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永家道衰落,隻能行商苦活。這商字,無外乎兩個字,行、換。行自然是用兩條腿咯,換自然是用一雙手咯。但其實這兩個字啊,都需用腦子,賺的是個幸苦的差價錢。小賣賣不易,大買賣不難,道理是一個道理,怎麽做卻看人。


    陶永忙碌半生,仍然是勉強溫飽。但他一看見機會,就像是聞著味的野狗一般窮追不舍。


    所謂眾生必死,死必歸土,不入土為安者,不成可祭之鬼,後人必遭難。


    亂世之中,薄葬者有之、厚葬者有之。


    薄葬者不信死後之事,厚葬者篤信死後之事。


    死人成屍,若得土封之,可入黃泉。


    那邊的世界一樣有高低貴賤。作為人,誰也決定不了出生,但作為鬼呢?是不是可以決定出生?故以厚葬者希望將生前的榮華富貴帶到另外一個世界。


    《秦風.黃鳥》便是站在薄葬者的角度看待厚葬者的詩。


    也是對這些人貪婪的諷刺。


    陶永覺得厚葬者是愚蠢的,因為價值是不盡相同的,可能這世間最值錢的東西在那裏一文不值,相反,最一文不值的東西到那邊越值錢。


    沒誰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他做生意,他倒希望這世間厚葬者越來越多,這樣他就可以賺更多的錢。


    然而他的理想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遇見了挫折,哪怕他來得再早也進不去門。


    一開始這觸氏的家臣隻要過路費五十個鬼臉錢。


    陶永迴去取了一百個鬼臉錢來,沒想到這家夥已經將漲價了,要一百五十個銅錢。


    比奸商還奸呐!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漲了一百個?


    陶永從來沒和這些貴族做過生意,如今算是吃虧長教訓。


    他的底氣是貨好,可這氣卻蒸不熟一籠饅頭。


    一百五十個鬼臉幣,已經讓他開始考慮這生意是否值當。


    裏麵的競爭者眾多,就算他能進去也未必能競爭過這些人。


    就在他愁眉苦臉的時候,一個背劍的年輕人向他緩緩而來。


    這人長得俊朗,氣質頗佳,然而皮囊乃是外相,對陶永來說一文不值。


    陶永反而看重這個年輕人眉眼間那股堅韌的如同野草一般的氣質。


    堅韌不拔,充滿自信。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弘大的誌向、堅毅的品質是這個亂世寶貴的財富,好比石頭裏閃閃發光的金子。這樣的人,一定能賣個好的價錢。可惜陶永不是個奴隸商人,也不是個殺手統領,這種人對他來說便是看得到,吃不著,比起賺不到錢更加氣人。


    他又低下頭,琢磨著自己的那點有和無的生意。


    然而年輕人是奔著他來的:


    “別猶豫了,我們進去吧?”


    陶永抬起頭,懵住:“你說什麽?”


    人往往用明知故問這種方式掩蓋自己心中的驚訝。


    百裏慈微微一笑,重複了這句話。


    “進去?進哪裏?”陶永皺住眉頭,仿佛兩隻黑蟲。


    “你是商人,哪裏有商機便去哪裏,現在哪裏有商機?”年輕人的嘴往觸氏家門的方向歪了歪,“走吧,去的再晚一點你就什麽也撈不著了。”


    “等等……我不明白?你是什麽人?跟你有什麽關係?”


    “我是什麽人?你忘記了?咱倆……是朋友,我是來幫你的。”百裏慈似鐵鉗一般的手緊緊握住陶永的手,“我看你猶豫好半天了,是不是那貪婪的家夥要的過路費很多?你覺得得不償失?唉,風險和收獲是成正比的,不冒險怎麽可能有大的收獲?這次我幫你把錢先墊上,以後富了可記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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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永目瞪口呆的被他拉著手,渾渾噩噩給觸家家臣看了自己的身份證明。直至跨入門檻,走了十來步後才猛然迴神,指著這個年輕人的鼻子連道了好幾個你,竟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別感謝我,我們就此分道揚鑣。”


    “你,你這就走了?”


    陶永很快反應過來,要拉住百裏慈的衣服,“你要幹什麽去?不行,你不能走。”


    百裏慈速度很快,三兩步就沒入人群。


    望著他的背影,陶永跺腳道:“最起碼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這錢好有地還。”


    “江湖過客,何必糾結?若有緣分,自然相見。”


    人群之中傳來了這個聲音。


    “你倒灑脫,若犯了事我可怎麽辦?”


    陶永咬了咬牙,看向院子裏摩肩接踵的商賈們,隻覺身體顫抖。


    害怕?恐慌?緊張?興奮?種種情緒不一而足,反倒是最開始充斥內心的糾結消失的無影無蹤。


    腳踩在青磚鋪就的院子裏,他心中驀然升起一種野心、自信。好像來到這裏,他就一定會贏一樣。


    “說得也是,江湖不問姓名,別人問我,我就道不知道。”


    聽著別人叫喊聲,他也舉起了手,大喊道:


    “我家的貨是最好的!”


    ……


    光天化日之下,百裏慈這個“賊”可不好做。


    他繞開了守在過道上的仆人,來到了一處別院。


    剛來到這裏他就聽到了聲音,連忙藏在了放雜物的屋子裏。


    隻聽外麵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約莫是三四個人在奔跑。


    這聲音剛消失,又是一陣更加雜亂的腳步聲。


    隻聽有人停在門口道:


    “後院在采買喪葬品,得到晚上才能清淨,咱們做事情可不能急躁。”


    這聲音帶著些懨懨之氣。


    靠在門上的百裏慈甚至聞到了他身上的怪味兒。


    濃烈的香味中夾雜著難聞的臭味,混合起來就是又香又臭。


    有個人迴了他一聲。


    隻聽門外的這人又道:


    “一會兒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若這事傳出去了,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聽明白了嗎?”


    “聽得了,我定嚴加看管他們。”


    百裏慈在裏麵聽得好奇,這深宅大院的人家又有什麽齷齪事了?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道:“你走吧,告訴他們晚上再來。”


    “唯。”


    一陣腳步聲。


    “真是天真,知道秘密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逃不了當,咳咳,殉葬品的結局。”


    那人的聲音好似墳墓裏爬出來的屍體發出來的。


    “死了,都死了才好!”


    他冷笑了一聲:


    “觸引死的那天,我就想到了你的下場,觸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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