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申隻是沉吟不語。


    楊青峰心中焦急,道:“天王且不可罔顧其它,如是去的晚了,那個什麽左金王害了我師侄性命,一切盡都是晚了。”


    橫天王將頭抬起,道:“楊少俠不必擔心,這一件事宜緩不宜急,左金王擄了少俠師侄而去,自是要以此相引少俠,少俠不去,他自不會害了那個小姑娘性命,是以少俠暫時不必擔憂,這一件事尚需從長計議。”


    橫天王剛剛為楊青峰一陣勢如急風驟雨般言語所摧,至此方是複了心境,所出之言深思熟慮,自是大有道理無懈可擊。


    楊青峰雖是言語犀利如刀,卻是身中失了功力,無可奈何,聽橫天王此說有理,隻得將身隨了他,進去柵中向內而行,葛思虎在楊青峰身後緊緊相隨。


    昨晚是在夜中,暗黑難以眼觀,此時卻能看的十分清楚,向內漸走,隻見蓬帳林立,又有楊柳成排,起於蓬帳之間,雖是蓬帳雜亂,楊柳所排卻自十分齊整。又行百步,隻見一道簷牆圈圍,當麵卻是一個大大的豁口。楊青峰眼中所看,心中已是明了,先前有人叫屠申做莊主,這簷牆圈圍之外環著楊柳,簷牆圈圍之內便定然是屠申的莊子,如今他領一眾人在自家莊內造反,想是人手眾多,莊內駐人擁擠,便連莊外也置了帳蓬,安置造反的人眾,更兼護衛莊內安全,這豁口想來便是先前的莊門之處,隻因來往之人眾多,便拆了莊門,做一個大的豁口,隻是如今拆了莊院之門做了豁口,見不著其上之字,也不知這莊名叫何莊?當下開口問道:“在下一路所走,迷失了方向,也不知此地是在何處,天王這莊名為何莊?”


    楊青峰此言所說倒是不虛,昨夜隻隨了那一眾人在夜中行走,辯不清東西南北,危急之時為人所救,為他攜著所去也是在夜黑之中,卻言語惱了他,隻將自己棄在路旁,並不識的是在何處,其後一切所行,盡是隻憑估摸預料,尚幸遇見橫天王屬下之人,方能尋到此地。


    橫天王道:“敝人這莊名叫綠柳莊。”


    楊青峰心中不由暗自好笑,這橫天王形似屠夫,竟將莊名以綠柳二字命名,且將莊外莊內盡以綠柳相襯,他自己一身彪悍,不知怎地竟是喜歡這綠柳婀娜多姿綽約溫柔之態,與他一身之形大是不符。


    楊青峰本是心中焦急難抑,卻剛剛聽橫天王所說在理,左金王將花彤抓去挾在手中,自是要引了自己現身,自己一日不去,他自會一日保了花彤之身無虞,如是花彤身有三長兩短,他尚能依了什麽引的自己前去見他?如此心想,心中反倒稍稍放心,不如先前那般焦急,隻待橫天王平了心境,便要央他帶了自己去左金王之處,好以自己之身換了花彤。


    在楊青峰心中所覺,橫天王雖是形似兇猛彪悍,卻倒不是蠻橫無理,先前雖是派人強邀了自己至他莊上,要與自己辯論,卻並不曾為難自己,即便是在眾人之前,自己以言勢壓於他,也不見他因羞而怒,反倒心靜平和,臣服於理,又似對自己心有眷顧;花惜花影五位姑娘盡在於此,卻隻花彤為左金王擄了去,橫天王所說定是不假,如是不為他阻,花惜花影等定是要全數為左金王擄走,怎能隻是花彤一人?楊青峰心中尋思橫天王雖是十三家七十二營中的當家,卻似與那左金王大不一般,左金王形似平靜,卻陰沉狠毒,勢不容情,橫天王身形彪悍,卻是磊磊光明,不以勢壓人,不知怎地便就做了十三家七十二營的當家,與朝廷為敵?


    橫天王將楊青峰引進屋中,便是昨晚眾多英雄豪傑所聚之堂,兩人落坐未久,楊青峰便出言相求橫天王帶了自己前去左金王之處。橫天王道:“楊少俠不可心急,此事需想一個萬全之策,今若少俠如此便去地蛟營中,定是必死無疑,且此事大有蹊蹺,內中隻怕隱的另有陰謀,是以行事當要萬分小心。”


    楊青峰道:“昨晚我與天王所約,正是要以我一人之身換我五位師侄及葛兄弟平安,今再去左金王處,便是要踐行昨晚之約,換我花彤師侄,此內中卻有什麽陰謀?”


    橫天王道:“這一事看似平常,卻隻怕並不如少俠心中所思那般簡單,先前少俠一行在清風客棧,那個小姑娘使毒斃了地蛟營的兄弟,少俠為保五位師侄,悄使葛壯士將二人屍體負去林中深處掩埋,這一事定是做的極為隱秘,卻是為人暗中知了,至於我處言說報信,那人蒙頭裹身,不以他真實麵目顯身,已為我心所疑,卻他既在我處說了此事,又去地蛟營將這一事盡述於左金王得知,也不知他如此是何之意?我先前聽聞江湖傳言說道楊少俠英雄豪俠無人可及,又得李兄之托,有心一瞧究竟,便差人來邀少俠,要與少俠做一場英雄之辯,隻因少俠這一事做的極是不妥,與英雄之名大有不符,我邀了顧老爺子及繆總鏢頭等周近許多江湖豪傑至此做證,卻左金王得了那人消息,也領了地蛟營的兄弟至我之處,我本無與少俠為難之意,卻左金王定是要取少俠性命為他地蛟營兄弟償命,致我與左金王在心中也生了嫌隙。十三家七十二營雖號為一家,卻實各自為大,日前各營當家商議,欲舉一人共為盟主,統一號令各營,左金王早已覬覦,卻疑忌我也有心此位,如今隻怕對我更是大有戒意。”


    楊青峰聽說,心下歉疚,道:“在下慚愧,不曾想無意間為天王種下這許多麻煩,隻怕要壞了天王大事,在下實是抱愧之至。”


    橫天王道:“少俠不必太過在意,那一個盟主之位,老夫本是無心據之,既便左金王疑忌於我,又有何慮?”


    楊青峰一怔,道:“既是如此,天王卻怎似有憂於心忡忡不安?那一個什麽左金王既是有意此位,便讓於他做好了,天王本無意於此,豈不是正好?”


    橫天王道:“少俠此言差矣,我十三家七十二營有數十萬之眾,盟主之選必是德才兼備之人,如是讓別有用心之人據之,隻怕大出我十三家七十二營初始揭竿而起之時的本意,於國於民皆不是一件好事,況這十三家七十二營推舉盟主,自是要真刀實槍憑自身之力在那擂台之上比武拚鬥,最後奪魁之人方可占據,不是他左金王想據便可據為己有,我心所憂,隻是若論真才武學,我自不在左金王之下,若是為左金王所忌,隻怕他在暗中使那陰謀手段算計於我,更是心中害怕十三家七十二營是為一家,共為反抗昏暗無德的朝廷而起,聯為一體,若是自相殘殺分崩離析,便是功虧一簣,豈不讓人痛心。”


    楊青峰心中一震,麵上情不自禁大現愧色,自思我隻憑一時心氣,卻並不曾方方麵麵想那許多周全,隻這橫天王心中所思所慮,足可見他實實在在是一個瞻顧全局,又心懷天下眾生之人,聽他所說,自將十三家七十二營看的極重,我對這十三家七十二營卻是所知甚少。當下施了一禮,道:“天王之語好教楊青峰慚愧,天王所思所慮詳盡周全,又惦念天下眾生,雖我對十三家七十二營不知,但我李岩大哥重情重義,又善惡所辯分明,他既也是十三家七十二營中人,這十三家七十二營便定然是一個以正義為執的門派,盟主所舉自是要慎之再慎,萬萬不可讓小人搶了先機。”


    橫天王是何等精明之人,聽楊青峰此語,便知他有意問詢十三家七十二營根細,麵上不由一愣,道:“楊兄弟身為武當弟子,怎地不知我十三家七十二營?在武當山腳下不遠的穀城縣內,便駐的有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中的大順王張獻忠,昔日老夫與他晤麵之時,雖不曾見少俠,卻少俠之師空虛道長其時在座,大順王亦是我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中的一家,難不成少俠竟連此也不知?”


    楊青峰心中茫然隻是搖頭,道:“在下自受師父之命下山,於路暗中護送孫承宗大人迴鄉,在棲絕峰上一別,便遠去遼東關外,有四五年之久,數月前方能再迴中原,尚不曾身迴本派武當麵見恩師,對這內中之事,實是一無所知。”


    橫天王心中恍然。他隻知先前江湖傳聞楊青峰相救孫承宗之事,威名震於江湖,卻並不知其後楊青峰為救治朱輝卓尋參,將身去了關外長白山,還隻道楊青峰一直身在武當山上,今聽楊青峰說,方始知曉原來楊青峰已有四五年之久不在中原,忙道:“原來如此,少俠自是不知其事,我十三家七十二營實為反抗當今暗惡朝廷的義軍,有農民、驛卒、小販商賈等,盡是為官府所逼不能生存立身,唯有拚死一反尚有活命之望之人,我等起事之初,便已立下誓言,不為爭名取利,隻為天下百姓能夠活命,卻自始至今,聲勢大起,浩蕩如潮,招引的有心機之人乘勢而入,也未可知。”


    橫天王說完,眼見楊青峰眼中有狐疑之色,心中忽地想到,我之所說十三家七十二營起事是為反抗朝廷暗黑,便是朝廷官衙口中聲聲所說的反賊,他武當派乃是名門正派,在黑白兩道俱有響當當名號,更是為朱家曆代皇室推崇,貴為朝廷的皇家道場,我卻說在武當山腳下穀城縣中大順王坐宴之上見著他師父,他自是心中疑惑不解。心思至此,忙道:“當初在大順王之處,我見著少俠之師,他老人家身至大順王處不是為別,隻因見我十三家七十二營與官軍鏖戰,雙方死傷甚眾,又殃及周近生靈,爭戰之地,百姓奔逃,生產停頓,田禾廢棄,爭戰之後屍橫滿地哀鴻遍野,處處一幅慘不忍暏之象,你師父空虛道長悲憫眾生,不忍見兩下爭戰生靈塗炭,平添無數野鬼冤魂,更心念萬千百姓在戰亂中流離失所之苦,有意促大順王與朝廷罷手言和,共扶社稷。你師父空虛道長乃至誠之人,雖知我與大順王同為十三家七十二營之人,其實是各不相幹,然道長眼見於我,卻也不刻意迴避,隻以大義而闡,其時道長正從關外迴身,眼見遼東滿人勢強,覬覦漢人土地河山,朝廷昏暗羸弱,難於應對,隻依袁崇煥將軍一人力阻滿人強進之勢,卻當朝媚佞盛行,皇帝多疑又剛愎自用,少有忠臣在外盡心,卻難能為皇帝信任,道長心憂國家民族,值此國家民族多事之時,心期我等擯棄與官府之怨,共抵外夷之侵。”


    楊青峰聽橫天王言說於此,心知其時自己正為武行路震斷筋脈受花鹿殤情兒之引得了少林寶經,卻落於絕境身不能出之時,後來自己練了少林寶經之中的無相天玄再生功,出了絕地,在長白山天池之邊,曾聽武行路對自己言說過這一事。


    橫天王道:“少俠之師空虛道長言語淳淳,使人入在耳中,便如痛飲甘泉美酒,不隻大順王,即便是老夫我,也自為他一片眷眷之心所折,恨隻恨當今朝廷官衙病入膏肓,已是無藥可救,大順王聽從少俠之師所勸,棄了手中之刀,不與官家對敵,卻朝廷言而無信,終又再將大順王逼入絕境,不得不反,老夫雖隻在一邊眼觀,卻也已是心涼冰透,這一個以他朱家所主的王朝,已是決意不容我輩之生,我等也隻有與他拚死決戰到底。”


    楊青峰聽橫天王所說,隻在心中懵然,不知該當如何,朝廷昏暗,奸佞當道,碧血丹心之人難保性命,橫天王所說一絲不差,楊青峰心中自有切膚之痛,又有咬牙切齒之恨,袁督軍一心為國,最終卻為那一個狗皇帝所殺落得身首異處,當初楊青峰憤恨難抑,便欲取狗皇帝性命,卻為佘大哥所阻,其時未曾多想,一路行來,靜心細思,其時如若果真自己一爪下去,結果了那個狗皇帝性命,隻怕天下更會紛亂,特別是遼東那一眾蠢蠢欲動的滿人,覬覦我漢人土地,早已饑渴難待,乘此良機,定然便會揮兵而來,其時……。每每心思至此,楊青峰便會不由自主驚出一身冷汗,如若果真如此,自己豈不是在無意間幫了滿人夷族,卻成了我大漢之族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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