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石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酒,又繼續說:


    “沈某自己也清楚自己上不得台麵,像小閣老這樣的人不應該關注到沈某,但小閣老知道沈某的事,甚至比沈某自己都了解的多;


    別說芸娘,連沈某的兩份賬冊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這兩份賬冊,恐怕公公也隻知其一。”


    沈一石這話就是在為自己開脫,他停下來看楊金水會不會接他的話。


    “明賬暗賬這一套把戲,我怎麽會不清楚,隻是以前不想跟你點出來罷了,倒是芸娘的事,嚴世蕃他不是通過你知道的?”


    “實不敢瞞公公,絕非沈某。”


    沈一石知道楊金水接話,自己就有機會甩鍋芸娘的事,緩一緩兩者的態度,這後邊的分成上自己才能好好跟楊金水談。


    他是個聰明人,他已經站在小閣老這邊了,先不提芸娘的事,他就不可能再尋二心迴去,迴去跟楊金水也不是那個味道了。


    如果不是要跟楊公公談這份分成,楊金水迴來他也不會來見他了,有些事不必要再解釋。


    他見楊金水一定要開脫自己對楊公公的背叛,要不然今日就是楊公公壓著自己談,他沈一石沒辦法跟小閣老交差,所以他必須要說這番話。


    楊金水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但是心中已經起了疑。


    這事老祖宗也說過,是嚴世蕃找的沈一石,今日聽了沈一石這邊的信息,兩者一合,便懷疑沈一石應該早被嚴黨給盯住了。


    那芸娘的事肯定嚴世蕃清楚,這事最大的幹係應該就是鄭泌昌和何茂才,這兩個眼下是嚴黨最大的狗腿子,嚴世蕃來浙江就提拔了這兩個人,那必然是這兩個人背後做了什麽事。


    “你繼續說正事。”


    楊金水壓下心中的疑慮,但現在對沈一石的語氣比開始時好了很多,沈一石說的沒錯,若是小閣老盯上了他,那麽沈一石根本沒辦法,這種事情他卷進去,就是個草,由不得他自己。


    沈一石知道自己的借口有了些效果,又抬起了頭:


    “公公心中明了,依市麵行情,豐收之年一畝良田的價值應介於四十至五十石稻穀之間,即便是災荒頻仍之地,亦不應低於三十石稻穀一畝。”


    “然而,若依照往昔的改稻為桑之策,我等大戶亦難以承擔如此高昂的田地購置成本。”


    “緣由在於,購得的田地所產出的絲綢,大半需用於填補國庫之空虛,而餘下的微薄利潤,還需與鄭大人、何大人等共分之。”


    “因此,我們頂多以十石稻穀一畝的價格購田,方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不致虧損。”


    “如此棘手之事,竟要我們承擔,且還需對外界守口如瓶,實在為難。“


    “但假若真能以十石稻穀一畝的價格購田改植桑樹,我們雖勞心勞力,若能因此年增三十萬匹絲綢之產出,亦算有所慰藉,甘願承受這份辛勞。“


    “可欲王和清流明顯不讓浙江的改稻為桑如此進行下去,他們派了個譚綸說動了胡宗憲……”


    楊金水聽著沈一石慢慢講起之前的改稻為桑為什麽不能成功,心中也漸漸明白了,又想到改稻為桑真按之前的那樣辦下去,必然被清流攪黃,那沈一石也必然成為朝廷的目標,到時候肯定會抄了沈一石的家。


    要抄沈一石的家,則必然連累到負責織造局的自己。


    沈一石這幾年早被宮裏和嚴黨掏的不剩多少東西,到時候抄家抄不出東西,這四兩的事上了秤,就是千金的罪。


    若不是小閣老把沈一石拉過去,重新做這改稻為桑,恐怕別說分一份好處,自己這顆腦袋都不好保住。


    明白了這點,楊金水也收起了那架子,端起酒壺,親自給沈一石倒了一杯酒。


    “老沈啊,我沒交錯你這個朋友,我就知道,你這時離了我一定是有天大的苦衷。”


    楊金水這話說的是真心,但是也是摻了三分表演,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誰還真掏心窩子。


    沈一石自然看的出來,但是現在這氣氛兩人已經不再是一方虧欠一方,雙方桌麵上又恢複了幾分交情,後邊的買賣便更好談了,喝了楊金水倒的酒,眼角竟然也有了淚光。


    論演技,他沈一石也不是蓋的。


    兩人真真假假,又相互體諒了一番,最後談妥了這次浙江改稻為桑的好處,楊金水親自送了沈一石出門。


    迴到房間,楊金水又把沈一石的話仔細思量了一番,心中冷汗不斷,差一點,就差一點自己就被沈一石這個雷給炸到了。


    按照沈一石的分析,之前的改稻為桑確實辦不下去,清流會盯死浙江,先攔著浙江賤買民田,攔住了,改稻為桑必然辦不成,那補國庫就隻能像大戶開刀,沈一石這個雷就得炸。


    若攔不住鄭泌昌和何茂才賤買農田,清流就可能拱火把浙江的民逼反,到時候改稻為桑自然還是辦不下去,還是要另尋他處補國庫,那沈一石這雷還是得炸!


    這時候沈一石離開他,反倒對他是好事,把他從浙江改稻為桑的事情上摘了出去。


    所以楊金水根本沒心情在跟沈一石談什麽這新的改稻為桑的好處,在他看來,這個改稻為桑,無論新舊,自己躲的遠遠地最好。


    小閣老要跟清流在浙江開戰,那就讓他們打去,自己要是被卷了進去,恐怕老祖宗都保不了自己。


    而沈一石也早已算明白了楊金水的心理,通過今日這番話,順利的達到這次跟楊金水談好處的滿意效果,楊金水要的少了,他便在這事情裏多了一份功績。


    沈一石心裏已經認定自己要跟小閣老了,眼下這事小閣老能用到自己,就要盡量的給小閣老展示自己的價值,體諒小閣老的難處。


    使沈一石下定決心跟定小閣老的原因不僅是小閣老跟自己許諾的,與芸娘京中團聚,為自己謀戶部小吏官的差事。


    他看重的是小閣老的眼光和才智,小閣老的氣魄,以及對自己的態度。


    當然還有小閣老在朝的權勢,隻是這事情沈一石盡量不跟自己提。


    雖然之前多聽外人聊過很多小閣老的傳言,甚至小閣老的敗筆毀堤淹田自己也知道。


    但是那日見了小閣老,與小閣老談的那番話後,沈一石就知道,恐怕外人都被小閣老騙了。


    這根本不是一個隻顧自己斂財,斂權,縱欲,靠自己老爹橫行朝野的鼠目寸光之人。


    小閣老本來可以直接抄了自己家,拿走芸娘和血經,滅了自己的口,但是小閣老都沒有。


    小閣老那日後來跟他交心的談了一番,又把浙江改稻為桑的事情都交給自己,還給了自己所謂‘兒子陪葬的珠寶銀票’讓自己去幹這事。


    於言於行,都是一種對自己真心的讚許,是真心要用他。


    沈一石是個商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知遇之恩來形容小閣老對自己的恩情,也不相信這種好事會發生在他身上。


    自小閣老走後,他更加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除了改稻為桑,還能有哪些事自己去做,能讓小閣老覺得自己有用,而不是突然反悔又給他一刀。


    直到高翰文來了,一個仆人把血經送迴給了他,一個下人又遞了一封信給他。


    那一刻他感動的快哭了,不是因為重獲血經,而是小閣老如此體貼,連上嚴家的船,綁死自己的考驗都準備好了。


    他不怪小閣老是否是懷疑自己有害他的心,隻慶幸自己終於有機會跟小閣老一條心。


    小閣老要獻血經,完全可以等改稻為桑結束滅了自己的口,現在把血經送迴來,就是告訴自己,我有這個膽量和魄力用你,展示給我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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