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弘文被謝坤蘭激起了談興，便講了一些小春的事情。講他之前是如何膽小怕事，甚至都不敢朝小鬼子開槍，講他又是如何被逼著痛死鬼子中佐…… 謝坤蘭聽了，先讚了小春兩句，說：“聽你這麽一說，小春確實進步挺大的。關鍵是，知道動腦子了。這就是有勇有謀的前提啊——”頓了頓，他告訴朱弘文，說第一道防線已經告破，日軍正向複廊防線推進，如果複廊防線失守，那麽，日軍就會直接進逼光華門。“……一線陣地的守軍已經潰散了，很難在複廊防線組織起有效防守。我估計，小春發現的這隊日軍，說不定就是從複廊防線滲透進來的——還好隻是一個中隊，還好小春處置得當。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兄弟，準備打硬仗吧！”謝坤蘭最後說道。 “前天才補充的兵員，昨天就戰死幾十個，現在又要打硬仗——老.子！”朱弘文難得地發起了牢騷。 “告訴你一個小道消息，我估計是真的——第一道防線的很多地方，都是一擊即潰——沒辦法，後路被斷，軍心早就亂了。” 謝坤蘭口中的“後路被堵”，是指日軍迅速攻占浦口、句容，然後，最高統帥部還妄想守住南京，下令鎮江守軍撤往南京，等於自動放棄了最後一條退路。 朱弘文行伍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因為自小喜歡看父親寫的雜記，所以對於打仗，對於行軍布陣並不陌生。 “秩序亂了，”他說。謝坤蘭看看左右，確定四周無人,說：“後方的當自己是諸葛亮，用電報電話指揮前線，偏偏，他連江郎都不是，不敗才有鬼了。” 這樣的謝坤蘭，朱弘文還是第一次見。他瞄謝坤蘭兩眼，沒應聲。 他和謝坤蘭的關係，還沒好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交淺言深，這是交往大忌。謝坤蘭這麽沒城府嗎？觀他以往言行，不像啊。那麽，他這是別有用心？ 謝坤蘭的吐槽這才剛剛開始：“該打的時候顧前怕後，想東想西；不該打的時候，固執己見。真特麽的！” 放眼當今中國，有資格當這個“後方的”，唯一人耳。朱弘文再看他兩眼,覺得不說點什麽對不住他的“真情吐露”，也學他左右看看，然後說：“慎言。” 謝坤蘭的消息遠比朱弘文靈通，朱弘文從他口中，知道了許多秘辛，讓他對於接下來的戰事，便越發擔憂起來。 按照謝坤蘭的說法，如果中期不寄希望於西方媾和，直接集中兵力橫推過去，那麽，鐵定能夠將日本人趕下海。而在日本援軍抵達之後，如果能夠早一步撤退，那也不至於被日軍咬住尾巴，從而造成潰敗。當初，國民政府耗費那麽多的民力、財力，打造出的吳福線、錫澄線、乍嘉線和海嘉線國防工事群，在德國軍事專家口中,那是一道天塹，足以保證中國軍隊守住首都南京。現在好了，隨著這道防線被突破，南京以東，已經無險可守…… “死”字營剛剛擴編，便打了一個勝仗。雖然，周振強已經知會朱弘文，說這一次沒有嘉獎。但是會上，他和桂永清還是重重表揚了“死”字營幾句,並號召其它單位向“死”字營學習。 戰情分析的時候，桂永清還有周振強顯然已經意識到了戰局的嚴重性,一再強調人在陣地在，說教導總隊是最高統帥的禁衛軍，全國老百姓的眼睛都盯在我們身上，所以，哪怕拚至最後一人，都絕對不能墜了威風士氣。這樣的命令其實不科學，什麽叫做不能墜了威風士氣？明知送死，為了這威風士氣，還要硬起頭皮上？那這威風士氣值幾斤幾兩？特麽的，老祖宗的兵書是寫來讓後世人擦屁股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謝坤蘭的言語影響,很少怨天尤人的朱弘文，難得地在肚子裏罵起了娘。 桂永清發言畢，要求營長以上的軍官表決心，並讓人登記造冊。“這不是表忠心的時候啊，與其自陷囹圄，不如留下有用之身，日後慢慢和日軍周旋，”謝坤蘭低聲說。 朱弘文：“如果我是鬆井石根，我會很樂意和國軍主力打決戰。我們的國土廣袤，要想完全占領，就必須分兵。與其分兵被分而擊之，不如通過打一兩次會戰，消滅國軍的有生力量,方便日後的占領。” “我估計那一位是欺日本人海外作戰，以為人家調兵不易，人口基數又比我們少吧。還有，這話有點大逆不道了，中央軍的觸手以前一直難以伸出江浙滬，現在，倒是削弱地方勢力的好機會——” 朱弘文笑了，低語：“確實大逆不道。” “‘死’字營營長朱弘文中校，朱營長在不在？”主席台上，一個上校喊道,然後朝下麵的人群打望。 朱弘文站了起來。 表決心表忠心這種事，按道理說應該論資排輩，但是誰叫“死”字營最近連出風頭呢。朱弘文被安排在第一個，也算是一種獎勵吧。 朱弘文才站起來，馬上，便被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鎖定了。 眾人的目光還是比較純粹的。打下一兩架敵機，如果還能用運氣來解釋的話，團滅一個中隊的鬼子，那就值得認真掂量兩下了。當兵的，十之**，都屬於直男。能用拳頭講話，絕對不會浪費口水。有本事的能殺敵的,自然能贏得大家的尊重。 朱弘文早有準備，他幹淨利落地從懷裏掏出“死”字旗，展開，說：“這麵旗子上的話，就是我想說的。‘死’字旗不倒，‘死’字營不退。” “死”字旗在教導總隊，名頭已經打響了。私下裏，一些軍官在談論它的時候，甚至認為，朱弘文和“死”字營之所以能夠屢有斬獲，正是因為有“死”字旗的幸運光環加身。 “死”字旗出馬，一個“死”字就抵得上一萬句慷慨激昂了。周振強帶頭鼓掌，喝道：“好！” 他起了好頭，馬上，掌聲便響成了一片。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臨了，眾人紛紛散去的時候，朱弘文才走到門口，被桂永清的副官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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