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數個時辰,夜空之中那一輪懸月漸斜東逝,天色複至一片暗黑,時間稍去,又見東邊天空隱隱泛起一些亮白。二人心中更是焦急,心知天色將明,行了半日又整整一夜,依舊不見滿人蹤跡,此時尚不身返,袁督軍在寧遠城中定在焦急牽掛。二人足下更急,便如流星趕月一般,正在勢去勁疾,佘正乾在前忽地將腳一止,楊青峰忙也止步收身,差一些便撞上了佘正乾肩身。


    隻見佘正乾連連以手做勢,楊青峰依佘正乾手之所指一看,見眼前稍遠之處,隱隱隆起一座一座連綿不絕形似小山一樣的黑影。


    楊青峰心中隻略略一頓,便已省然,心想這定然便是滿人紮營所起的營帳。卻心中又自疑惑,既是滿人紮營,為何卻是一片暗黑,見不著一絲光亮?如以常理而論,如此實是讓人難以理喻。


    二人不敢身動,就在暗黑中立身,將耳去聽,四圍一片靜宓,就連先前的風吹也自止息不動,黑暗中無有一絲聲響。不由自主二人心中起了寒意,佘正乾伸手扯了楊青峰手臂,楊青峰會意,二人就地伏身,佘正乾從地上拾了一枚石子,遠遠衝那黑影之處擲去。那石脫手才出,便聽嗖嗖之聲大作,正是不知有多少羽箭從身頭之上飛過,若不是二人早將身伏地麵,此時定然便會被那羽箭穿身。


    待羽箭停歇,過了一時,佘正乾再從地上拾了石子擲出,那羽箭又起。此時天色暗黑,眼中不見光亮,二人不敢冒然將身近前察看,如若再過一時,天色大亮,便會將身顯於滿人營寨之前。二人無奈,隻得悄悄在左近尋了一處小山,將身隱了。


    時間稍逝,光亮漸起,將暗黑一絲絲泛透,佘正乾與楊青峰隱身樹叢之中,眼中所看漸漸清晰,心中不由又是一驚,隻見滿人立營之處,在營外竟是不立寨柵,隻以軍兵在四圍立身護營,密密麻麻,手中盡執了革盾護防,織了一道人牆,再後又有軍兵執了弓箭,隻要稍有風吹草動,便要萬箭齊發。


    佘正乾看了一看,心思滿人行走匆忙,來不及設柵立寨,隻是心中不明滿人何以如此慌急。再看一時,心中更是竇疑叢生,隻見那萬千滿人在營寨之外立身,便如木樁一般,靜靜的將身動也不動,盡是沉寂不語,偌大一個滿營,連綿數裏,竟聽不見一聲嘈雜之聲。天色尚不大明,滿人營中已是人影泛動,卻也不聽人說話之聲,便如營寨之中人人都是啞巴一般。


    滿人收了帳蓬雜物,又似要拔營行路,佘正乾與楊青峰忙在樹林之中隱身而行,趕去滿人之前,尋了一處離滿人較近的隱身之地,拿眼去看,見滿軍前鋒已始開拔,手中各舉刀槍,遠看氣勢浩然,到了近前,卻見人人緘口沉默,麵色肅然,又似寂然憂傷,行走竟是十分翼翼小心,隻以碎步而行,連那大步也不挺舉。


    佘正乾與楊青峰越看越是心疑,隻見前鋒過後,滿人後隊魚貫而出,俱是寂寂止聲,神情悲戚,遠遠連成一道長線,竟無一人出聲。


    忽然,又出一隊軍兵,俱是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一般,後出四匹大馬,拉一駕大車,車上撐著帳蓬,便如起在地上一般,車左車右也有軍兵,俱是弓搭弦上刀出鞘套相護。


    佘正乾與楊青峰心中一驚,心想滿人如此護防,這車上帳蓬之中所載定非是為常人,說不定便是滿人大汗努爾哈赤。


    二人麵目一轉,俱將雙眼來看對方,心中同時生了一念,心想滿人對我漢人多行大惡,今既是如此看護此車,如能尋機衝出前去劫殺一陣,滿人必會亂了陣腳,正好羞辱他等一番,也可乘隙一窺究竟。卻二人此念才出,不由又是一震,隻見那一駕大車之後,卻行了一眾人群,為首卻是皇台吉,又有代善多爾袞等,盡是努爾哈赤的子孫,也不騎馬,隻以步行,神色恭謹,卻掩不住滿麵淒傷,隨了那馬駕之行,低頭亦步亦趨;又有興元國師在眾人之後,以單掌揖胸,口唇微微一張一翕,卻不出聲,便似在默然誦念經語,再後又有身隨努爾哈赤征戰的許多寵信之人,如扈爾漢、何和禮等,也是以步行走,盡是麵色戚憂;又有一隊彎弓搭箭的軍兵護防過後,方才又是一般行進的滿軍,盡是麵色肅然淒惶。


    佘正乾與楊青峰看了一時,佘正乾忽地一拉楊青峰衣衫,口中隻說快走快走!


    見楊青峰愣神不解,佘正乾忙道:“先前滿軍一路潰退,我心思滿軍之中定是有了非同尋常之變,今見此形,我想此變定是著落在滿人大汗努爾哈赤身上,此時努爾哈赤說不定即便不是身喪,定然也是有大疾大傷在身。”


    楊青峰耳中聞聽,雖是先前隱隱心中也有此覺,聽佘正乾如此之說,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一震,眼前不由茫然,佘正乾又出言相解道:“如今滿軍之中人人俱是神色憂傷,可使滿人盡是如此這般之人,除去努爾哈赤,自是再也不會有了別人,你不見那一駕馬車之後,皇台吉領了努爾哈赤一眾子孫,俱是以步而行相隨,又有一眾滿人文臣武將俱是如此,那馬車之中所載,必是努爾哈赤無疑,眾人惶急憂戚,努爾哈赤之身定是不妙,我與你速速趕迴寧遠,將此事稟報,督軍心中知悉,依勢行兵布陣,對我漢人大是有利。”


    楊青峰聽佘正乾所說,雖是茫然,足下卻不由自主隨了佘正乾急急起身,二人顧不上疲累,所行較來時更疾,有心要尋了馬來騎了趕路,卻在此兵荒馬亂之地,亂軍過後空無人煙,那裏可見得著一個人影來討借馬騎?二人往迴趕了一程,正在身疲力竭,卻見前方塵土飛揚,遙遙而看,飛馬之上所騎,明盔明甲,俱是明軍旗號。二人心中大喜,就在道中立身,待奔馬馳近,見正是督軍派來的軍將。


    原來督軍久不見二人身迴,心中焦急擔憂,便派了軍兵前來接應。


    軍情緊急,佘正乾與楊青峰也不謙讓,就騎了明軍所騎的馬騎,先行打馬迴寧遠城。


    一路馬不停蹄,到了寧遠,天已近黑,佘正乾與楊青峰急下馬鞍,去見督軍。入到督軍帥府之中,隻見帥帳之前兩邊盡列了領軍將領。袁督軍一見二人,麵色大喜,說道:“佘將軍與楊少俠迴來的正好,我與眾位將軍將刻便要出軍,寧遠城今正要托付二位領兵相守。”


    佘正乾一驚,不知督軍出軍要去何處,此時自己與楊少俠探聽的滿人之中那一件十分要緊的軍務尚未稟報,忙道:“督軍要去那裏?今我與楊少俠探聽了一件十分要緊之事,正要稟報督軍。”


    袁督軍嗬嗬一笑,說道:“佘將軍且先不要說,讓我猜上一猜,你所探聽的那一件十分要緊之事,可是滿人大汗努爾哈赤如今身勢甚危,滿人正護了他一路惶急向北潰逃?”


    佘正乾與楊青峰俱各心驚,二人馬不停蹄,去了半日一夜,方始探得了這一個消息,督軍自在屋中不出,心中卻早已知了。


    督軍見佘楊二人神情,又是一笑,說道:“我不但知得努爾哈赤如今身勢甚危,且我還知他身勢之危是為我寧遠城上紅夷神器所傷,如今隻怕已達不可救治之境。”


    佘正乾與楊青峰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二人所探也隻是看了滿人一路潰退的情形而猜,實際連努爾哈赤之麵也不曾見到,怎地督軍竟是知曉得這等清楚?難不成是督軍又另派了其它軍將前去哨探,那人且趕在自已之前探明迴身稟報了督軍?


    督軍又是一笑,說道:“前兩日軍兵所哨,滿人兩日皆是一路慌急退軍,第三日佘將軍與楊少俠親去探查,去了半日一夜也不見身迴,依佘將軍與楊少俠腳力所推,那滿人定然是依舊在向北潰退不止,三日所行,所去定是在二百裏之外,如此急速而退,定然不是假意退軍,以誘引我出兵,再以伏兵截我;滿人初始軍潰,正是在那日攻我寧遠城勢急之時,其時我親手調了紅夷神器炮口,指了攻城滿軍的那一杆大纛所立之處,後北元國師驟至城上,斜轉了炮口,卻終為楊少俠力鬥,重將炮口歸了先前所指,神器怒噴而發,我在城上眼見,所著正在那一杆大纛之處,滿軍便如泄潮而退,如依我推,那大纛之下所立,定然便是努爾哈赤,如是他人,受此神器炮擊,滿人攻城斷然不會就此而止,是以努爾哈赤定然已為我城上神器所傷,又滿軍一連三日盡隻惶急退軍,去勢意在急急將身返北地,若努爾哈赤身傷無有大礙,定也不會如此,如今他身定是已在傾危之際,要將身迴故地。”


    佘正乾與楊青峰連同帳中所立眾位領軍將領對督軍的推論無不歎服。佘正乾方始對督軍稟報了在暗中所看滿軍急急退軍的情形,督軍聽了,更加確信自己所推無誤。


    督軍道:“今滿人大汗努爾哈赤定是身勢垂危,滿人一路潰逃,必然是去早前所奪我大明的城池沈陽中衛城內安身,今我與眾位將軍一起,一路追擊,正可一鼓作氣乘勢奪迴沈陽中衛,以雪早前他欺我漢人無能奪我城地之辱。”


    帳中群情激昂,眾位領軍將領俱是磨拳擦掌,隻待督軍一聲令下,便要連夜進發,前去追擊滿軍,以雪前恥。袁督軍分撥了前中後軍,又囑咐佘楊二人堅守寧遠,若有滿軍來攻,隻以堅守,切勿出城與戰。交待已畢,正要連夜領軍前出追擊,卻聽軍兵來報,說道:“南門城外,朝廷欽使正在城下叫門,說要進城。”


    袁督軍得報,麵色頓時一緊,朝廷欽使早不至晚不至,偏偏在這個時候到了城下,先前得到報訊,朝廷派了欽使來寧遠勞軍,隻怕欽使於路有失,已從城中派了軍兵前去山海關迎接,卻一直不見身迴,卻不料直到今日此時,欽使卻到了城下。袁督軍也隻在腦中略略一想,忙出了府帳,將身去到南麵城樓之上,探身向下去看,隻見城門之前,數支火把映照,光亮之中前簇後擁,一人神態倨傲,居於正中,卻麵色清瘦,所著正是內廷宦官服飾,仔細看了一看,袁督軍先前在京師做過兵部侍朗,這人卻是認得,是朝中內廷一位姓虞的宦官,卻不是早前報訊所說姓楊的公公,也不見先前派去山海關迎接的軍兵。袁督軍不及細思,忙將身下了城牆,命軍兵速開城門,自將身候在門邊迎接。


    軍兵將城門打開,門外之人一擁而入,姓虞的宦官怒氣衝衝,不待上前迎接的袁督軍說話,隻一迭聲唿喝:“袁崇煥,你可知罪?”


    眾人俱是一愣,袁督軍卻自鎮定自若,說道:“迴欽使大人的話,崇煥身受皇恩,督軍遼東,終日領軍與滿人鏖戰,從不敢將身懈怠,實不知罪在何處。”


    姓虞的宦官隻氣的呀呀大叫,說道:“我且問你,先前受皇上恩派的楊公公來寧遠勞軍,如今卻在何處?”


    袁崇煥心中一震,麵上卻是不露聲色,說道:“早前得到報訊,說皇上委派楊公公來寧遠勞軍,我心憂公公在路上有失,已派了軍兵至山海關迎接,還未迴寧遠,如今不在城中。”


    姓虞的宦官忽地一陣冷笑,說道:“袁崇煥,人人都道你是實誠君子,如今卻在此信口雌黃,我也不與你枉費口舌,我隻問你,如今楊公公為滿人擄去,公公是代了皇上之身出關,有損便是皇威,你身為遼東督軍,保護朝廷欽使不力,折了皇上顏麵,此罪該是如何處置?”


    袁督軍連同身後眾將耳聽,心中俱是一驚,袁督軍連忙問道:“楊公公為滿人擄走,此是何時之事?大人怎地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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