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一滴滴的,浮在黃濁江麵上,恍若活物,透著淡淡的血腥.....以及神秘,令陸安平本能地想起,姚化龍那道玄陰血煞。


    姚化龍以刀刃破開胸口,放出那團暗紅血光,才借以反殺尹奇;如今陳四龍左腕被斬,血線匯聚,百獸幡生出感應,這與玄陰血煞的法術有些共通。


    果然,排教與三苗氏淵源極深......


    陸安平眉頭緊皺,無聲念幾聲,將並不常用的金光咒也運起,才覺得安心些。


    一股陰風從背後湧起,涼颼颼的,低沉的咆哮聲也傳到耳畔,頭頂上空那柄殺鯢劍也生出感應,白芒吞吐間,劇烈顫動不已。


    陸安平迴過頭,隻見朱瑞麵色鐵青,兩手緊扒著黑木盆,肩膀哆嗦著;柳遲嗆了口水,狼狽地鑽出水麵,瞥了他一眼後,轉頭叫了聲:


    “師傅!”


    陳四龍沒有迴應,腳下猛地一踩,九道寸許高的百獸幡應聲而出——黑魆魆的、染有細微血光。


    甫一破開水麵,百獸幡便漲大幾分,卷起陣陣陰風,向飛魚舟而去。


    同一時間,粗大楠竹迅速退開三丈遠,陳四龍將分水刺重新拋入半空,接著右手二指輕點左肩、肘部、腕部,漸漸將血止住。


    做完這些,他仰起頭,瞥了眼上空劍芒,終於喊了聲西南鄉調,急促而尖利。


    隨著鄉調喊出,柳遲旋即紮了個猛子,轉眼浮到木盆前,攙著有些發蒙的朱瑞,跳到陳四龍身後,楠竹兩根相並,勉強容下三人。


    “你這陰毒的蠻子!”


    胭脂虎氣急敗壞的吼聲傳來,陸安平轉過頭,隻見百獸幡已有丈許高,獸魂翻滾而出,咆哮著,攪得風浪大作。


    “不得已,要用這百獸幡了!”


    陳四龍側過頭,臉上溝壑血線分明,尤其顴骨上的深邃眼眶,紅彤彤的,顯得格外瘮人。


    言畢,他又一心兩用,馭起頭頂分水刺、與前方百獸幡來。


    叮叮!叮叮!叮!


    上空再度傳來陣脆響,陸安平木然地點頭,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陌生的陳四龍,正是其另外一麵。


    ——排民血勇,排教傳承幾百年不易,作為十三排頭之首,陳四龍必定也是殺伐果決;畢竟左腕被斬,沒哼一聲,反而借此施展起法術來!


    陸安平歎了聲,旋即身形後掠,與排教師徒三人並排站著,遙望著那九道百獸幡。


    幡身材質不明,乃是姚化龍采苗疆百獸生魂祭煉,既傷天和,又極陰毒;他不懂如何驅用,故而知曉排教擅法術後,便贈與陳四龍,並討教一番驅物馭器的法門。


    他自然瞧出分水刺是道門九藝中器用之道,而百獸幡隱約透出血光,不知是哪門子法術驅動;甚至於黑幡旗門變換,融入九宮陣法,也與姚化龍類似。


    “百獸幡下,滋味可不好受!”


    陸安平想起太始山中破廟,不禁打了個激靈,心中暗道。


    ......


    ......


    九道黑幡來勢洶洶,裹挾著陣陣陰風慘霧,仿佛天色也隨之黯淡,無數生魂咆哮著——凝神細聽,可分辨出虎豹豺狼、乃至山猿悲鳴。


    胭脂虎叫罵了陣,飛魚舟不住退避閃躲,仍被重重飄卷的黑幡封住去路,略一遲滯,便被困住,頓時陰風漫卷,眼前一片漆黑。


    她收起鴛鴦刀,將剛才那柄小巧銅鏡取出——這原是行經洞庭某位散修留下的中品法器,被黑魚寨劫來,由赤精銅冶煉,飾以雷紋,最能震懾生魂。


    陰風慘霧中,銅鏡自主透出淡淡光暈,將身前獸魂驅散;然而九幡變幻不定,七八丈許範圍內滿是生魂,怎麽也驅不盡。


    “當家的!”


    胭脂虎當即斥了聲,瘋也似的揮舞銅境,可惜她終究不會驅物馭器,遠不能發揮這銅鏡威力。


    侯紹站在船尾,聽著腳下隱約水聲,終究冷靜幾分。


    他運起吹芽劍訣,意欲催動斬鯢劍返迴。他深知三元觀弟子修為大半寄托在飛劍與劍訣上,欲破這陰魂幡,還是要借斬鯢劍應對。


    怎奈陳四龍那柄分水刺緊緊糾纏,幾迴合仍擺脫不掉,而那獸魂咆哮、禍亂心神,直往識海中去鑽,逼得劍訣也運轉不如意。


    “陳四龍,定要與你不死不休!”


    侯紹自下山來,仗著三元觀名頭,縱橫洞庭地界上,哪裏受過這番挫折——先是獨子被害,如今陷入陣中,此時也收攝不住。


    聽到這番怒吼後,陸安平心緒有些遲疑,這侯紹作惡多端、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但終究是黃鵠山三元觀門下,如今困住兩人,倒有些騎虎難下......


    他轉過頭,隻見陳四龍專心致誌,右手五指飛速變換,帶動那身褐衣翕動著,左袖鮮血已止,但麵容依舊殷紅。


    柳遲一身濕漉漉的,右手捏了把香,麵色凝重,扭頭望著前方;而然目光與他交錯,也看不出在想什麽。


    瘦小的朱瑞蹲在楠竹上,麵色漸漸平複,一邊扯著黑木盆,一邊望著陳四龍袖口,眼中似有淚光。


    陸安平正待驚疑,旋即聽到上空鐺鐺響聲,分水刺幽光大作,與那柄斬鯢劍不住交鋒,聲音也變得粗獷,仿佛打鐵一般。


    斬鯢劍且占且退,劍芒變得黯淡,運轉也越發遲緩。


    “陸大哥,借一道丙火符!”


    耳畔傳來道稚嫩聲音,他忙迴頭,便見朱瑞手持一把白燭,正望過來,另一隻手牢牢扒那隻木盆。


    從這個角度看,朱瑞左眼似乎有一顆偏棕的重瞳,隻是不太明顯。


    “嗯——”


    陸安平意識到這或許又是某種奇異法術,當即摸出符籙,飄忽忽送到盆中。


    鐺鐺!叮——!


    朱瑞甫一摸到丙火符,那兩根楠竹倏忽震動了下,原來是陳四龍蹬蹬後退兩步。


    再看頭頂上空,那柄斬鯢劍已然擺脫,劍芒大作,攪向江麵上那重重黑幡。


    “不礙事!”


    陳四龍不得已收迴分水刺,神情垂喪,語氣也有些虛弱。


    緊接著,那柄斬鯢劍蕩起一道白虹,十幾丈距離轉瞬便至,旋即蕩開一道黑幡,呲溜躥入陣中。


    這斬鯢劍威力驚人,遲早要將百獸幡破開......


    陸安平頓覺不妙,摸出幾道符籙在手,腳踩江麵,心中希冀這位陳大排頭不要就此落敗。


    ......


    ......


    斬鯢劍落入幡中,頓時劍光大作,與胭脂虎那方銅鏡,簡直雲泥之別。


    侯紹催動吹芽劍訣,這道三元觀盧鈞真人所煉飛劍發揮出莫大威力,陰風中咆哮的獸魂如遇克星,白光吞吐間,紛紛散開。


    刺啦——


    斬鯢劍覷準時機,靈巧上挑,將其中一麵黑幡刺破,頓時愁雲慘霧攪動起來,如同滾燙的沸水,翻滾不定;頃刻間,頭頂也多了幾分光亮。


    “當家的!”


    胭脂虎也平複下來,手持銅鏡將身前一道豹魂驅散,興奮道。


    陸安平並非控幡,但也看出百獸幡破了個口子,旗門變換也慢幾分,血光黯淡,大片獸魂四散開,化為一縷縷青煙,消失在江麵上。


    他轉過頭,瞥見陳四龍趔趄了下,口中咕噥幾聲,青黑色脖頸也變得發紅,引得腳底楠竹劇烈顫動,發出吱吱響動。


    緊接著,一縷血光從陳四龍口中吐出,無形無質,瞬間打入百獸幡中。


    頓時低沉的咆哮聲傳來,無數生魂仿佛受了滋補,奇門也飛速運轉。


    陸安平記得尹奇破幡後,姚化龍受到生魂反噬而重傷;如今見陳四龍粗通陣法,利用旗門變化,以遮掩弱點,不由得略放心些。


    砰砰!砰!


    九道百獸幡不停變化著,陰氣縈繞,仿佛一隻密閉的木桶,上不見天、下不見水,唯有斬鯢劍閃著白芒,不住攪動。


    無數生魂有如瘋狂,潮水一般湧來,侯紹將斬鯢劍握在手中,倒是不懼;可不遠處胭脂虎漸漸有些扛不住,銅鏡光芒也黯淡下來。


    “呔!”


    侯紹大喝一聲,先是以劍芒解圍,而後以劍指天,終於催動起五雷正法來。


    道門九藝中,雷法屬於眾術,也首屈一指的法術。五雷分屬五髒,肝為東魂之木,肺為西魄之金,心乃南神之火,腎是北精之水,脾至中宮之土。


    五髒之氣攢聚,會聚為一,掌握五雷妙用,也稱為攢聚五雷。


    這門雷法並不罕見,但也難修,分五雷邪法、五雷正法、五雷道法三個層次,所謂以邪入正,以正修道,以道合真。


    侯紹性子急躁,仍在五雷邪法一層,借斬鯢劍施展,十分才有六七分把握;隻是五雷邪法一不留神,容易傷及五髒,損害修為。


    所謂傷敵一千,自傷八百!


    在他體內,百竅靈液鼓蕩而出,五髒隱隱顫動著,攢聚為一;斬鯢劍也生出感應,劍尖弧光跳動,刺破上方黑霧,引動著雷霆。


    ......


    ......


    轟隆——


    空中傳來一聲悶響,雲氣繞動,漸漸靠了過來。


    陸安平心念一動,忙腳踏三步九跡罡,將符籙靈引盡數催動。


    “是五雷法!”


    陳四龍麵色凝重,呢喃了聲,旋即褐衣飛動,腳下楠竹陡然後退幾丈許。


    五雷法......


    陸安平忙止住身形,而後抬起頭,隻見陰沉的空中驟然閃過一道紫色雷霆,挾天地之威,在前方江麵上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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