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那輪太陽被幾片陰雲遮住,天空也變得晦暗;寒風穿越樹叢,在空曠的太始山中唿嘯。


    陸安平屏息凝神,身形微曲,小心確認那條獨角火蛇似不會貿然攻擊時,才慢慢轉過身。


    怎奈那獨角火蛇嘶叫了聲,緊跟著躥到身前。


    “眼看脫離虎口,又入狼窩!”


    陸安平苦笑了聲,“還好尹奇這莽漢心機淺了些!”


    從關內道的秦嶺、到河南道的曆山、再到如今太始山中,這兩人爭鬥幾千裏,今日要見分曉了。


    他歎了聲,抬起頭,望著前方。


    破廟原本那兩隻羅漢像也已倒塌,被廟簷覆蓋,隻露出石像一角;姚化龍便斜靠著,胸腔不住鼓動,暗紅色鮮血從口中湧出,順著脖頸,一點點浸濕褐色衣襟。


    姚化龍輕咳了聲,顫巍巍直起身,右手緊握著那道似失去靈性、蜷縮一團的元青藤,左手則去解腰間那隻五陰袋。


    尹奇在綠林混跡多年,深知越到此時,越不能掉以輕心;故而麵色凝重,緊緊握住镔鐵棍,一點也不敢分心。


    經過好幾個時辰飛遁,加上丁甲神術、奇門三吉咒、九字真言的消耗,體內靈力消耗大半;所幸方才全力一擊,將姚化龍重傷。


    镔鐵棍雖未直接打中,但奔湧靈力驅使下,澎湃氣勁已順著青藤,結實傳至姚化龍體內,攪動五髒六腑,將他爐鼎重創。


    ——他那位師傅曾告訴他,單論材質,镔鐵棍不在任何法寶之下;隻是並未精粹成型,加上淬煉不得法,故而不能禦器驅動。多年來,也隻在桃花教倚蘭劍下落了下風。


    饒是如此,他並未停下丁甲神術,甚至連戳在雪中的百獸幡也未在意,運足靈力,一步步踏在雪中,不敢掉以輕心。


    獨角火蛇也停止嘶叫,天地間仿佛隻有簌簌的腳步與清嘯的風聲。


    “姚化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尹奇大喝了聲,望著姚化龍手中青藤與五陰袋,凝重麵容不禁露出一絲喜色。


    ——遁甲宗式微,不光禦器驅用的法寶,連一件內有洞天的法器也沒有。


    “唿!”


    姚化龍胸腔重重鼓了下,仿佛老舊風箱抽動一般,緊接著枯瘦的左手輕抖,從五陰袋放出兩隻巴掌大的白蛛,及一隻周身漆黑、生著分叉紅尾的蠍子來,正是他煉製的蠱物。


    與此同時,一道灰色煙瘴噴湧而出,迷魂瘴與雄黃粉緊隨其後,頓時煙瘴彌漫,散著強烈的刺鼻異味。


    陸安平正待擔心,卻見那片煙瘴並不擴散,而是有若實質,盡數衝向尹奇異人;黃瘴索隱現其間,透著沉鬱惡臭。


    “雕蟲小技!”


    尹奇鄙夷了聲,運起十二分靈氣,頓時周身金光更甚;兩隻銅鈴大眼目不轉睛,穿過煙瘴,緊緊盯著姚化龍。


    尹奇輕咳了聲,從五陰袋中抖出一柄匕首——正是源自襄陽藥商徐風波的那柄。


    他將幹癟的五陰袋甩在一旁,左手緊握匕首,卻是向右側麵頰輕劃了道,口中呢喃不止。


    一滴滴鮮血從劃痕湧出,緩慢卻不相連,有如雨滴;緊接著,天地間似乎起了道陰風,細微、輕柔,卻比百獸幡下更為煞人。


    尹奇麵帶驚疑,卻未停下動作。


    他先是揮舞镔鐵棍,將有如旋風般的煙瘴擊破,又咄咄輕點幾下,轉瞬將那三隻還未祭煉完全的蠱蟲敲死。


    至於掩藏其間的黃瘴索,也隨著他一口舌尖血,呲溜溜消散於無形。


    煙瘴散盡,陸安平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目不轉睛地望著兩人。


    姚化龍手持匕首,口中仍舊呢喃著,這次卻是扯開褐色單衣,往沾滿鮮血的胸腔狠狠劃了一道,頓時湧出道道血柱,暗紅且醒目。


    隻聽得刺啦一聲,那道道血柱匯成一團,在他身前躍動不已,有如活物;姚化龍悶哼了聲,仍直挺靠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不好!”


    尹奇意識到姚化龍在施展某種法術,正待驚疑,便聽到身後獨角火蛇重重嘶叫了聲,似有急切之意。


    他微微側身,便見那道獨角火蛇身形翻滾,先是噴出一道明黃火元,而後扭曲身體,向他咬來。


    正當此時,那團跳躍的暗紅血影,竟似發出一聲咆哮,旋即卷起一道攝人心魂的陰風,直溜溜向他湧來。


    尹奇大喝一聲,又噴出一口真陽濺,旋即揮舞镔鐵棍欲將這邪門法術破去。


    嘶!


    有如箭矢穿透布帛,那團血影輕飄飄的,經真陽濺卻仿佛壯大幾分,旋即穿過丁甲神術所放金光,徑直刺入尹奇體內。


    那條獨角火蛇堪堪撲到尹奇身上,還未咬下,便翻騰跳開,蛇身扭動不停。


    “七殺元神!”


    陸安平瞥了眼獨角火蛇,暗歎了聲,旋即發現尹奇周身金光明滅不定,身軀翻滾,似乎遭到極大痛苦,連镔鐵棍也搖搖欲墜。


    半晌後,尹奇悶哼了聲,碩大的身軀重重倒在雪地;暗紅色的鮮血從他七竅流出,漸漸匯至頭頂,撲騰了陣,而後滲入雪地。


    那條獨角火蛇圍著尹奇嘶叫幾聲,隨即淩空翻滾、向姚化龍撲去。


    隻見那黯淡無光的元青藤霎時飛起,晃晃悠悠,卻是勉強將獨角火蛇束住。


    緊接著,姚化龍雞爪般的右手輕甩,匕首寒光閃過,正中七寸,將獨角火蛇斬成兩截。


    做完這些,姚化龍重重咳嗽幾聲,仿佛平複不斷鼓動的胸腔。


    略頓了會,他有些吃力地道:“陸安平,你且過來!”


    ......


    ......


    天色越發晦暗,太始山的寒風不斷湧來。


    陸安平遲疑了下,體內金蠶蠱再度發作,頓覺刺痛不已,身軀不住顫動。


    “沒想到姚化龍竟有如此邪門法術,能破開尹奇周身金芒!”


    陸安平迴想起方才暗紅色血影,渾身汗毛直立,不禁有些後怕。


    先是示敵以弱,再施展七殺元神操控獨角火蛇,令尹奇分神,最終以那團血光破法,連神魂也沒留一分,真是陰狠冷靜......可惜那遁甲宗尹奇竟栽在此處。


    陸安平暗歎了聲,身軀顫動,向斜靠在血泊中的姚化龍走去。


    隻見姚化龍麵色煞白,左側麵頰那蛇形疤痕殷紅如血,右側新劃傷痕卻凝固住;至於元青藤、五陰袋,倶是散在一旁,似乎無力收攝。


    “去將尹奇懷中東西摸來!”


    姚化龍從腰間摸出沾染鮮血的最後一截人參,毫不遲疑地塞入口中;同時喉嚨咕噥了下,發出道低沉而無力的聲音。


    “你似乎傷得很重?”


    陸安平小心地停下,並未轉身,而是低頭瞥了眼雪中斷成兩截的獨角火蛇,輕聲道。


    “雖然不知道你怎麽破的定身符,”姚化龍又咳了聲,胸腔起伏不定,鮮血似乎流得慢了些,“但對付你,還是不成問題......”


    見陸安平麵色遲疑,姚化龍目射寒光,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剛才那法術,叫玄陰血煞。那位玄冥宗長老,必然曉得!”


    兩隻烏鴉撲騰著落在院牆,正呱呱地亂叫,加上院中衝天的血光,愈發顯得寂靜詭秘。


    陸安平沒有作聲,轉身剛走幾步,便踩到一樁堅硬事物。


    他俯下身,從沾滿血跡的雪中拔出,正是一柄匕首。


    ——姚化龍施展玄陰血煞,後斬獨角火蛇的那柄匕首;襄陽藥商徐風波遺留的那柄匕首。


    他不由得停下腳步,望了眼不遠處七竅流血的尹奇,镔鐵棍陷於雪中,黃衣在寒風中輕輕擺動。


    體內金蠶蠱變得更重幾分,在五髒六腑間撕咬,令他身軀發抖,疼痛有若痙攣,而祖竅那道先天符圖化影並未發動。


    他想起喬大叔臨別贈言,以及徐風波的決絕麵孔,於是轉過身,手持匕首,向靠在羅漢肩頭的姚化龍走去。


    “你不怕我再施展玄陰血煞?還有元青藤?”


    姚化龍望著身形顫抖的陸安平,嘴角笑意更甚,連帶胸腔跟著起伏,鮮血再次噴湧而出。


    “金蠶蠱無人能解,這些美妙的蠱蟲會一點點吃淨你的血肉,最終化為一團血水,就像那夥商隊一樣。”


    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說不清是怨憤、恐懼、或者其他,陸安平隻覺天地間再無其他,隻有眼前的姚化龍與自己。


    他強忍金蠶之痛,緩緩道:“自從離開尋真觀,走上曆山,我便存了死誌!”


    “更何況,”他略頓了下,神情複雜,“我當自己九年前死過一次......”


    “所以今天,便是你的死期!”陸安平牙齒鏘鏘,腳步越發堅定,右手緊握匕首,一步步向前。


    姚化龍收起冷笑,麵色陰沉,目光中透出幾分驚懼,道:“仙娘不會放過你的。”


    “我不在意!”


    陸安平離他不過半丈,忽然看到姚化龍那張扭曲放大的瞳孔閃過一道幽光,旋即閉上雙眼。


    緊接著,一絲淡淡的、有如青煙的物事從他額頭躥出,飄忽不定,直往陸安平撲來。


    陸安平輕舒口氣,霎時咬破舌尖,衝那道神魂噴了口真陽濺。


    呲溜!


    那絲青煙靈巧地繞過舌尖血,似乎嘶叫了聲,直衝陸安平眉心祖竅而去。


    真陽濺落空,陸安平並未緊張,而是屏息凝神,靈台清明,幾息間便入靜,將心神沉入祖竅。


    隻見茫茫識海之上,現出一道姚化龍虛影;他身著褐衣,赤著腳,不斷往深處縱身。


    正待他竊喜時,忽然望見一輪巨大的紅日噴薄而出,緊接著一隻三足金烏撲騰著發出清鳴,而後無盡金芒撒下。


    “金烏扶桑,與日長生冊!”


    姚化龍本能地喊道,仿佛見到此生最可怕的事,可惜沒等現出驚恐,神魂便化為齏粉。


    片刻後,陸安平睜開雙眼,撿起方才入靜掉落的匕首,發現姚化龍那具身體早已冰涼。


    “金烏扶桑,與日長生冊......”


    陸安平癱坐在雪中,顧不得體內金蠶肆虐,口中喃喃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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