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覺到他們。”猙獰的李沉舟如是說道。


    別辭不知道李沉舟口中所提及的他們,究竟是何人。眼下之態,看來這少年人是無法與幹將劍相安無事了,百般思慮之下別辭隻得帶著他前往臨近的城鎮,暫作休整。


    宏偉的城樓、堅實的石牆,卻沒有與之對應的喧囂,零星幾人攢聚在城門外低沉不語,這便是世人口中的通衢之地——江城。


    別辭身負李沉舟,望著這座他無比熟悉的城,思慮萬千。想當年此地也是富饒鬧騰之所,鶯歌燕舞的樂聲整日不歇,高閣中的才子佳人舉杯對飲留下多少名篇,他不知道是何事讓這座千古名城落得這般蕭條寂寥。


    伴隨著身側一陣陣咳嗽之聲,別辭踱步到了那看守官兵麵前。可還沒待得別辭開口發問,冰冷的寒槍已經橫在了他的麵前。


    “江城戒嚴,閑雜人等不得進出。”


    別辭微微皺起眉頭,看來他身後遊民難客,皆是因此而被拒之門外的。


    “可是有什麽禍事?在下修道之人,若是妖物作祟大可盡綿薄之力。”別辭說道。


    那官差瞥了一眼別辭,又瞧了瞧他身背上昏迷不醒的李沉舟,滿目鄙夷地說道:“走開走開,你們這些病患走得遠遠的,這座城就沒大礙了。”


    別辭吃了閉門羹,他迴望身後的散客,倚木而息,衣不敝體,蠟黃的臉色可見饑腸轆轆,多半是長途跋涉才來到此地,卻也被拒之門外,這是何等的悲哀。


    一稚氣孩童茫然地望著別辭,他手中拿著一根紅潤的糖葫蘆,糖汁順著竹棍流下來,沾染在他纖小的手掌上,他也沒有發覺。別辭招手向那孩子,示意他過來。


    “小寶,不許去。”女子說著一把抓住了孩童的胳膊,而後她惡狠狠地瞪了眼別辭。


    別辭有些不解,他將李沉舟平穩地靠在一馬車旁,向著那女子與孩童走去。


    女子見這道士不罷休,她將孩童攬入懷中,神色逐漸驚恐了起來。


    別辭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嚇到了她們,他趕忙露出笑意,步子也停在了距離那女子五米開外。


    “貧道可有做錯了什麽事兒嗎?嚇得二位這般。”別辭問道。


    女子不答,懷中孩童似是被環抱的太緊了,哇哇地哭了起來,那一根糖葫蘆也隨之掉落在地。


    別辭有些手足無措,呆愣在了那裏。女子看出了道士的窘態,蠻橫的嘴角這才微微隱去,不遠處的李沉舟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又引得那那女子戒備了起來。


    “他?可是患了那病?”女子語速極慢,似是不敢相信。


    別辭詫異地搖了搖頭,道:“他就是近日身體不適,我正欲帶他進城休整醫治呢。”


    女子聽聞此言,又連忙退了幾步。


    “這,其間有什麽不可嗎?惹得姑娘這般忌憚。”別辭道。


    “離我遠些。”即使別辭這般謙卑,也沒能換來那女子半句好言好語。


    別辭歎了口氣,他走迴到李沉舟身側,探手輕拍其後背。


    李沉舟微睜雙目,額角冷汗直冒,似是比之昨日更加不堪。


    “給他找個好歸處,葬了吧。”那女子隔著老遠說道。


    “他隻是身體不適。”別辭高喊答道。


    女子冷笑著繼續道:“江城之中,多少人因為這身體不適而殞了命,又有多少人是因為與患作伴,自己也搭了進去,否則這高朋滿座的地兒,如何會烏鴉遍天。”


    這番話一說開,別辭才了解事情原委,但他仍是有幾分不大相信,他問道:“那你們倆為何又要進了這江城去?莫不是自尋死路,姑娘難不成是在戲弄在下?”


    女子望著這癡傻道人真不知說什麽好,若不是她家中糧草告急,方圓十裏又無近親友鄰,不是萬不得已她才不會攜弟弟來這是非之地。


    “哼,愛信不信,我可沒心思勸說你,你們離我遠些就好。”女子說著便轉身拉著那孩童轉身去了。


    “咳咳咳……”輕微的咳嗽聲刺痛了女子的耳朵,正是她身側的孩童——她的弟弟。女子為之一顫,趕忙將那孩童推開,如視邪物。


    這世間冷暖、親情已然淪落至此,血肉至親也難逃棄履之命。別辭快步而至,將哭喪的孩童扶起,但他也並不怪罪其冷血的姐姐,前不久的他自己也是這般。這世道,本就如此。


    孩童見姐姐這般嫌棄自己,自是哭的愈發厲害了,連帶而起的是不住的咳嗽,衣袖上隱有了血漬。


    “這……”別辭這才意識到這病症之嚴重,迴望李沉舟那副作態,想必是因幹將侵擾體魄,令他未能抵抗這病疫。


    女子輕哼一聲,這個“拖油瓶”已染上那病疫,她這個姐姐縱使有登天之才也無能為力,她小跑向城門,與那守門官差賣笑了幾句,竟是就這般過了那道關卡,再沒有迴眸。


    “姐姐……姐姐走了。”這個叫小寶的孩童一聲聲喚著,哭泣漸停。


    別辭輕撫他的小腦袋,說道:“你姐姐去城裏給你尋醫問藥,過幾日便迴來帶你迴家。”


    小寶信誓旦旦地抬頭望著別辭,也不知道這話他信了沒有。


    這江城鐵定是進不去了,別辭隻得重金托那官差給他們買些草藥食物來,度過了今夜再說。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直到夜裏打驚聲四起,那官差才醉醺醺地迴了來,藥材食物一樣沒有,僅是不知道哪裏摸來的兩卷草席就想將別辭打發。


    “城中儲備告急,你那點銀兩能幹個啥?再拿些來興許能有用。”官差滿嘴酒氣。


    別辭強忍著怒火,道:“你分明……唉,他二人身患病疾,你怎能還這樣戲弄我們。”


    官差冷笑道:“呸,這病兇險得緊,我能為你走這一遭已經是發善心了,這涼席是給你替他們裹屍的,免得惹得烏鴉叼啄,給爺滾,晦氣。”


    別辭接過那沾滿血漬的涼席,也不知道這涼席的上一位客人姓氏名誰,當時是否有親眷照料。往好處想,這有的總比沒的強,別辭折身百米,於清溪中將血漬洗去,又以真氣將其水漬蒸幹,這才為那二人鋪上,讓他們好歹有個側躺的地方。


    澹澹長空今古夢,隻有歸鴻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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