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峰在心中尋思甚久,卻是難以想出是在何處見過著了如此麵具裝束的演戲之人,心中暗思我自下山,便是行色匆匆,從未有閑歇駐足某處看戲聽書,今怎地見此衣衫麵具竟是大有相識之覺?心中忽地又是一顫,口中不由啊呀一聲,這一身錦袍之衣不就正是剛剛在那混天營眾人以利箭圈圍了劉宗敏等一眾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當家於內,劉宗敏厲聲唿喝,橫天王將身而出之時所穿的衣衫嗎?這一想時,急是伸手,將那一具麵具拾起拿在手中,眼目一掃,不由又是驚叫一聲,這一具麵具之相竟然是描摹的橫天王的麵目!


    楊青峰不由驚得目瞪口呆,就在一瞬之間,心中已是清楚明白,一時之前在那劉宗敏身前現身的決不是橫天王屠申,定然是有人著了這一套衣衫及麵具,假做橫天王之身,難怪他隻遠遠距了劉宗敏與他說話,劉宗敏欲要近身,他便急急身退,原來卻是一個著了人皮麵具假扮橫天王的人!


    楊青峰這一想時,心中又是忽地一震,如此而看,這一件事中竟是果真隱的有極大的陰謀,雖今盡隻是他十三家七十二營自相殘殺相鬥,卻偏偏又將自己夾在其間,橫天王遭他十三家七十二營群起之攻,事件起始之引終歸是他顧護自己,受了左金王忌恨。也不知那暗中所使陰謀之人是為何人?所為者又是為何?這一想時,心中不由自主震顫不已,這一個人稍使詭計,便引的十三家七十二營自相殘殺,也不知花彤昨夜之失,是不是也是落在這一個人手中,如若果真如此,要想討得花彤完好無虞身迴,隻怕有些棘手。


    當下楊青峰再不敢歇身,忙在屋中尋一個包袱,將那一身錦袍及人皮麵具俱都收在包袱之中,反身出外栓了屋門,背了包袱,也不知身上那裏來了一股氣力,健步如飛,直向綠柳莊上趕去。


    到了天色透黑,終是將身到了綠柳莊上,遠遠便見莊門之外燈火耀天,及至到了近前,隻見莊門之下擺一張太師椅,其上四平八穩端坐一人,身形魁偉彪悍,髯黑眉濃,正是橫天王屠申,在他身後隻立了兩人,卻是莊門大開,遠遠而看,也不見莊內置的有人相守。穀三領一眾地蛟營人手也先自己一步到了此間,將身立在劉宗敏一眾人身後。


    隻聽橫天王道:“劉大將軍及各位當家,本天王相敬各位遠來是客,又同是十三家七十二營的兄弟,以禮本是要相請各位去莊上小酌,沒奈何卻聽人報說,有劉大將軍要領了各位當家,闖進我綠柳莊,殺盡我混天營兄弟,將本天王的綠柳莊夷為平地,我橫天王隻敬重兄弟,綠柳莊隻招待朋友,對不住之至,隻好將各位攔在此處,各位且莫怪我屠申無情。”


    楊青峰聽他所說,此時方是見那莊前地上落的有許多羽箭,想是劉宗敏一行到了莊前,便是厲聲喝罵,要尋橫天王拚鬥,卻為莊上利箭擋了前進之身。


    橫天王莊上置的羽箭弓駑非是一般弓箭,駑上設的有機關,一次可發五支利箭,隻在前幾日之夜,楊青峰已是親眼見著橫天王以此駑對付前來尋釁的左金王,射殺了左金王所領三分之二的人手,若不是橫天王心下念情,便是左金王在那一夜性命已是沒了。


    楊青峰自將那一個裝的有錦袍麵具的包袱藏了,將身近前,立在劉宗敏一眾當家的身後,楊青峰身上著的是地蛟營的衣衫,此時地蛟營中之人那還有心思顧得著尋思其它?耳聽的劉宗敏一陣大笑,道:“姓屠的,休得在此假惺惺作仁作義,數個時辰之前,你隻差一毫便要取了我十三家七十二營許多兄弟的性命,卻一眨眼之間便又在此倒打一耙,說我劉宗敏及各位當家不夠朋友兄弟,你若心中真有兄弟之情,怎會暗中害了地蛟營大當家左金王的性命,單你蔽目行兇,殘殺兄弟,僅此一條,我十三家七十二營已盡可將你碎屍萬段,嚴正以典,你還不速速領死,免得連累了莊上混天營的兄弟!”


    楊青峰隱在人群之中,暗暗眼看,見橫天王聽了劉宗敏所說,麵上先是一愕,繼之又是大為不解,道:“劉將軍且莫血口噴人,我先已聽的左金王為人害了性命,怎地今將這一個罪責歸在我的頭上,又說數時之前,隻差一毫我便取了各位當家的性命,這卻是何說?我怎地一絲也是不解?”


    劉宗敏嗬嗬冷笑,道:“我且問你,數日之前,你是否與左金王有過孰死孰活的拚鬥?”


    橫天王道:“不錯,數日前,左金王領了他地蛟營的人手,來我綠柳莊上尋釁,便如今晚各位當家一般,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不過我顧念同是十三家七十二營兄弟,終是放了他自去,不曾取他性命。”


    劉宗敏冷笑不絕,道:“既是如此,我再問你,左金王迴去棲鳳嶺自家寨中,隻在第二日便為人害了性命,你既是顧念兄弟之情,與他相距隻在咫尺,得他遇害的噩耗,我十三家七十二營的許多當家即時抽身而至,卻是為何不見你的身影?難不成是你行兇心愧,又或是不敢將身在棲鳳嶺上現身,隻怕露了端倪,是也不是?”


    橫天王一陣大笑,道:“我屠申殺人,既是敢殺,便是敢認,左金王雖是與我同是十三家七十二營的兄弟,然我實是看不起他的為人,他來尋我之釁,雖我可饒他性命不死,然他為人取了性命,我卻不屑前去憑吊,此又有何之疑?”


    劉宗敏見橫天王言語坦然,麵上看不出一絲做作之色,心中也自起了疑惑,心思難不成暗害左金王之事果真不是他之所為?卻又忽地想起數時之前為那人眾以利箭圈圍之事,心中大怒,暗道這一個人果是心口不一,我險是為他言語所惑,雖他所說口若懸河滴水不漏,卻怎能抵的過我的眼目所見,數時之前我親眼見他領了無數人眾,將我與各位當家及地蛟營的人手困在內中,直欲以箭取了我眾人性命,他若不是那一個暗害左金王的兇手,怎地會探知我一眾人要去他莊上為地蛟營討還公道,便自在路中設伏,要取我一眾人性命?若不是我以言語相激,其時他不現身,此時我倒真是要為他言語所蔽。


    劉宗敏自以為其時所見那一個人千真萬確便是橫天王屠申,即便是在場的每一個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當家,對此也是盡都深信不疑,隻楊青峰因緣在那一間屋中見了棄於地上的錦袍及橫天王人皮麵具,方是心中悟得其時遠遠在劉宗敏身前現身的那人決不是橫天王,而是另有其人,假扮了橫天王身相,要引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人自相殘殺。那一個人匆匆將那錦袍及人皮麵具棄在屋中,定也是急要將身趕了這綠柳莊上,好看劉宗敏領了眾多當家與橫天王相鬥這一出好戲。


    楊青峰有意要尋那一個暗使陰謀之人,心知劉宗敏一眾人大大曲誤了橫天王,卻也不便即將身出,向眾人言說在那屋中所見衣衫麵具之事,雙目暗中四下留意,隻看眾人麵上神色,心思那一個行此陰謀之人此時定也將身來了此處,且看他可否露了出端倪。


    劉宗敏自以深信眼中所見千真萬確,聽了橫天王之說,更是狂怒如魔,再也不與橫天王說話,也不見他蓄力,身形忽地掠起,如一隻俯空掠食的鷹隼,隻向橫天王淩空撲下,兩隻手掌一前一後,對了橫天王命門頂心拍出。


    劉宗敏對自己一身武功十分自負,在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中,除卻李闖王,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雖他隻是李闖王屬下一個領兵軍將,縱是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中各家各營的當家,也是要讓他三分,隻緣他確實勇冠眾人,無人可及。


    橫天王眼見劉宗敏忽地出掌,也不慌亂,隻待劉宗敏掌鋒迫近身際,方是將身形一飄,連同座下之椅,徑向一邊直去了丈遠之餘,椅腳甫始觸地,那橫天王偌大一個身軀,竟自輕靈似燕,輕輕一環,連帶了身下椅座,竟自轉了一個半圈,方始將身坐在椅上,將眼斜睨來看劉宗敏。


    劉宗敏忽起忽落,去勢勁急,卻見橫天王便似漫不經心一般,隻將身輕輕一飄,便已避了自己掌風,且座下坐椅不去,博得眾人齊聲喝彩,隻覺臉上大是無光,那一股怒火愈盛,雙掌一掄,足下隻一個起落,已將身近了橫天王身前,正要出掌,卻聽一個聲音傳進耳中,道:“劉將軍且慢動手,這一件事……。”


    楊青峰循聲一看,見那說話之人卻是左五營的大當家宋承賢。


    原來,在棲鳳嶺上,宋承賢自承要領了眾人追查暗害左金王的兇手,卻劉宗敏自恃勢強,不依宋承賢號令,自召了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眾多當家,要來綠柳莊上向橫天王質問左金王被害之事。宋承賢無奈,思之再三,隻好也將身隨了眾人一起,來了此處。宋承賢對江湖盛傳是橫天王暗害左金王之事本就心疑,一路到了此處,聽劉宗敏質問屠申,察顏觀色,見橫天王言語坦蕩,不似心中藏隱得有事,心思內中定是有人作祟,必要探查清楚,免得為人所乘。卻見劉宗敏忽地暴怒,一意要與橫天王決個死活,忙是出言,要阻了劉宗敏與橫天王相拚,卻劉宗敏曆來我行我素自識甚高,那裏聽得他人之言?


    宋承賢話語尚未說到一半,劉宗敏掌勢已出,雙掌前後交替,左收右出,右收左出,瞬時之間,啪啪啪啪,一連擊出了八掌,端得是勢急力沉,去勢如鴻,又挾雷霆萬鈞,直將眾人看的連大氣也不敢出。卻見橫天王依舊身坐椅上,不急不徐,也是雙掌連出,每一掌都接了劉宗敏的掌勢,將他掌上之力一一化解去於無形。劉宗敏雖是了得,屠申自始至終都是不將身離坐椅,卻能接了他的掌力,給人眼看,便似又技高一著。


    楊青峰一邊看劉宗敏與橫天王拚鬥,一邊暗自留意,隻看人眾之中,是否有人神情聲色有異,說不得便是那暗中行使陰謀詭計之人。卻忽地聽穀三道:“劉將軍如今敵了姓屠的,各位當家何不乘此之時殺進莊去,將綠柳莊踏做齏粉?”


    楊青峰心中陡起一陣厭惡,這一個人果然是一個陰險下流卑鄙無恥之人,他自心知綠柳莊上伏的有弓駑手,卻見此時劉宗敏在莊門之前敵了橫天王纏鬥,眾人如是近前,莊上必是箭不敢放,定是會心中害怕誤傷了自家大當家橫天王,是以慫恿一眾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當家乘了此隙殺進綠柳莊去。


    卻不見那一眾當家有人身動。


    這一眾十三家七十二營各家各營的當家,必竟如穀三一般猥瑣卑鄙之人不多,亦是也有人不願趟這一趟渾水,隻怕綠柳莊上伏得有厲害的人手,先時初至此處,眾人盡是見識了莊上鋪天蓋地的駑箭之強,此時人人心中驚忌未去,隻怕貿然身進,傷了自身,反為不美。


    穀三見一眾當家無人應聲,自將手中樸刀一舉,對了一眾地蛟營的人手,厲聲道:“各位兄弟,姓屠的暗害了我地蛟營的大當家,與我地蛟營不共戴天,眾位兄弟隨了我殺進綠柳莊上,誓要為左金王報仇雪恨!”


    穀三聲嘶力竭,卻見自家屬下一眾人手麵麵相覷,俱是心顫膽驚身不敢動,穀三樸刀虛空亂揮,嘶吼道:“為大當家報仇雪恨,隻在今日此時,殺進綠柳莊上,為地蛟營報仇,膽敢畏縮不進者,殺無赦!”


    一眾地蛟營的人手,早是心知二當家兇狠殘暴,毫無兄弟手足情義,知他所說絲毫不虛,此時若不聽他號令向綠柳莊內衝殺,必是他又要揮刀殺人。當下隻好各將手中刀槍斜舉,擁做一團,挨挨擠擠,向莊門之下湧去。


    楊青峰在綠柳莊內待了數日,對綠柳莊上明樁暗哨所置略知一二,知此之時,雖是綠柳莊莊門大開,明裏不見人影,暗中卻不知有多少刀槍弓箭正等著敵人送上家門,這一眾地蛟營的人手如是將身踏進綠柳莊莊門,必是身死無疑。俱都是一群無辜之人,楊青峰想也未曾多想,疾走數步,將身攔在這一眾地蛟營人手之前,急道:“眾位兄弟且不可貿然將身進了綠柳莊,如此而去,徒勞無益,尚要搭了自己性命。”


    穀三正自催了一眾人向莊門湧進,陡聽有人出了此言,一眾人手俱都止了腳步,心下惱怒,舉目一瞧,見那說話之人身著裝束也是地蛟營之人,也未細瞧分辯,隻道楊青峰也是自家地蛟營寨中一名小兵,心中氣焰立時直衝頂門,如是別家兄弟,尚需斟酌再三,卻是自家寨中屬下,竟敢出言惑眾違抗自己旨意,何還需思慮?隻將身形疾撲,手中樸刀一遞,端端正正,正是衝了楊青峰脖頸,意欲一刀取了楊青峰性命。


    楊青峰身無寸功傍身,見那刀鋒陡進,欲擋不能擋,想避不能避,心中不由暗自歎惜:想不到我楊青峰今日要命喪在這一個卑鄙屑小之手。正要閉了雙目等死,卻聽當地一聲,穀三手中疾進而至的刀鋒陡地一偏,直貼了自己耳際而過。一個聲音喝道:“穀二當家恁地狠毒,對了自家兄弟也是毫不手軟,竟是要取了自家兄弟性命,如此怎配的做兄弟們的當家!”


    這一個語聲見楊青峰身著地蛟營的衣衫,不識楊青峰麵目,自是也將楊青峰當做了地蛟營的人手。


    穀三心下一驚,見那說話之人是左五營的大當家宋承賢,剛剛震蕩自己手中之刀偏了刀鋒的那一支羽箭,必也是他隨手在地上拾了綠柳莊上所射落在地上的箭羽,甩手打出所致,心中又恨又氣。先前在地蛟營中,宋承賢便是極力為橫天王說話,早已為穀三所恨,所喜劉宗敏亦是不喜宋大當家,有劉大將軍撐腰,雖他宋承賢是左五營的大當家,穀三在心中也已去了顧忌,當下一聲冷笑,道:“宋大當家這是何意?姓屠的殺了我地蛟營的大當家,各家各營的當家都將身聚在此主持公道,我今正要領了我地蛟營自家兄弟殺進綠柳莊上為我大當家報仇,卻我自家這一個膽小之人以言惑眾,我自清理門戶,關你何事,你何要來阻擋?難不成你見姓屠的敵劉將軍不住,如此是要將身相助於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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