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頓時就恍惚了,他還不如一直留在十八歲的時候,窗外月光清亮,恰如那年他窗口的月光,可能他隻是做了一場不是那麽好的夢?現在夢醒了,他還在十八歲的時候。


    對,說不定是。


    裴逸胃裏又緊縮了幾下,他好餓。


    他餓了,門外說不定會有條魚。


    裴逸把劇本丟下,幾乎蹣跚地衝到門口,把門拉開。


    可是,深夜的燈光把酒店的走廊照得通亮,門外,地上,除了地毯不算反鎖的花紋,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他的十八歲,已經過去很久了。


    清晨,小莊敲門沒人應,用房卡打開門,進屋一看,當時就愣了。


    寫字桌的地下蹲著一個人。


    裴逸就那麽恍恍惚惚地小莊拉了出去,在耳朵巨大的嗡鳴聲中,似乎聽見小莊在叫他的名字。


    而且,小莊還在哭,裴逸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像是不明白,問:“你哭什麽啊?行了,我戲都試完了,咱們去片場吧。”


    潘偉明花了三年的時間走出去,或者說,一輩子都沒能走出去。


    潘偉明的最後一部戲,演的就是精神不太正常的角色,或許,跟裴逸如今一樣,也是本色出演。


    裴逸看到那時候潘偉明的日記,記錄最後一次去異國看望前妻。


    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她送我走的那天,天降大雪,我們沒有撐傘。她門口的那條路真短,走完整條街,漫天風雪也白不了頭,直朝眼眶一落,就化了。


    是啊,才攜手走過兩年,這條路可不就是太短。


    白不了頭啊,不能一起白頭到老。


    那化在眼眶的雪,是分別之後綿綿的思念,和無休無止的心酸。


    裴逸演了他平生最好的一場哭戲,是在這一場的送別後。真是撕心裂肺,像是把他的五髒六腑都掏空了似的。


    拍到潘偉明離世那天,裴逸腦袋裏好像有什麽利器在不斷剜攪,連骨頭都碎了似的。


    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疼得渾身發抖,黑暗逐漸壓滿視野,裴逸想,過去了,都要過去了,這一條漫長而坎坷的路,他終於要走完了,可是,他為什麽那麽不甘?


    導演一聲過,小莊立馬走到床前,而裴逸依然躺在那裏沒動,小莊心頭一縮,也顧不得許多,伸手拍拍裴逸的臉,“小裴哥,你別嚇我。”


    可是接連拍了兩下,床上的人依然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反應。


    每個人都對韓東說,裴逸這部戲拍得無比順利,裴逸在長期壓抑的低潮之後,終於迎來了一次爆發。


    但沒有一個人告訴韓東,裴逸是耗著命在演。


    他心急火燎地迴國,趕到拍攝場地的時候,也隻是裴逸昏迷的當天下午。


    韓東進病房的時候,裴逸已經醒了,他越過幾個人,踱步到床邊。


    他問了聲怎麽樣,裴逸的眼光緩慢地朝他看過來。


    而後,韓東看到了他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畫麵:裴逸看著他時的眼神,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神經質似的呆滯。


    他在床側坐下,握住裴逸已經瘦得幹枯的手,又一次問:“你感覺怎麽樣?”


    裴逸依然沒說話,隻是,目光癡癡地定在他的臉上,眼角有一滴清淚滑落。


    以前,不管發生什麽事,韓東從來沒見裴逸哭過,頓時心疼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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