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貳臣在遼東之地已是久居經年,深知人參的特性,普通之參補性甚弱,隨意而進對身有益無害,那千年之參雖是至寶,卻隻是對身患重疾有需的人而言,有補虛續命之用,然若一人身無疾患,精力無虛,食了千年之參,那至陽之補難為人承,便如至毒,可至人於死無生。範貳臣正是欲用此性,使楊青峰食了千年之參身死,又讓楊青峰自立字據,不會使玉錄玳及黃台吉怪罪於己。


    當下前行八位佩刀壯漢在前將身散開,圈一個圈,將那托參之人和楊青峰以及何滿溢都圈在圈中內裏。後麵八個彎弓搭箭的武士分四角及門邊而守,隻待稍有異動,便即亂箭齊發。


    楊青峰將身站起,口中一陣冷笑,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言出而行自無反悔,你等如此陣仗,當真是以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腑,我如是有心強取,隻怕你等如此,也是奈何我不得。”


    何滿溢與範貳臣昨夜密謀,連夜安排布置,排下如此陣勢,自是懼楊青峰身手了得,隻怕他出手搶奪,壞了二人陰謀,楊青峰心中如何不知?是以有此之說。


    何滿溢見楊青峰揭破二人陰計,臉上之色大見緊張,範貳臣卻是老道至極,聽楊青峰如此說,知他自是必遵先前之言,心中放心,淺淺一笑,將身站起,去至楊青峰身前,給楊青峰斟了三杯酒,又給何滿溢斟了三杯,口中說道:“楊英雄英雄無敵,重情守信,實是讓人佩服的很,今寶物既已請出,就請寶物之主何公子與楊英雄共飲三杯,之後楊英雄食了其中一棵人參,另一棵楊英雄便即將其帶了身去,如何?”


    範貳臣實在是陰險至極,心知千年人參補性超強,如以酒助力,更見衝性,是以使計要讓楊青峰食那寶參之前再豪飲烈酒以增藥性。


    楊青峰對此卻是不知,不過卻是不飲那酒,口中說道:“且慢,先將那綢錦揭開,讓我一睹寶參真容。”


    楊青峰隻怕二人用了假參騙人,是以出言要先驗明寶參真偽。何滿溢聽說,對那手舉托盤之人說道:“將寶匣打開,讓楊英雄看參。”那人依言,先將托盤放在桌上,揭了上覆綢錦,卻是蓋的一隻盒匣,又開了盒匣之蓋,內裏卻是放得一紅綢所包之物。隻見那人雙手哆嗦,想是他知這盒中之物貴重,是以心中緊張,將那紅綢一層一層打開,到了最後,眾人隻覺眼前一亮,隻見兩隻小人兒相依相擁偎在盒底,頭手腿足俱有,細細而看卻是兩根植物根莖。


    先前楊青峰已是見過人參之形,知此人參自是真參不假,隻是不知是否就是如二人所說的千年之參,當下注目凝神,見那兩隻已成小人兒之形的人參相依而臥,竟真是可辯男女之形。先前楊青峰已是多次聽聞此參之說,說道此參天下絕無再有,是為男女成形一對,那男女之分清楚可辯。楊青峰隻怕二人做假,仔細辨識,見那小人兒男女之分之處找不出一絲人手雕作之跡,絕對是天然自生而成。


    楊青峰心中放心,心知此參確確實實便是先前所說的千年之參。也不說話,當下將先前範貳臣給自己斟在麵前的三杯酒一飲而盡,也不與何滿溢舉杯。


    何範二人正在猜度楊青峰心中所想,卻見楊青峰身形一晃,已至放參之處近前,伸手一探,一隻寶參已是到手。


    眾人各各大驚,那八位手執刀柄的壯漢正欲抽刀撲上,卻見楊青峰手臂一舉,自將那參送入口中,咯吱咯吱一陣大嚼,已將那參吃下肚去。


    邊上眾人俱是驚得目瞪口呆,何範二人先自一怔,卻即各露喜色。見楊青峰已自食了一棵千年人參,何滿溢將手一擺,那按刀搭箭之人各將身退。範貳臣卻又說道:“楊英雄既是已食了人參,可否再飲三杯?”


    楊青峰不知範貳臣陰毒此中厲害,豪氣衝天,說道:“再喝十杯我也不懼!”伸手一手執了酒壺,一手將那托盤之中裝得還剩一支寶參的盒匣收好揣在懷中,仰頭咕咚咚一氣,將那酒壺之中之酒喝去一半,酒壺尚未放下,隻覺鼻端一熱,伸手指去拂,便覺濕濕稠粘,將手指伸到眼前一看,不覺大吃一驚,竟然是血!


    楊青峰萬料不到這參藥性如此之強如此之烈,又是如此之速,剛剛下肚,藥力已起,那陽補之氣大至,已至鼻中淌血不止。眼見何範二人臉顯得意之色,哈哈大笑,楊青峰雖是早知二人必有陰謀,卻是未曾料到毒計是在這藥性之強不為自己所識之上,不過即便自己心中知道,為孱弱少年治傷,也定是要得那寶參,自也會如他二人所願食了另一棵人參。


    楊青峰隻覺鼻中血滴淅瀝,胸中有如一團烈火在燒,小腹丹田之處鼓漲欲裂。心知不妙,自覺當速速身離此地,尋一僻靜無人之地,以查能否運功壓製心中激蕩之火,如若不可,拚死也要將懷中那一棵寶參送至殤情澗中。當下將足一起,自己也是吃了一驚,隻覺身已不似先前自己之身,輕飄飄竟如輕了三分之一,足下隻一個點起,已從堂中過門而出,至於堂前階下,眼見院中一匹白馬正靜立待主,正是早上範貳臣去遊說自己來此飲宴之時所騎,足下再又輕輕一點,已是身飛如燕而去,落在馬背,兩腿一夾,那馬疾開四蹄,追風趕月般出了院門。


    楊青峰食了千年寶參,藥性立起,功力自增,何範二人眼見楊青峰鼻中淌血,卻見他身形忽去如飛,隻能眼睜睜看其而去。


    楊青峰一路催馬急奔,雖是渾身熾熱如炙,那頭腦尚自清醒,心知從此而行出了前麵那一路口,將馬向西而去,便可出城向長白山所行之向。當下將馬韁稍稍一帶,隻待放緩到那路口,便即轉馬而去,卻不曾想前麵馬蹄聲響,一人騎馬迎麵而來。


    楊青峰一看,心中慌亂,那馬上所騎正是玉錄玳。


    楊青峰心想與玉錄玳相處多日,得她真情傾心,今日所去,她若知道便是與她永久相離,隻怕她不能抑製心中痛苦,又怕為她知道自己已是食了千年人參,那補性甚烈,身若不能相抗,反倒要致自己陽盛而死。當下急起一掌拍在馬身,胯下之馬吃痛,不緩反急,四蹄揚雪,與玉錄玳擦身,一晃而去。


    玉錄玳早見對麵所來正是自己的青峰哥哥,心中歡喜,正要待楊青峰馬至,便即掉轉馬頭與楊青峰並羈而行,卻不料楊青峰打馬如飛自去,心中一愣,猜不出楊青峰為何如此,隱約又見楊青峰胸前衣襟潮紅,心中頓生不祥之覺,心想自己中午身迴之時聽到下人言說,青峰哥哥為範先生所請,是去何公子家飲宴,其時心中隻想何滿溢先前對我的青峰哥哥嫉恨生仇,怎地今日卻請他去喝酒?不過也未多想,隻是禁不住對青峰哥哥的想念,便自騎馬來迎,此時忽見如此,心中不由竇疑大生,心想難道何滿溢請我的青峰哥哥前去喝酒,竟是不懷好意?我的青峰哥哥如此,莫不是已中了他的奸計失了心智?如若不然,青峰哥哥怎會對我如此這般不理?


    玉錄玳一念所生,隻覺胸中一顆心頓時砰砰狂跳不已,急張喉大叫:“青峰哥哥!青峰哥哥!”


    楊青峰將那馬打得如飛一般,隻是不應。玉錄玳稍一遲疑,忙手起一鞭,將自己所騎之馬急催而起,直向楊青峰急急而追。


    楊青峰在前打馬飛馳,耳聽身後馬蹄之聲疾如雨點,緊緊相隨,知是玉錄玳在後追趕,便將馬打的奔行愈速,如騰雲駕霧一般,隻是要將玉錄玳甩落,心間卻是一遍一遍默念:錄玳姑娘,是我楊青峰對你不住,今就此別離,若有來生,但願我們相生同根,不再如今生這般身世相隔,願你為男生,我為女生,我便如今生你對我之情一般對你,永不分離。”


    玉錄玳在後急追,眼見楊青峰在前風馳電掣,愈行愈速,所過之處,雪地之上,星星點點撒的血跡,心中又是心痛又是憂慮,心想如若我的青峰哥哥真的被何滿溢所害無救,我也是不活,隨他而去,恨不能一步便至楊青峰身前看個仔細,又想入他懷中二人同乘一騎,要死也便是如此一起相依去死,手中不停舉鞭打馬,將那馬催趕的如癲如狂,四足狂奔,勢急勝風。


    二人一前一後,俱各騎行如飛,路邊之人膽戰心驚,遠遠將身閃開,卻又忍不住駐足路邊而看,卻是二馬去勢如電,轉瞬即已不見,過那城門關口,守城軍兵尚未看清,隻見二馬身影攜一身勁風已是穿門而去。


    出了赫圖阿拉城,行了一程,楊青峰雖是催馬去勢不減,卻隻覺渾身燥熱愈烈難當,胸中腹中猶如烈火燃燒,丹田之處所貯真氣愈充愈盈,勢要破身而出,口中口幹舌燥,頭腦之中一種無形之欲而趨,直如要放聲大喊大唿,又如要將人生吞活噬方得胸中之快。腦中尚存一絲清明,楊青峰不敢再行,心想且落馬入於林中尋一處隱密之地,快快行功散去身中內力,看是否可化那千年之參所起的陽盛之氣。當下將馬去勢稍緩,就在馬上將身而起,入於林中,兩個起落,已去了數十丈之距,待玉錄玳將飛馬止住,棄馬而下,卻那裏還可尋得見楊青峰身影?


    楊青峰在林中躥越飄飛,行了小半個時辰,已至林深之處,心知離那來路已遠,放眼去尋,隱約見左側目光盡處,似乎有人搭的木棚,楊青峰心知這一地雖是林深,定是有獵人出沒,搭的棚窩歇腳。當下飛身疾去,到那處一看,正是一個用石木所搭的棚窩,卻已年久,棚頂破了幾個大洞,有雪從洞中落於棚內,尚喜那用土石混搭原木而壘的一個土台之上還自幹爽。


    楊青峰顧不上台上所鋪雜草散發的黴腐之味,疾去台上坐身,欲調和內息,壓製身中翻湧的陽盛之氣,去那心中雜情欲念。卻不知這千年人參補性自是非同一般,非那二三百年人參補性可比,藥一入身,補性即起,身虛命危之人食之,可即補身續命。楊青峰先前得鮑國醫以他身中內力相注,已是內力充足,身中陽氣不虛,卻無端受這千年之參大補,身體如何能承?


    範貳臣深知這千年之參特性,正是欲用此參使楊青峰命喪。


    楊青峰身中那千年之參所補,陽氣陡盛,集一條火龍,左衝右突,楊青峰欲要行功將其化去,那火龍卻是甚烈,偏就要與楊青峰相對,楊青峰欲要將其化之,其卻愈見強勢,源源不絕,越集越盛,在身中上躥下跳,撩撥得的楊青峰之心欲止不靜。屋外雖是冰天雪地,楊青峰卻是全身汗滴如雨,那胸中腹中之火愈見熱烈,身中陽氣所聚,勢欲破身而出。


    楊青峰腦中欲念所充,已是一片渾濁,眼已看物不清,視眼模糊之中,卻見棚窩門口有人而入,隱約所見卻是認得,正是玉錄玳。


    楊青峰不覺腦中一震,便如一片濁泥之中滴入了一滴清水,瞬間頭腦清醒,心知玉錄玳此時而至,大是不好,此時自己頭腦一時清醒可控,隻怕待不多久,如是失了意識,自己不知所為,隻怕會害了玉錄玳。


    楊青峰所慮其實不錯,就如那清水滴入濁泥,清水清明也不過瞬時之間,繼而便會與濁泥融成一片是為渾濁。楊青峰連忙對玉錄玳嘶吼道:“不要過來,快快離開,去的越遠越好!”


    玉錄玳騎馬在後急追楊青峰,後見楊青峰入於林中,也自棄馬入林來尋,楊青峰所行甚速,玉錄玳雖是不見其影,卻是楊青峰鼻中淌血,灑落地上雪中,一紅一白甚為好辯,玉錄玳循了那血跡一路而追,終於在這棚窩之中見到了楊青峰,怎會便聽楊青峰所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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