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些逝去的,已永遠都不可能再追迴了,但是,人總是會懷著美好的心願,去盡力地挽迴一些遺憾的。


    當初報上去的決賽曲目,她已永遠不可能坐在那個舞台上彈出,但是,她依舊可以在當下用心地彈奏。相信爸爸心有所感,會收下她的這片心意的。


    許若瞳盤腿坐在了古琴前,將古琴上的絲絹取下,疊放於一旁。手指輕撫著琴身,感受內藏的琴韻,待心中琴音已起時,她才開始撥弄那琴弦。


    悠遠的琴聲在指下,緩緩而出,如絹絹細流,又如長河奔流。最後一個撥弦,餘韻依舊繚繞。


    許若瞳坐於琴前,心卻已隨著那琴聲飛遠,飛遠……


    良久,她用絲絹重新蓋好了琴,緩緩地從琴前站起,走出了樂器室。然後,她隱隱地聞到了一股帶著檀香的煙味。


    她吃了一驚,快步走到了客廳。


    果然,沙發上,正坐著淩默宸。他的指間正夾著一根點燃的煙。


    “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她邊問,邊扭頭看了一眼角落裏的那架古董落地鍾。


    才下午四點多,他怎麽會這麽早就迴來了?


    淩默宸沒答話,隻是抬手,微咪著眼,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地吐出。


    煙氣朦朧、他的臉又隱在了薄霧中。


    許若瞳看了一眼茶幾上的煙灰缸,裏麵已經有了三個煙頭。


    所以,淩默宸已經在這裏安靜地至少坐了三根多煙的時間了。因為,他並不常吸煙。這些煙頭都是剛剛才有的。


    淩默宸吸完了那口煙,沒再繼續吸,將煙頭給掐滅了。


    他緩緩地站起,看著許若瞳、朝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過來。


    許若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淩默宸。


    她平時在淩默宸的麵前,常常都是壓製著自己的各種情緒的。出外拍戲時,她又需要極力地隱藏起真實的自己,而讓戲中的角色活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壓抑得太久,讓她的情緒釋放也來得更加地猛烈。


    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她究竟有多久,沒有像剛剛那樣地釋放真實的自我了。


    許若瞳很不確定她剛剛在樂器室的那一頓亂彈亂敲,甚至是在影音室的那一番又哭又笑,淩默宸是否都聽見了。


    那些都是她心底情緒毫無保留的發泄,她不知道如果淩默宸知道了她的這些,平時在他麵前不敢表現出來的情緒後,他會如何地對待她。


    淩默宸已走至了她的身前,離她僅半步之遙。


    “我……我……”


    許若瞳很緊張,想解釋一下自己剛剛的情緒反應,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淩默宸不是個傻瓜,難道她解釋什麽,他就會聽什麽?


    或許,不解釋反而比解釋更好。


    於是,許若瞳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隻微微地仰著頭,看著淩默宸。


    淩默宸抬手,輕輕地撫了一下她的眼角。


    雖然剛剛在樂器室她呆了足有一個多小時,但之前哭得太厲害,她的眼睛依舊是腫的。


    許若瞳唿吸都有些壓製住了,緊張地看著淩默宸。


    她發現,雖然她一向並不是太能看懂淩默宸的眼神,但至少,此刻,她並未在他的眼中看到有什麽怒氣之類的東西。


    甚至,她覺得他的那雙美麗的眼瞳中,還流溢著一種叫做“溫柔”的物質。


    於是,她的唿吸,微微地鬆緩了一些。


    他其實很早就迴了別墅。因為和許若瞳分離了一個多月,他想多一些時間地呆在她的身邊。所以,他的車開出去不久,就又返迴了。


    一進別墅,他就聽到了許若瞳那絲毫未加掩飾的笑聲。那笑聲毫無矯飾,毫無陰薶,就像春日裏的陽光一般,照進了他的心中。


    他不想因為他的出現,而打斷她這樣平時難得在他麵前發出的笑聲。


    所以,他靜靜地坐在了沙發上,聽著未關門的影音室裏傳出的更多的陣陣笑聲。


    不久,笑聲根據電影的劇情轉換,又變成了哭聲。


    許若瞳在影音室裏笑,淩默宸就坐在外間的客廳沙發上笑。


    許若瞳在影音室裏哭,淩默宸就坐在外間的客廳沙發上皺眉。


    整整幾個小時的時間,兩人就這樣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地,同悲同喜。


    直到,淩默宸聽到了樂器室裏傳出來的那一曲《梅花三弄》。


    他當然知道,這首曲子是當初許若瞳參加天昊的才藝選秀比賽時的決賽曲目。


    往事一幕幕地在兩人的眼前同時重演。


    時間已過去了這麽久,許若瞳雖然傷感,最終卻還是釋然了。然而,坐在外間客廳沙發上的淩默宸,卻與她完全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心事。


    於是,他點燃了煙。


    許若瞳有點蒙圈。


    他……他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會這樣?


    許若瞳的鼻子,莫名地就有些酸了。


    她並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和淩默宸糾纏在一起的這些日日夜夜裏,她的心情實在是言語難以形容的啊。


    她突然覺得,她和他之間因為恨而開始的一切,如果能以這樣平靜而溫馨的一個擁抱結束的話,那或許也會是一件很美麗與圓滿的事。


    隻可惜,她無法想像她和淩默宸結束的那一天,會是個什麽樣子。


    冷臉相對?惡語相向?反目成仇?還是比這些更糟?


    此刻,他的心裏又在想些什麽呢?


    在這一刻,他們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給予自己的那絲難得的溫柔。


    不知道抱了多久,淩默宸才緩緩地鬆開了許若瞳。


    他依舊看著許若瞳,許若瞳也依舊看著他。隻是,許若瞳仍舊看不懂他的眼中,都究竟有些什麽。


    “時間還早,我帶你出去轉轉。”


    許若瞳“啊”了一聲。


    他要帶她出去轉轉?他這是又在想什麽了啊?


    如果他這迴又要和上迴一樣地耍弄她,那她堅決不要了。


    “要去哪裏呀?”


    淩默宸已走至玄關處,正要彎腰換鞋,聽許若瞳問他,他就扭臉答她。


    “去換身外出的舒服的衣服,我帶你去遊樂場。”


    許若瞳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淩默宸,“你帶我去遊樂場幹什麽?那是小孩子才喜歡去的地方。”


    淩默宸不管她的疑問,又催了她一遍:“去換衣服。”


    好吧,反正跟他在一起時,他怎麽說她就怎麽聽,就對了。


    許若瞳上樓,換了一條水洗白的五分牛仔褲和一件淺黃色的短袖t恤,又拎了個同樣是水洗的帆布雙肩背包,背在了身後。


    去遊樂場的路上,許若瞳怎麽想,怎麽覺得這事怪。


    她扭頭看了一眼一身黑色正裝、氣質成熟內斂、正開著車的淩默宸,又低頭看了一眼青春娃娃裝的自己。


    這感覺,怎麽越看越像是家長帶著孩子去遊樂場玩一樣?


    到了遊樂場,許若瞳看著人家大部分都是家長帶著幾歲的孩子來玩,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今天雖然不是周末,但因為正值暑期,所以,遊樂場的人真是不算少,其中還有不少是祖輩帶著孫輩來玩的。


    淩默宸站在遊樂場中,看著孩子們開心地玩樂,聽著孩子們的尖叫聲,他的眼神,慢慢地有些迷離了。


    許若瞳在一旁,奇怪地看著他。


    她覺得,像淩默宸這種城府深如海心機重如山的人,應該是天生就與遊樂場這種環境,是格格不入的。


    大多數的時間裏,他沉鬱而沉默,他陰冷而怪異,他嚴肅而嚴謹。


    他是個對任何事仿佛都成竹在胸、把控自如的人。


    他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天生就是個王者,天生就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品種。


    而這裏,是凡人的世界。有的,隻是凡人的快樂,有的,隻是孩子們童稚的開心與家長們純摯的舔犢之情。


    良久,淩默宸轉頭問許若瞳:“想玩什麽?”


    許若瞳想說,我什麽都不想玩。


    和淩默宸這種男人玩遊樂場,就算不至於是惡夢,但怎麽想,怎麽都讓人覺得是一件很有違和感的事情啊。


    但是,人都已經到了遊樂場了,現在再來說不想玩,豈不是很無趣?


    “都可以。你帶我玩什麽,我就玩什麽。”


    這是她跟淩默宸長期相處後,摸到的最聰明的迴答方式。


    淩默宸左看看,右瞅瞅,看上了碰碰車。於是,許若瞳跟著他,去了碰碰車那邊。


    許若瞳本以為淩默宸就隻是帶她去看一下別人怎麽玩而已,像他這種開慣了超豪華車的男人,是絕對不可能真坐上那種玩具車去玩的。


    可是,等一進場,許若瞳就傻眼了。


    淩默宸居然真的像個孩子一樣地,拉著呆若木雞的她,分別坐進了兩輛碰碰車裏,然後,真的開心地和她玩了起來。


    許若瞳被他撞得,簡直是暈頭轉向。


    玩完了碰碰車,淩默宸又拉著許若瞳去玩過山車。


    別看許若瞳平時好像頂不怕死的,可是,過山車這種運動項目,絕對是她的死穴。她驚叫得簡直連喉嚨都要喊破了。


    淩默宸那妖孽卻跟個沒事人一樣,上上下下,一圈又一圈地轉完了,許若瞳也沒聽見他叫上哪怕是一小聲的。簡直都不像是個活人!


    然後,是飛天梭。


    許若瞳依舊是大唿小叫的,淩默宸依舊是淡定得如同閑庭散步。


    再然後,他們倆進了地下鬼城。


    鬼城裏黑暗一片,各種出奇不意的鬼怪,突然就能從你意想不到的角落裏,怪叫一聲地竄出來。


    許若瞳嚇得全程都縮在淩默宸的懷中,淩默宸則全程嘴角含笑地緊緊地擁著她,淡定得如同走在陽光之下。


    最搞笑的是,兩人走到鬼城的中段時,有一個不是光電控製的假鬼,而是真人假扮的鬼怪,突然伸手就要去摸許若瞳時,那假鬼還被淩默宸一個掰腕,給扭脫了臼。


    結果,被嚇的人沒事,嚇人的假鬼卻自己慘叫了一聲。


    一連玩了好幾項遊戲後,許若瞳終於發現了,淩默宸隻對那種他能自由操控的遊戲感興趣。


    比如像碰碰車,他可以開著車主動去撞人,他就會覺得好玩。


    別的那些諸如過山車之類的項目,把人捆得一動都不能動,對他而言,就隻是突然的失重、超重和急速地旋轉而已,根本沒有任何刺激感可言。


    於是,許若瞳提議,去草場滑草。


    雲海的這個季節滑不了雪,就隻能滑草。


    淩默宸同意了。


    果然,他又玩得稍微地有些小興奮了。


    許若瞳恐高,看著那高高的草坡,她就頭發暈。所以,基本上,她就是站在坡下,看著淩默宸滑。


    看淩默宸滑草的身姿就可以猜出,他滑雪一定很厲害。所以,滑草的速度對他根本夠不上太大的刺激。但是,許若瞳看他依舊玩得還算開心。


    因為,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難得的笑容。


    那種笑容,和他平時的含著冷意的笑容完全不同。哪怕與他平和時的微笑,也很不相同。


    那是孩子般的、完全放鬆和開心的笑,沒有陰影、沒有陰薶,更沒有陰謀。


    許若瞳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像過,有一天,淩默宸居然可以像眼前此刻這般地大笑。


    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突然間就明白了。


    淩默宸帶著她來到這裏的真正用意,並不是他要陪著她玩,而是,他想她陪著他玩。


    看著又一次從草坡上大笑著衝下來的淩默宸,許若瞳的鼻子,又酸了。


    因為,她又一次地想起了淩傑對她說過的話:淩默宸從出生起,就沒有得到過母愛和父愛。


    許若瞳猜想,也許幼小時的淩默宸就曾經在心裏一直地渴望著,爸爸媽媽可以帶他去一趟遊樂場玩,可是,他那麽小小的、普通無比的願望,卻從來就沒有被滿足過。


    可是,為什麽他偏偏要她陪著他來這裏玩呢?


    是因為,是她奪走了他的母愛嗎?


    所以,他想讓她以這種方式,償還他?


    所以,這表示,他終於不再恨她了嗎?這個,不太可能吧?


    許若瞳的眼,有些迷離了。


    淩默宸取下了腳上的滑板,臉上帶著微笑地朝她走了過來。


    她同樣微笑著迎了上去。


    “好玩嗎?”


    淩默宸沒答她,卻拉住了她的手。


    許若瞳沒掙,任他拉著她的手。


    她喜歡被他拉著手,喜歡她柔軟的小手,被他有力的、溫暖的、微微帶著一層薄繭的大手,輕輕地包裹住。


    “等等,先停一下。”


    淩默宸的後肩和後腰處,粘了幾根小草,他自己看不見。不過,他聽話地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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