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坐在板凳上,看著家徒四壁,不說話,發呆。


    老人已經走了半年了,但是他老人家置辦的一些家用工具等,青雲沒有使用,也沒有去移動過。這些東西雖說不值錢,但在他這裏卻是無法再生的,是無價之寶!


    旁邊擺放著三卷黃皮紙卷,這是五師兄龐衝帶來的東西,還有一個小包裹,裏麵有五根金條,十幾塊銀錠。美曰,這些東西是老師給予他的補償,或者說是公孫家欠他的。


    青雲的老師複姓公孫,兩者沒有區別。


    為何要補償他?


    不許他再去考取功名!


    給他錢財,是讓他去學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也就是了。至於那三卷黃皮紙卷,卻是青雲當初在求學時,就一直想要求到的東西,據傳是老師的收藏品,十分珍貴,以往連看都看不到,這會兒卻成為了自己的囊中物。


    黃皮紙卷裏,就是自己以往夢寐以求的寶貝,是畫聖的真跡。傳說畫聖晚年過得極為淒慘,不曾留下什麽值錢的東西,好東西都被他自己糟踐了,拿去典當了錢財,換了酒喝。這在青雲眼下看來,是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認為定是世人誤導謠傳所致。


    不過自己的老師,乃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名儒,不會拿這樣的事情來哄騙自己才對,這三卷畫冊,自然是真跡無疑!


    但是他開心不起來。不許他去考功名,這也沒什麽,雖然不甘,也無可奈何。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是老師教的,即便不給他任何補償,隻讓他自生自滅,他也沒有不遵守師命的道理。他生氣的是,他終於知道了此番鄉試,為何落榜的根本原因。


    原來老師曾經是朝堂上的大官,地位極其尊崇,官居三公,老師就是曾經的公孫太傅,與當朝宰相齊名。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十年前的那場動蕩,沒有改朝換代,卻迎來了一次大清洗,曾經位居三公的老師好像能未卜先知一般,早在那幾年前就在先帝跟前,辭去了官職,高隱在此,躲過了後來的劫數。


    不過,隻要老師一日不死,當年的政敵,學術上的死敵,豈能不防範?又豈止是在科考上設防?即便和公孫太傅這一脈牛馬不相及之人,隻要所學相仿者,文筆相仿者,不用查明來曆,可以說就難有出頭之日。青雲入鄉試科考,自然不會有任何幸免之可能,這一州縣,可是重點防範的對象,根本不用查明考生的來曆,就直接否決了事即可,即便是唐老那樣的名儒,據理力爭,也根本難以逆轉!


    “真是奸臣當道,其罪可誅!我乃是老師的關門弟子,落了榜,是這局內之人,不算冤枉。但學問本身並無罪過,一棒子就打死一大片,簡直是畜生行徑,該殺千刀!”青雲咬牙切齒的罵罵咧咧。但也沒有任何辦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不能確定,倘若當今聖上推崇心學流派,老師必然是勝利者,那時候,與之敵對的派係之流,會不會也是如此這般?


    不敢往這方麵深思,打小接受的那一套教育思想,尊師重道,就如同魔咒一般,他根本難以反抗,隻能隨波逐流!


    好在,青雲少爺才華橫溢,不寫文章,他在畫畫方麵的天賦也毫不遜色,否則,畫聖的真跡畫冊給了他,豈非明珠蒙塵?可見在他老師的心中,也是比較看好他這方麵的天賦才對!


    接下來的日子,極為清閑,整日舞文弄墨,畫畫塗鴉,好不自在!


    “唉,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一日,青雲少爺愁眉苦臉,他知道這是遇到了瓶頸的征兆,畫什麽不像什麽,靜不下心。靜下心時,卻又犯困,對畫畫淡薄了心思。


    這當然不是說他不喜歡畫畫了,而是再如何練習,也是浪費紙墨,沒有進步。


    如此處境下,他思考了幾夜,終於下定決心,要去野外寫生。


    就這樣,三年時間,一晃即過。


    從最開始隻在四處走走的心思,到了後來的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又登山踏林,看雲山霧海,也看放牛娃,看老農耕地插秧,畫老牛,畫蜻蜓喜鵲等,也去到妓院賭坊酒館,該花錢的地方沒有含糊,背地裏自己吃的卻是粗茶淡飯,除了一套像樣的行裝用來充場麵,其餘時候,都是粗麻短衫,省吃儉用!


    三年一到,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陽春三月又到了。


    一時興起,青雲少爺喬裝了一番,悄悄地化名參加了一次鄉試。


    結局,落榜!


    “哈哈哈,看來那些人還沒有死,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還是太嫩,心急了些!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麽,本少的優勢在於年輕,天底下沒有隻開不謝的喇叭花,有朝一日,等你們成了人人喊打的狗,就是我做主人的時候!”青雲少爺在心中大罵了個痛快,雖說三年過去,可他還沒有十八歲,就已經是個江湖老手了。


    不過在江湖上打滾,各種心酸苦楚也隻有自己知道。這不,因為沒有剩餘太多盤纏,以前五師兄給的那些金銀,早就花光了。


    他取了幾幅自己的畫作,去找到幾家書畫鋪子,或者賣筆墨紙硯之所,談買賣去了。


    談的自然是找這些店家,幫忙代售字畫,說是幫自家先生賣畫的,這一招百試百靈。雖說很黑心,最終能到兜裏的錢少得可憐,但自從他的字畫小有所成之後,被杜撰的那位先生,也仿佛真有其人,隻道青雲少爺本人是個跑腿的奴才!


    因此青雲少爺才沒有成為乞丐,有了這些微薄利潤,粗茶淡飯是吃得起了。


    時光如水,歲月如梭。十年過去了。


    二十八歲的青雲少爺,有了些家底,雖說談不上多大的家業,好歹也在原來木房子的基礎上,拓建成如今的青雲別苑,兩進兩出,還收了兩個無父無母的小童為徒,一個無兒無女的老漢為奴,隻是老木房子,卻沒有動過,還被保存起來,滿滿的迴憶。又收迴了當年老管家賣掉的那幾畝良田,四季耕種,略有收成,足以滿足四口人的糧食。如此,青雲別苑變得是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不過,忙於生計的青雲,卻一直沒有婚娶。


    “童兒,你二人此次出門,四日不到,可是未曾探明白就迴來了?”青雲的書房之中,兩名弟子前來拜見,青雲正忙於畫作,笑了笑道。


    “不敢違背老師使命,此次鄉試得解舉人,我們鎮上的幾人,都落了榜,而且老師特意吩咐要關注的‘江小生’也沒有在榜上,老師請過目!”其中一名童子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絹,白絹之上,正是本次鄉試得解舉人的名單。本地有外出做生意的人,帶迴來的消息,往往比官方下的通告都要快一些,自然也用不著親自去縣城裏跑一趟了!


    青雲隻是粗略的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低頭畫畫去了。


    江小生,乃是他所用的化名,他每屆科考其實都有參加,不過都是喬裝易容,化名前去,一次兩次,興許還認真對待,久而久之,玩心多過功名之心了。


    但是,依然落榜!


    即便他曾經很認真的去寫過文章,用不同的流派的手法,均是落榜告終!這其中的門道,他豈能不知?但卻嗤之以鼻,若靠真才實學尚且不能入仕林,他情願做一富家翁,又有何妨?


    正在此時,卻聽門外傳來老漢的聲音:“先生,七裏坪張老太爺府下的人又來了。”


    “哦?”青雲興致缺缺,但卻還是放下了手中筆,朝門外走去:“我乃是靠畫畫起家,這張府要遷祖墳,大張其事,請的必然是寫碑文的大家,卻幾次邀我前去,不知道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一再推辭,也說不過去,叫他們等候片刻,本少即來!”


    原來這十年來,通過勤奮努力,青雲少爺已經從四方雲遊的“行腳僧人”,上升到了打坐參禪的“坐地僧”。雖說他並無功名在身,但在江湖上的名氣卻是日趨漸長,哪怕是迴到家中,也難有閑時,即便閉門謝客,也有人從不遠百十裏之外,上門求見。


    此乃青雲少爺穩打根基,一手好字,一手佳畫所致。他的書法乃是得到他老師公孫太傅的指點,畫作也是自己遊曆四方,博學多聞,巧思妙想。更加上有三卷畫聖神跡,他不但能畫飛鳥遊魚,山川大河,更能畫人物神仙鬼怪。


    畫聖就是一位人物神仙鬼怪畫家之鼻祖。


    青雲手上的這三卷畫聖神跡,留有注文,乃是畫聖夢寐親眼所見,是三大教主。一為道祖騎牛西出函穀圖;一為西方如來在忉利天說法,放大光明雲圖;一為西王母蟠桃樹下聽青鸞報喜圖。正所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出新意於法度之把,寄妙理於豪放之外,遊刃有餘,運斤成風,不外如是!


    或許此三卷,是畫聖晚年所作,駕夢西去,見得大道。故而這三卷畫之境界,已非凡間所有,以青雲如今的眼界,根本難以觀摩出任何心得,隻是常常獨自挑燈夜觀,亦曾心向往之!


    如此,青雲忙忙碌碌,到了而立之年。翌年,公孫太傅逝世,享年八十三歲!青雲前去吊唁,痛哭不止。迴到府中,為老太傅守孝三年,閉門謝客,未曾化名參加科考。


    轉眼又過近十載,青雲少爺四十歲。聖上殯天,太子登基,振興朝綱,大赦天下!


    青雲少爺入貢院參加鄉試科考,未曾化名。一篇《鳳求凰》,還是對白文,此番卻是榜上有名,一舉高中文首,得解舉人之首,解元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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