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耳聽,麵上勃然變色,厲聲喝斥道:“孫將軍好是大膽,即便是你家主子見了我家闖王,也不敢與闖王爭鋒,你有何能,竟敢心生獨擄此子之心?”


    孫可望聽李過言詞如此苛責,麵上也自變色,怒道:“你家闖王又有什麽了不起?被姓孫的窮追猛打,隻剩十八騎,逃身隱去伏牛山中,方始保了自家性命,如此之能,不提也罷!”


    楊青峰立於一邊,聽二人言語,心中忽地悟到,原來這李過與孫可望雖是一路之人,卻也各有所屬,在那切身之利身前也自各不相讓。”


    李過手中長劍一挺,便要向孫可望遞出,兩邊各屬之人盡都兵刃執手,欲要立時便即搶入戰團。


    便聽逍遙書生一陣大笑,說道:“果然盡都是一群烏合醃臢之人,尚且未曾對敵,便已迫不及待自相殘殺,可笑啊可笑。”


    逍遙書生雖是與朝廷所封進剿揭竿造反的民軍督師孫傳庭情深意重,卻是以詩詞共好而交,平時所論也盡以詩詞文章為題,從不涉政治軍事。逍遙書生自是一個瀟灑正直之人,經論滿腹,卻不生陰暗曲折心思,武功高強,也不輕易草率奪人性命,雖為書生,卻自豪爽真誠,見李孫二人先前尚要合體一意對付自己,尚不接戰,便要互相廝殺,眼見二人如此,心下又感悲愴,又覺好笑,不由自主便自張口,一時笑聲震天。


    李過忽地醒悟,心想我此時若與這姓孫的火拚,豈不正是成全了眼下這個逍遙書生?倒是讓真正所要接戰的勁敵心下歡喜了。忙自將長劍一收,說道:“孫將軍,今日既是你欲取這一個屠夫的孽子奉於你家主子,我便成全於你,你請吧。”言畢,將身一轉,便要領了屬下眾人身離。


    孫可望稍稍一愣,急在後出言,叫道:“李將軍且慢。”


    李過稍稍背轉,說道:“孫將軍尚要怎地?”


    孫可望道:“李將軍且不要走,今日這一件事,我尋思總要為先前死去的眾兄弟報仇,我也不獨自擄了這姓孫的幼子而去,莫若我兩家合力,便就此地絕了那姓孫之人的後,將軍心下所覺如何?”


    屋中李過所領那一撥人多勢眾,屋外製了官軍的也是李過手下,李過如將身撤,單單就孫可望這一撥人,絕對不是逍遙書生的對手,況屋外還有環伺眈眈的大批官軍。


    李過道:“孫將軍真是如此心思?”


    孫可望道:“絕無二心。”


    李過口中道一聲‘好’,將身一轉,重將身行向逍遙書生,道:“剛剛未能領略閣下高招,此時當得好好領教。”


    李過如此,自是依了孫可望之說,要先戰逍遙書生,再殺孫傳庭幼子。此卻惱了一人,隻聽一聲大叫道:“好是無恥,如此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幼嬰,爾等竟要取他性命,且還在此以價而估相互勾結,都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羞也不羞?”


    隨了聲起,隻見一人急步而趨,將身近前,擋在懷抱幼嬰的那一個婦人身前,隻見他蓬頭遢麵,衣衫襤褸,足上拖一雙汙漬斑斑的破鞋。


    赫然便是楊青峰。


    此前他心中失了信念,身上無有氣力,此時眼見如此卑鄙之事,心憤難抑,不由起了一股莫名之力,將身橫旦在一眾人身前,雖是一身乞丐之形,卻也威風凜凜,一股迫人心中膽寒卻又不得不敬之意在眾人心中油然而生。


    李過一驚,逍遙書生也自一愣。那五個貌美少女忙也將身進前,環伺於楊青峰身周,便如與楊青峰是身同一路之人一般;武擎天身立店中櫃台之前,卻隻以雙目而望;曾請楊青峰吃過飯食的那一個老者,剛剛見李過欲鬥逍遙書生,又見李過與孫可望兩相猜忌,皆是猶若不見,早將身坐一邊桌旁,隻將目光冷冷而視,此時見楊青峰挺身而出,不知為何,忽地將身立起,眼中關切之意不由大是顯露。


    忽地卻有粼粼車聲傳來。


    便見屋外路邊,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上載一具棺材,黑漆光亮,甚是煞人眼目,車身四周擁一眾人,行到客棧門首,停了馬車,盡將眼目看向屋內。


    李過將手中之劍向楊青峰一指,喝道:“你是什麽人,為何要沒來由插手這一件事?”


    楊青峰將眼一瞪,道:“路有不平,眾人鏟之,今日小爺眼見此地有如此齷齪讓人不齒之事,老子怎地是沒來由?”言語癲狂,卻又鏗鏘無挫,氣衝宵雲,隱然已自還複先前狂傲不羈之形。


    李過見楊青峰凜然之態,尚不知楊青峰根底,不敢便即動怒,忙將雙手在身前一恭,道:“英雄有所不知,這一個幼嬰,是那一個朝廷所派剿殺我義軍的督師之後,那一個狗督師不知屠殺了我多少義軍兄弟,雙手之上所沾盡是我義軍兄弟的鮮血,今日我等要取了他這一個幼子的性命,正是要為我義軍兄弟報仇。


    楊青峰語氣稍緩,說道:“李將軍言過了。這一個幼嬰,尚自未曾身出繈褓,不曾行得絲毫醜行惡事,怎能便將這仇算在他的身上?殺李將軍兄弟之人自是孫傳庭,李將軍便尋孫傳庭報仇,此乃天經地義,但如要是尋這一個幼嬰下手,實是讓人心中難以信服。”


    孫可望在一邊聽李過與楊青峰說話,心中早已不耐,見楊青峰話落,急出言道:“你到底是何許之人?卻有什麽資格來與我等言說此語?”


    楊青峰道:“此乃天理,但凡是人,憑了天地良心,便可理論的是非曲直。”話鋒一轉,又道:“也不怕說了你知,我叫楊青峰,武當派門下弟子。”


    楊青峰此言一出,聲雖不高,李過與孫可望入在耳中,卻盡是一震,楊青峰雖在中原武林待時甚少,卻是聲名大起,早已譽滿江湖。二人盡將眼向楊青峰細細打量,見楊青峰一身行頭,心中雖是生疑,卻也不敢造次,李過重將雙拳抱於胸前深深一揖,道:“原來是武當的楊少俠,在下真是有眼無珠,罪過罪過。”


    楊青峰略略還了一揖,口中道:“李將軍客氣。”


    孫可望卻自焉頭耷腦,也將身上前,衝楊青峰拱手一拜,道:“孫可望見過楊少俠。”


    楊青峰依舊略略一揖,還了一禮。


    卻見孫可望將手一揮,領了屬下一眾之人便要離支,李過急叫道:“孫將軍要去哪裏去?”


    孫可望道:“我家將軍若知的是武當的楊少俠身出欲阻此事,他定然會允了楊少俠,我若再要出手,將軍定會不喜,我此時不去,還待何時?”


    原來孫可望知得此時將身而出欲阻眾人行事之人是為武當的楊青峰,心中暗自討度今日之事難成,便要自將身離。


    楊青峰兀自不知,孫可望的主子張獻忠,也是一支反抗朝廷的義軍首領,屯兵湖北武當山腳下不遠一座名叫穀城的小縣,幾年前,楊青峰在長白山尋參為朱輝卓治傷,師父空虛道長得了訊信,心中不安,與少林方丈智信大師出關北上,也將身到了長白山上,楊青峰卻已為武行路震斷經脈,卻因機緣,得了那一部少林寶經,身跌暗道之中,空虛道長與眾人滿澗搜尋,終是不得,卻接飛鴿傳書,那信上所寫便是說這張獻忠在穀城聚集人眾,謀叛造反。空虛道長與智信大師一路所行,眼中所見,盡是滿夷勢起,漢人難敵,外患日甚,今又起內憂,況在武當山周近,空虛道長心中焦急,忙止了要將楊青峰搜尋得見帶迴武當之念,與智信大師急急將身返了中原。空虛道長曉以厲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促張獻忠歸順朝廷效力,卻朝廷言而無信,不願以先前所許之諾優撫安置,終至張獻忠繼而再反。然張獻中對武當,對空虛道長心中敬重感激之情卻自始終不去。孫可望久隨張獻忠身側,自是知得主子心意,今聽楊青峰自報了家門,心思主子如知此事,定也要給他武當一個情麵,是以帶了屬下便要身退。


    李過見孫可望自將身離,雖是去了一支股肱之力,然而屋外官軍已為自己救急信號所召的兄弟所製,屋中隻剩這一個逍遙書生,卻也不足大懼,隻是這個楊青峰,卻是難辦,他今既出言相阻此事,我如強行出手,他也勢必出手來阻,先前我雖未曾與他謀麵,卻聞江湖所傳,這小子的名頭猶在逍遙書生之上,尚且如此得罪了他武當一派,對我闖王聲威大是不利,權衡再三,心中猶豫不決。正在難以驟下決斷,卻見屋外那一駕馬車身周緩緩走出一人,將身徑向客棧之中行來,渾然不顧周遭刀林劍雨,隻若眼中不見一般,將身行去李過及楊青峰與逍遙書生身間,道:“叨擾了諸位,請恕在下擾了眾位清靜,卻今日此地有一人與在下有莫大幹係,使在下不得不將身出。”


    李過先見這人自行進屋,信步昂首無驚無懼,已知他絕非一般常人,自己卻又不識,便自心想這楊青峰聲名遠出,況又武當派聲勢威赫,聽這人所言,難不成他也是這姓楊小子的朋友?正自心中忐忑難定,卻聽那人道:“俗話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將手向楊青峰一指,道:“姓楊的,你自稱大俠,你武當派也是享譽天下的名門正派,我且問你,我的師叔無惡無醜,卻為你取了性命,這一筆帳該是如何討算?”


    楊青峰聞言一怔,拿眼向他細細端詳,心中卻自茫然,不知這人是誰,暗想聽他所言,說道是我取了他師叔的姓命,忽地想起,這一人是衡山派門下,那一日自已躺身路旁亂草之中歇息,便聽得他一眾師門之人要往京師運取趙無極的屍身迴葬衡山,內中有一個人言語憤急,便說要殺我報仇,其時自己心念盡失,將身從亂草之中走出,那一眾人卻以我為傻,自將身走了,想必那一個言語憤憤之人便是眼前這人了,這一段時日,我心神渾噩,竟將這一事忘了。


    李過聽那人之說,心中不由暗喜,心想我正在尋思如何去了眼前這個姓楊的小子的力阻,遂了我心之願,卻不料他自有仇家尋上門來,此真是天助於我,麵上卻自不動聲色,道:“這一位是何方英雄?恕我見識薄淺,怎地見著眼生?”


    那人道:“在下衡山派弟子燕南星。”


    李過忙將雙手一拱,道:“原來是衡山派英雄燕大俠,久仰!久仰!”口中雖是如此言說,心中卻自迷蒙,實是不知這燕南星是誰。


    衡山派也是江湖之中一大名門正派,雖不如少林武當聲名響亮,卻也是八大門派之列,自幾十年前出了趙無極那一件事,衡山派掌門自覺顏麵無光,對門中弟子管束甚嚴,衡山派門人自此鮮有在江湖之中行走,是以難以為人所識。


    燕南星哼地一聲,顯是聽出李過話中言不由衷之意,道:“在下雖是武功不濟,難以入流,然而門中之仇卻是不得不報,今日定要為師叔討一個公道。”將眼向楊青峰掃來,勢有刀鋒之利,道:“楊少俠,本人聽江湖傳言,說道少俠是一個人人景仰的英雄,行事俠義為先,處事公道為本,卻我師叔雖是有先前那一件過失,其後卻再無不是,幾十年蟄伏身隱,懺悔修身,即便與少俠有過,也是欲阻少俠行兇殺人,少俠怎地便陡起殺手奪了他身家性命?這一件事少俠卻有何說?”


    楊青峰先前為袁督軍之事心中憤激,要殺狗皇帝,如遇人阻,出手便即毫不留情,正是佛阻殺佛,神阻殺神,怎地還去分辯他是誰是何許之人?那一時殺了趙無極,過後稍事清醒,楊青峰已自心悔,在那半道之上遇見衡山派一眾弟子,便自坦言是自己殺了趙無極,他們可來取了自己性命替趙無極報仇。卻眼前之勢與前又不相同,楊青峰想了一想,道:“燕兄,先前我暴起殺手取了你師叔性命,確實不妥,然而今日卻不能便即清算,日後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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