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過去後,帝俊眾神再度迴到丹穴山。常羲一日一日更加瑩潤,眼看著冬季來臨,第一場大雪降下來,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樹枝上掛滿了雪針。


    帝俊給常羲穿了件厚實披風,拉著她去賞雪。由帝俊真氣護體,常羲並不覺得冷。雪並未停下,一片片輕盈如鵝毛,在天地間飄飛,如蝴蝶初翻簾繡,落花飛絮蒙蒙。


    “你聽,落雪的聲音!”帝俊蒙上常羲的眼睛,她用耳朵去聽,真的聽到細小的落雪聲。


    常羲突然想起了往事。湯穀乃日出之地,從未下過雪。一日她從遷徙來的候鳥口中第一次聽說了“雪”這個字,吵著鬧著要看雪。風皇竟也不認為她任性,果斷做了場法術,逆時令氣候,給她下了一場大雪。她在雪中搭了個小灶,上麵“咕嚕嚕”煮著一罐醴酪,師父與她坐在桃林品酒賞雪。為了配合意境,師父將桃花變成了梅花。


    “羲兒,你靜靜的聽,雪落下的聲音。”風皇這般對她說,也不做法避開落雪,細雪落了他一身,他在雪中猶如冰雕玉刻。


    而那個時候,羲和在想,有朝一日和師父同去賞真正的落雪,才算是極好的!


    常羲思及此處,心中動容,頭靠在帝俊懷中道:“師父,以後每年我們都要一起賞雪,可好?”


    “好!”帝俊親吻她的頭頂。


    常羲覺得幸福的時光過得太快,但對神仙來說,最耗得起的不就是時光,最快的也不就是時光嗎?


    “明日我要去一趟南海,你乖乖在家等我!”帝俊道。


    常羲不曉得帝俊去南海做甚麽,不過她也未多問,隻是點點頭。


    後來她迴憶起來,如果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場大雪中,該有多好!


    第二日,雪還未停,帝俊早早起身,帶著朱雀和青鸞去了南海。常羲推開窗子,看著外麵的落雪。所謂瑞雪兆豐年,來年的花定然開得美麗,而果實必然更加甘甜。昨夜做夢,她覺得自己在一片月光中行走,抬頭一望,頭頂上是碩大的月亮,足足有十二枚。阿月不可能有那般大,它隻能發出一團光亮,遠遠看去似是一輪圓盤,亦隻能永遠是一輪圓盤。可夢中的月亮足有阿月百倍大,通體發出皎潔的光,十二輪月亮有陰晴圓缺之相,更是見所未見。


    常羲若有所思摸了摸肚子。孔雀在屋內生了火,嗔怪著把窗戶關上,“你本就靈力低微,如今懷了孕,更是抵禦不了風寒。如若病了,我非得被王抽筋扒皮,常羲你還是注意注意,別老趴在窗戶上看外麵。”


    被限製在屋內活動的常羲覺得有些枯燥,她等了帝俊一天,外麵天色黑得早,雪勢看起來愈來愈大,夜濃濃的黑,卻看得見雪,下得那般寂靜。可帝俊始終沒有迴來,常羲的心緒有些不寧。


    在這雪夜裏,半空中突然出現一團火焰,照亮了整個天空。火球“轟”的一聲砸在梧桐宮內,砸壞了一片屋宇,驚動了鳥兒們。鴻鵠過去一看,卻是渾身是傷的雀鳥,雀鳥乃是朱雀式神,它對鴻鵠道:“有埋伏!奢比屍沒有死!王法術失靈,重傷,在南海失蹤了!”


    說完它吐出一大口血來,化為一絲火氣,消失在風中。雀鳥撐住最後一口氣,來報了信,那朱雀定是重傷到無法支撐式神,這才令雀鳥消亡了。鳥兒們聽到這個消息,忙亂成一團,沒鳥注意到常羲站在走廊裏,聽到了雀鳥的話。


    她一個踉蹌,扶住了柱子,才未倒下。她渾身不可遏製的發抖,為何奢比屍沒有死?帝俊為何會去南海,又正中了奢比屍的圈套?


    孔雀發現了常羲,她扶住常羲道:“鴻鵠自會帶仙去救王,你快迴屋裏去!”


    “不,我要去找帝俊!”常羲覺得天旋地轉,她不相信帝俊就那般死了,他一定會平安無事!


    她推開孔雀,雙腳騰雲,向著南海飛去。她已經沒有靈力再支撐起防禦罩,風雪就這樣無情的打在她身上,割肉一般。孔雀急急忙忙追上來,替她撐起防禦罩,苦勸道:“常羲,你隻是一介小妖,還懷有身孕,你怎生對付得了奢比屍?趕緊迴去!”


    鴻鵠已整頓好一幹鳥兒,從後麵趕來,超過常羲,向著南海而去。常羲知曉,她這副身軀,能幫上甚麽忙?奢比屍的厲害她是見識過的,但她不能不去,叫她安心待在梧桐宮,怎麽可能!


    肚子好疼,她速度越快,肚子越疼,劇烈的疼。風雪那般大,天空沒有月亮,夜濃墨一般的黑,她甚麽也看不見。此去南海路途並不遙遠,她恨自己不能飛快一些。從乾坤墟取出帝俊送她的桃花簪,拿出來金光一閃,風卷起腳下的雲,帶著她超速飛行。孔雀幾乎趕不上她的速度。


    她平時總安慰自己,是一隻小妖也沒甚麽了不起,她一樣過得開心快活!可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是羲和,是最厲害的上神。她不懼那奢比屍,她可以用自己的手來保護所愛之神!


    南海邊沒有下雪,潮濕而鹹腥的海風迎麵撲來,眾多小神小仙的靈力照著海麵,亮得猶如白晝。那裏沒有帝俊和朱雀的身影,青鸞掛在一塊礁石上,渾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岸邊是大塊大塊的血跡,還未幹涸。常羲嗅到了帝俊的味道。


    濃黑的海麵滾起滔天駭浪,一頭怪獸從海水裏騰空而出,是一頭九頭蛇,而九頭蛇怪背上,站著的卻是奢比屍。


    “丹穴山有分量的神都來了罷?正好全部葬身與南海,與你們的王相伴!”他張狂的笑道。


    鴻鵠見到奢比屍分外眼紅,怒不可遏一道火焰燒了過去。九頭蛇吐出水柱,與火焰對衝。


    常羲落下地,往海裏走去。孔雀突然拉住她,驚唿道:“常羲,你流血了!”


    常羲覺得納悶,順著孔雀的目光低頭一瞧,裙擺上全是鮮血。


    孩子,你忍一忍!我得去找你的爹爹!她害怕,她怎能不害怕。她從乾坤墟取出一條木雕的魚,咬破舌尖,點了一滴心頭血。魚頓時就活了,她把魚丟入海裏。


    在湯穀的十萬年間,她一次又一次將這魚丟入海裏。可是還是尋不到師父的蹤影。再一次用它,竟又是來找師父!她害怕,好害怕它如十萬年間一般,帶不迴帝俊的消息。


    眾神圍攻奢比屍和九頭蛇怪,他們並占不到一點上風。但鴻鵠始終記得奢比屍的殺招!奢比屍唇角一咧,他便知曉,奢比屍要開始吸靈氣了!


    “小心!”鴻鵠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吸力將眾神的靈力源源不斷吸了過去。


    常羲腳下一軟,終於跌倒在地上。血濡濕了她的裙子,她疼得拽住孔雀,道:“我怕是要生了!”


    孔雀嚇得臉色慘白,舌頭打結,“我,我還是黃花閨女,不曉得怎麽接生!”


    “你不要怕,扶我去礁石後麵,那裏有個低窪之處,可以遮擋一二!”常羲的指甲嵌入孔雀的肉裏,孔雀雖也失了靈力,但好歹有點氣力,拖著常羲,艱難的移動。


    在她們上空,是神仙在鬥法,天時明時暗。想是神仙多了,靈氣一時沒吸完,奢比屍用吸來的靈氣戰鬥,耗盡靈氣後再接著吸。明顯鳥兒們這邊落了下風,愈加不利。


    鴻鵠挑著紅纓槍,近身刺去。奢比屍迎了上來,一道狠辣靈氣劈來,鴻鵠躲閃不及,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那道靈氣竟擦過自己,向著地麵而去。奢比屍目標並非鴻鵠,而是地麵的常羲。


    鴻鵠槍頭一挑,急急一個旋身,想要用身軀去擋那道靈氣,眼看著就要來不及了。突然黑影一閃,靈氣“砰”一聲打在那道黑影上,激起滾滾濃煙。常羲定睛瞧著站在身前,替她擋下致命一擊之神,正是多年未見的夷羿。


    “怎麽會是你!”常羲震驚極了。


    夷羿手拿一麵大盾,放在背後,臉朝常羲。正是這麵盾,擋住了奢比屍的攻擊。而那盾,常羲見著眼熟,是在昆侖時鑿齒所用。


    羿笑得十分開懷,好似這裏並非戰場,“待會兒再說,我先殺了那頭兇神!”


    羿方才注意到常羲麵色慘白,身下全是血,頓時沒了笑容。孔雀趕緊讓羿一起把常羲移到礁石後麵,常羲拉了羿道:“我一直想不通,我親眼所見奢比屍被燒成了灰,為何卻又複活了,複活後為何用了四年才來複仇。現在我想明白了,他的不死之身並非真正不死,而是在最緊要關頭,用最後的靈力護住了內丹精元。四年間靠那內丹精元修養複原。你要一箭射碎他的內丹精元,才可能獲勝!”


    羿道:“我如何知曉他內丹精元藏在何處?”


    常羲道:“你且去協助他們,我來尋找,如若找到,千裏傳音與你!”


    羿站起來,向著奢比屍而去。


    常羲腹中陣陣痛楚,她冒著涔涔汗水,對腹中孩兒說:“你再忍一忍,忍一忍!”


    孔雀急的眼淚花花,“常羲,你莫要亂用靈力了,護住胎兒要緊!”說罷,給她腹中輸了靈力。


    常羲何嚐不想保護胎兒,可如若不找著內丹精元,丹穴山的神仙們都會死,帝俊還下落不明,她看不到勝算。


    她咬著下唇,忍住劇痛,努力的迴憶,她分明看到奢比屍的身體化為了齏粉,內丹精元如在身體內,早該化了。而內丹精元是每個神仙妖精的最重要之物,是不可能離開身體的……


    興許是到了生死關頭,她的靈台異常清明,竟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撿起地麵一片葉子,放在唇邊,念動那師父教過她的咒文。這是一記殺招,看似平淡無奇的葉子,卻會成為最駭人的武器。那片葉子隨風飄走,卻不是向著奢比屍的方向飄去。它遠遠落在岸邊一處沙地上,發出隱隱的光。


    常羲艱難的發聲對孔雀道:“密音傳給羿,讓他射那片葉子!”


    奢比屍又一次吸靈氣,這次吸幹了在場所有神仙的靈氣,包括腳下那條九頭蛇怪。他又一次吐出靈氣,這次卻是要將所有神寂滅!


    羿耳邊傳來孔雀的密音。他抽出一根長箭,對準了遠處一片小小的葉子。他是何神,他乃是化去所有法術亦能攜個小妖爬上八方岩的英雄,那等體魄非一般神所擁有。


    天地為之震動轟鳴,怒濤海水咆哮,長風灌入袍中。羿咬住一縷被風卷到臉頰的散發,搭箭,拉滿弦,長箭氣勢如虹射了出去,破空發出尖銳的聲響。奢比屍雙手擎天,本欲摜下那滔天靈氣撕裂所有的神,卻麵色突然一白,連唿喊聲都未發出一句,頹然倒下,繼而化為一灘爛泥。


    沙地之上,插著一根羽箭,奢比屍的內丹精元散出晶晶亮的光斑,消失在風中。


    常羲疼得猶如被劈開了兩半,這種疼痛竟比反噬還要厲害!就像一匹怪獸在她腹中奔騰,撕咬。她抓著孔雀的手,嘴角咬得流下了一串鮮血。那輸入的靈力根本沒有緩解一星半點的疼痛。她抬起頭,眼前浮現出師父的臉:師父啊,我說過,我生娃娃時,你可要守在旁邊。萬一遇上那難產,我該怎麽辦?可是師父啊,你現在何方?


    她在暈死之前,聽到孔雀激動的喊著:“終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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