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聽見有人說自己在走廊上看見了本該和維克多洞房花燭的聖女時。


    我便立刻意識到了楚小姐做了什麽。


    我剛剛從迎接新生兒的手術台上下來,雖然沒有鄭醫生那樣狼狽,但是精神緊繃後的疲憊感,和渾身上下沾染的血汙仍然讓我有些萎靡。


    我倒是沒有將她攔下來的想法。


    一個女人騙了一個男人,或者一個男人騙了一個女人。


    這樣的故事在世界上已經上演過無數次。


    自然不差維克多這一次。


    隻是身為新郎的朋友 ,我認為自己還是有義務為他討要個理由的。


    畢竟,他們在一起時的幸福並不是表演,如果這場愛情戲碼要悲劇落幕,我這個見證始終的看客,希望得到一個理由。


    她可能會被追上,為了跑得遠,她必須得有一個載具,或者……飛到天上去?


    這樣想著,我將先前維克多細心給她講解飛行器操作的事情全部串聯了起來。


    並最終在這裏堵住了她。


    她迴過頭,將擋住她眼睛的黑色發絲撩到了耳後,神情有些複雜。


    她沉默良久,沒有說什麽。


    她應該是在猶豫。


    事實上主動權並不在我們手上,除非我此刻讓路雪用槍瞄準她的腦袋。


    但我們沒有這樣做。


    同樣,她可以鑽進艙門,把門關上,然後轉身就走。


    但她同樣沒有這樣做。


    “你就沒有什麽需要解釋的嗎?”


    我提醒她,她才緩緩開口道:


    “我是個騙子,我騙了你們,也騙了他,就這樣。”


    我搖了搖頭。


    “理由呢?離開這裏的理由。”


    她看著我,瞳孔中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她薄唇微張,一字一句念得清晰。


    “我記得他在我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說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她頓了頓,悠悠歎了口氣。


    “他隻知前半句,卻不知還有後半句。”


    “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我難道要繼續留在這裏,扮演別人一輩子嗎?”


    “又或者是某一步出了差錯,叫他們拽下神壇?落水狗一樣被趕出去?”


    我愣了愣。


    這實在太諷刺了。


    維克多為了愛情打算留在這裏與她廝守終生。


    可她卻以此作為跳板,頭也不迴地躍向自由。


    此一去,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從此不受羅網之羈絆。


    “梨花開的時候,我就全明白了,春女士還沒死……對吧。”


    她的語氣篤定,完全沒有疑問的口氣,雖然是在向我們尋求肯定,但心中好像早已有了答案。


    “等她迴來,我這個冒牌貨會怎麽樣?”


    這下輪到我沉默了,假的終究是假的,她的偽裝被發現終究隻是時間問題。


    “你怎麽會這樣想?”路雪不解地說道,“春女士怎麽可能讓你……”


    “這不是她能說得算的。”楚小姐的聲音沉悶,“信徒們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信得是自己的神,而不是某個具體的人。”


    “你們能想象一個人忽然走到基督教堂裏,告訴那些信眾自己就是耶穌,並要求他們聽自己的話嗎?”


    “其實我早就明白了,人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會相應地失去一些東西,人的一生隻不過是在無限地作出交換,最終劃歸於”


    她的擔心不無道理。


    最關鍵的一點在於,這裏生活著的居民已經不是老齊他們。


    現如今的居民來自各處,經曆了災後的生活,並跋涉到了這裏,一路走來,必定艱辛,也許比我們想象地更加偏執。


    這一點,朝夕與他們相處的楚小姐顯然更有發言權。


    “可是……”


    路雪還想勸說什麽,可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暫時無法反駁什麽


    楚小姐看了看路雪,轉而又看向我。


    我身上都是血跡,在晚上突兀看到這樣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應該挺嚇人的。


    可她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情,猶豫了片刻後問道:


    “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很健康。”我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是第一次給剖腹產醫生當助手,所幸病人和小孩都沒有嫌棄。”


    她似乎是被我的胡言亂語逗樂了,輕笑一聲,吐槽道:


    “病人被麻醉了,小孩還不會說話,當然不會有人嫌棄你嘍。”


    說完,她又帶著感歎補充道:


    “不過……這真是個幸運的孩子啊。”


    “我原本以為他會在出生後不久就被宣判死亡,然後又造成一次信仰危機呢。”


    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頭,沒有接話。


    “好了,我要走了。”


    她這樣說著,轉迴身,朝著艙門內走去。


    “我有話說,維克多叫我帶的話。”


    我這樣說著,她迴過頭,看著我,有些發愣,瞳孔中閃過不安。


    “他……說了什麽。”


    “有沒有恨我。”


    我想了想,努力想起了維克多那張稚嫩地發蠢的臉。


    “他說……”


    “說?”


    “他說,飛船先借你玩一會兒,他會在這裏等你迴來。”


    楚小姐的眼光黯淡下來,隨後艙門緩緩的關閉,扶梯被緩緩收攏到了飛行器的地盤。


    在艙門徹底關閉之前,我清晰地聽到了她的話。


    “白癡。”


    “找下個女人的時候擦亮眼睛吧,別又被騙了。”


    她的話被艙門隔絕於外,強烈的勁風鼓動,將我和路雪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


    白沙的長毛被吹得如同隨風飄揚的海草,看起來有些滑稽。


    黑暗的天穹裏,這個飛行器就像一顆上升的煙火。


    散發著暖黃色的燈光,如同星星一樣橫掠過夜空,不知道飛向何處去了。


    “真是個絕情的女人。”路雪撇了撇嘴。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自由和愛情往往不可兼得,有的人選擇了自由,就像楚小姐。


    有的人呢則選擇愛情,比如維克多。


    這兩種選擇照理來說都不是錯誤的。


    但當兩種選擇不巧地遭遇在一起,旁觀者就收獲了一個愛情的車禍現場和一地雞毛。


    不過話又說迴來,誰又願意一輩子戴著麵具生活呢。


    況且那些信眾們的殷切期盼,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我迴頭看向路雪,她的手上捏著一束玫瑰花。


    這花原先已經從豔紅變成了深紅色。


    此刻已經有紅轉黑的跡象,花瓣有氣無力的耷拉著。


    “我在會場撿到的。”


    路雪解釋道,隨後又撇了撇嘴,話語中帶上些賭氣。


    “她走得太匆忙了,忘記把花帶上了。”


    “早知道就不送給她了,反正她也不珍惜。”


    晚風吹過,一片花瓣不堪重負,飄落至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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