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塊在緩慢融化。


    阿媚源源不斷地往外輸送火苗,嘴裏忍不住罵了幾句:“你大爺的,什麽破冰,這麽難燒!”若是換成外界,她一條火龍就能一把轟掉所有冰塊,還能輕而易舉地拎著“妖王”衝出水麵。


    可惜這裏不是外界,而是不屬於五界之內的幽山。


    一切均不得以五界準則作數。


    阿媚很是疲乏。


    一邊燒著修為,一邊受著幽山之寒,再看著燒了大半天隻破了個小洞的冰塊,她隻覺人生如此艱難,有種快要撐不下去的感覺。


    她使勁地搖了搖頭。


    不,她不能放棄,外麵還有人等著她。


    經曆過黑海水牢的自己,此等困難又算得了什麽?可是真的好冷呀……阿媚想辦法轉移注意力,她和“妖王”聊天:“你除了世梵這個名字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名字?”


    “沒有。”


    “我給你取一個,要不要?”


    “不要。”


    “你真的好討厭呀……”


    “那你索性討厭我到底吧……”


    她微微一怔,隻覺胸腔處像是被利刃穿過一樣,有一瞬間疼痛襲向她的腦袋,掌心上的火苗瞬間熄滅。她慢半拍似地低下頭,看到心口上滴血的手指,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真沒想到沒死在黑海水牢,卻會被一個自己不曾防備的人暗算,而且暗算的武器還是自己給他畫的手指。雖然很難看,但是直接插到人家心口上也太不道德了!


    手指的皮肉已經所剩無幾,剩下的是又尖又細的骨頭,帶著微微的寒氣。


    “妖王”拖著大腿緩緩地走到她麵前。


    他說:“白漾創造了我,我無法違背她的命令。她要你死,我隻能服從。”


    她雙腿一軟,兩眼有些發黑,沒有忍住跌坐在地上。


    胸口絞痛。


    鮮血從唇邊流出。


    她咬住下唇,艱難地單手掐訣結印。


    他蹲下來,說:“你不必殺我,你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是我的第二個創造者,我無法違背白漾,如今我能為你所做的隻有這個……”


    他掰下另外一個斷肢,在冰麵上摩擦,大抵是構造不同,很快便融成與阿媚心口上一模一樣的骨針reads();。


    “我失寵的那幾日曾經想過,人活一世到底是為了什麽,如今想起隻覺可笑,我根本稱不上是人,連記憶都不是我的,我又何來資格去想這些……”


    骨針緩緩送入他的天靈穴。


    他應聲落地,碰觸到濕潤的冰水時,他很快化作一堆墨跡。


    阿媚艱難地縮迴手。


    ……真是混蛋呀,都不聽她說一句話就自行赴死了,好歹扶起她讓她好自救呀!


    阿媚萬分艱辛地坐起,又安分艱辛地爬到牆邊,靠著牆支撐起身體後,她方單手結印拍向心口。骨針自行擠出,她疼得腦門盡是冷汗,一觸及寒冰,冷得她又直發抖。


    骨針已除,然而幽山之寒卻已侵入心肝脾肺。


    她不停地哆嗦。


    此時此刻的她已然無力使用法術,她甚至覺得自己出現幻覺,眼前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暖爐,頭頂還有十個火辣辣的太陽,照得她全身暖洋洋。


    她變成一株小草,吹著暖風,迎著暖陽,好不自在。


    她曾經聽說,人將凍死,必有幻覺,如今看來,果真不假。隻可惜,她沒能告訴璟流,其實她沒那麽生氣了,過去的事情過去便過去了吧,她不想計較,隻想和他一起找清光毫,問天鼎,定坤墨,然後等父王複活了,他們在妖界再辦一場婚禮,接著去仙界也好,留在妖界也罷,或者等她飛升神界,兩人在神界裏生一堆小娃娃,熱熱鬧鬧,高高興興……


    可惜,好像來不及了。


    她漸漸合上眼。


    隱約間,她好像聽到了璟流的聲音,似遠似近,似真似假。


    耳垂上的白月光驟亮。


    它緩緩飄起,在阿媚身邊縈繞,最後化作一束暖光鑽進阿媚的心口。


    .


    阿媚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裏有許多個璟流,不同時期的璟流都在不停地說話,或喜或悲或笑或怒。直到一道遙遠的聲音傳來,各式各樣的璟流才逐個消失。


    “阿媚?”


    她漸漸睜開了眼。


    映入她眼底的是熟悉的帷帳,那一夜與璟流在榻上纏綿廝磨時,雪顏花紋案的玉蘭白帷帳占據她的視線,一晃一抖的,像是在風中飄搖。


    “阿媚?”兩根手指搭上她的脈搏,微涼的寒意襲來,讓她猛然迴神。


    明淵擔憂地道:“你還有哪兒不適?”


    阿媚下意識地搖頭,半晌才道:“我……”


    明淵道:“不適便告訴為師reads();。”


    她看著明淵,說:“師父,我想吃紅豆糕。”明淵不由莞爾,他道:“昏迷了這麽久,起來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吃的。”他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你等一會,為師去給你弄紅豆糕。”


    她扯住他的衣袖,問:“昏迷了這麽久?”


    “嗯,足足有二十五天了。”


    聽到這個數字,阿媚愣了下。她揉了揉腦門,好一會才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她記得自己被白漾弄進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冰窖,然後還被人暗算了,心口……


    思及此,她伸手撫上心口。


    平平整整,並無任何傷痕,連當初侵入骨子裏的寒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師父,我昏迷後發生什麽事了?我師父,不,璟流呢?”


    明淵輕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莫要著急。他說道:“我與璟流找到你時,你恰好昏了過去,並未受傷。說來也奇怪,為師下去時險些也受不住裏麵的幽山之寒。你在裏頭待的時間不短,出來時竟安然無恙。璟流抱你迴來後,便迴了仙界。”


    “他可有留下什麽話?”


    明淵搖首:“他走得很急,應該是有什麽急事,為師也不曾過問。倒是你,差點嚇壞為師了,竟昏迷了足足二十五日。你先躺著,為師給你找紅豆糕。”


    阿媚點點頭。


    她覺得奇怪極了。


    她明明已經到瀕臨死亡的地步,心口還被戳了個洞,師父見到她的時候她怎麽可能會安然無恙?


    .


    阿媚在屋裏休養了兩日。


    第三日的時候,幽山的下人過來告訴她,山主要見她。阿媚心情很是忐忑,雖說在冰窖裏被白漾擺了一道,但是她也的確在打著清光毫的主意,更別提她爹還負了她。


    且這兩日師父與她說了寒英和白漾的事情,得知寒英已死,白漾痛不欲生,阿媚更不知要如何麵對白漾。


    白漾是太過固執,可歸根到底,還是她爹不好。


    負了一個美人兒,讓美人白白等了那麽多年。


    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要複活她爹,清光毫她還是得帶迴青道穀。


    .


    見到白漾的時候,阿媚還是吃了一驚。


    不到一個月,那個風華絕代的明豔美人竟憔悴如斯,兩鬢已然生白。她端詳著阿媚,問的第一句話讓阿媚很是猝不及防。


    “你是妖王的女兒?”


    阿媚幹巴巴地笑了下,說:“……是。”頓了下,她補充道:“我爹是有點……有點……罷了,我也想不出什麽好話。我爹的確是個混賬,負了太多人,可作為一個父親,他卻是待我極好的。”


    “怎麽好?”


    阿媚輕咳一聲,舉了許多例子,大多是妖王如何疼愛她,以及幫她收拾爛攤子reads();。


    白漾聽得有些入神。


    阿媚說完後,她一直安安靜靜的,也不曾開口說話。過了許久,她才漸漸迴神,也不知想起什麽,眼眶竟是有些發紅。她道:“你想要清光毫,是吧?”


    “是。”


    “可我不能給你。”


    阿媚正想說什麽,白漾又道:“不過我可以借給你,兩年後你必須歸還。”她拍拍手掌,忽有一姑娘穿簾而出,看起來隻得二八的年歲,還未張開的臉蛋依稀有幾分白漾的模樣。白漾說:“她是我妹妹,喚作白璫,是幽山下一任山主。”


    白璫斂眉道:“清光毫乃幽山之物,可以借給姑娘,但兩年後還請姑娘準時歸還。”


    還剩問天鼎與定坤墨,兩年的時間足矣。


    阿媚問:“你不可能白白借我,你有什麽條件?”


    白漾說:“幽山若有難,你與你的夫婿必須伸出援手。”


    “成交!”


    .


    阿媚離開幽山的那一日,幽山罕見地停了雪,碧空如洗,是個晴朗的日子。


    白漾端坐在銅鏡前,仔細地描眉傅粉,染上鮮豔的口脂。她穿上最明豔的衣裳,戴上最華麗的首飾,踏出荒蕪的院落時,日光正好灑落,春風拂檻露華濃。


    雪地上留下輕巧的腳印。


    一路蔓延。


    直到冰窖前方,腳印方歇。


    冰窖裏置放了一具冰棺,冰棺裏的男人眉目安詳,是如此寧靜。


    她專注地看著他。


    許久,她輕啟朱唇道:“我將幽山托付給了璫兒,你曾經和我說過,璫兒性子沉穩,又冰雪聰明,是個可塑之才。她果然很聰明,我隻教了她大半月,她便已迅速掌握。我讓安新一旁輔佐,不出兩年,她定能擔當大任。”


    蔻丹劃過冰棺。


    冰棺應聲分成兩半,她輕撫他冰涼的臉頰,輕聲道:“我以前總說世梵負了我,可到頭來我也當了一迴負心人。我前半輩子給了幽山,後半輩子給了世梵。我能給你的,大約隻有黃泉路上的陪伴……”


    .


    下了幽山,阿媚說:“師父,你帶清光毫迴青道穀,我要去仙界一趟。”


    明淵頷首。


    碧空之下的幽山,仍然雪白清冷,迴蕩著一聲又一聲的喪鍾。


    世間情愛,最幸運的莫過於我遇上你時,你恰恰好也歡喜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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