也無法降服,正是受五雷邪法反噬的跡象。


    他淬了口血沫,顧不得胭脂虎的叫嚷,怒目圓睜,全然失去理智。


    五髒齊齊跳動了下,那柄銘文流動的斬鯢劍再度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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