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無行雙眼中箭,一聲大叫,身體急跳而起,左右之手兀自分抓兩本藥經。憫無雙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柄藥鋤,勢若奔雷一般衝出,將藥鋤對了嗔無行頭頂直挖而下。嗔無行一眾弟子,陡見師父雙眼中箭,鮮血噴湧,各自驚得呆了,邁不開腳步。那嗔無行終是一派掌門,雖是雙眼利箭透珠,痛徹心扉,心卻不亂,耳聞一股勁風直奔頭頂,身體向後急仰,雙手腦後一交,將左手藥經交於右手,使出鐵板長橋撐身,堪堪避開頭頂一擊,繼而腰身一挺,魚躍而起,右手在腰間一掣,寶劍出鞘執手,就勢從下而上急揮而出。


    嗔無行雙眼雖瞎,江湖閱曆卻深,深知於此危急之時,斷不可手忙腳亂為敵所乘,當下一劍揮出護住身形。憫無雙年紀甚輕,本未習武,更無接敵經驗,一挖不中,急抽手迴身,認準方位,將手中藥鋤正要再挖而下,嗔無形劍招從下至上已將身位封死,憫無雙不敢強自出手,以鋤碰劍,力道自是不敵嗔無行,一念之間,先機已被嗔無行所得。嗔無行耳內不聞進招風聲,唰唰唰前出三劍盡是前出殺著,將憫無雙逼得連連後退,再無還手之機。


    楊青峰初見嗔無行雙眼中箭,憫無雙前出欲要取他性命,隻手提長劍站在一邊,心想她的殺父殺師大仇,當得由她親手還報,況此亦是她門派之內紛爭之事,自己不便插手,卻不料嗔無行眼雖不見,卻依然兇頑如此,自己怎能將無雙置於兇險之處不顧。當下手腕一抖,劍鋒前出,擋住嗔無行來招。嗔無行迫得憫無雙一路後退,毫無出手之力,雙眼被射瞎,咬牙切齒,正要將憫無雙碎屍萬段,卻不知眼前敵手已變,依舊以攻為守,手中之劍略退又出,意指身前之敵麵門。楊青峰以靜製動,欺嗔無行眼瞎,待嗔無行劍鋒堪達自己麵門之時,身形陡降,矮身之間身形一旋,背抵嗔無行前胸,手中長劍劍柄在嗔無行持劍手腕一擊,嗔無行手中拿捏不住,長劍脫手,楊青峰卻是身勢不停,左臂曲肘在嗔無行左肋一撞,嗔無行吃痛,悶哼聲中左手所持兩本藥經拿捏不住飛落,入於楊青峰手中。楊青峰心恨嗔無行行事狠毒,本欲殺之心快,卻又心想此人與憫無雙有殺師大仇,當將機會留她待時而報。當下見藥經入手,身形前縱掠身。嗔無行一眾弟子大夢初醒,各欲上前,楊青峰手中長劍一揮,挽一團劍花,冷夜之中更見寒光陰森,嗔無行一眾弟子無不驚懼。隻稍稍一待,楊青峰早拉了憫無雙閃入樹林之中,一繞一隱,欲迴先前藏身山洞。


    一路之上,楊青峰萬分留意,確見身後無人跟隨,方和憫無雙繞身迴了隱身山洞。孱弱少年早已睡醒了一日,受了憫三秋內力所療,又進補了三百年的人參,身況已是好轉,已自能下地稍稍行走,正在焦慮,見楊青峰和憫無雙迴來,心內歡喜,憫無雙卻是麵色冰冷,一語不發,自進房中坐身。楊青峰隻道她今晚沒能殺得嗔無行替師報仇,心內生氣,忙出言寬慰了數語,將兩本藥經交還給她,囑咐她小心收好。出屋去到灶前,揭開鍋蓋,見鍋裏剩飯還和自己出門之時一樣,心知孱弱少年這一天也未進食,憐他身虛體弱,將鍋內剩飯剩菜熱的冷焦不一,卻也顧不到那許多,盛了一碗先端去孱弱少年房中,再盛一碗給憫無雙端了進來。憫無雙不知為何又生起氣來,拿手將那飯碗重重一推,撅嘴不吃。楊青峰見她沒來由氣惱,心中愕然。呆了一時,憫無雙見楊青峰不去,手端飯碗還站在那地,臉色茫然,麵上卻是一塊黑一塊白,正是剛剛在架火熱飯之時臉上沾的鍋灰,不覺心下歉疚,又是心痛,忙去懷裏取了手帕,將楊青峰臉上鍋灰一點一點擦去,柔聲說道:“楊大哥,我不餓,你吃吧。”楊青峰見憫無雙不吃,自己哪裏能吃得下?


    二人坐在房中。孱弱少年吃了一些,粗茶淡飯難以下咽,將碗放在一邊,來看二人,前腳剛踏進房門,卻聽憫無雙一聲大吼,叫道:“誰讓你進來的?”孱弱少年一愣,尷尬不已,立在門邊,本是孤傲冷然之臉一陣紅一陣白,欲進不能,欲退心又不甘。楊青峰心想憫無雙這一兩天性情大變,也不知為何,隻怕是這段時間所受哀傷所致,須得由著她慢慢化解。當下對孱弱少年說道:“你先去吧。”孱弱少年無奈,悻悻然迴去自己歇身之處。憫無雙將門關了,對楊青峰道:“楊大哥,你真的要帶他去尋那千年人參嗎?”楊青峰自在心中暗想,這孱弱少年身遭重創幾成絕症,終是因了自己失手所致,雖是事出無意,卻也是莫大之過,自己早是定了決心要為他尋參治傷。當下默然點一點頭。憫無雙凝然不語,空氣一時凝滯。


    過了許久,楊青峰見夜已至深,心想這些日憫無雙勞累至深,當得多多休息,便要出門。行到門邊,卻聽憫無雙輕聲而喚,道:“楊大哥。”楊青峰止步迴聲,道:“你休息吧。”憫無雙嗯了一聲,稍一遲疑,卻道:“楊大哥,你不要走,我,我一個人害怕。”楊青峰躊躇一時,說道:“好吧,你睡覺,我坐這凳子守著。”當下迴身,在房中凳上坐定,卻見憫無雙並不立時就寢,卻去坐在梳妝台前,將腦後結成一條獨辮的頭發解開,細細梳理披於肩頭,又畫眉描唇忙活了好一陣,方才上床去放下帳幔。不一會卻又將帳幔打開,下到床來,立在楊青峰身前,說道:“楊大哥,你看我好看嗎?”楊青峰正在閉目養神,聽她如此之說,將眼睜開,見憫無雙已在帳中換過一條拖地絲質白色連衣長裙,裹襯的腰如纖柳,娉婷玉立;一頭烏發垂在肩頭,將一張俏臉映襯的白如晶雪,嬌似荷苞,粉嫩之中泛一些菲紅;兩行柳眉,水汪汪的大眼,之中兩粒點睛如漆;一張鮮紅的櫻桃小口似嘟未嘟,又是可愛,又見嬌憐。


    楊青峰不由看得呆了。


    憫無雙卻噗的一聲吹滅了蠟燭。楊青峰眼前一黑,正在悵然,隻聽憫無雙在帳幔之中輕聲相喚,道:“楊大哥,你過來,坐這兒。”


    楊青峰心中一陣慌亂,隻覺口內有些幹渴,伸舌添一添嘴唇,不自覺說話竟有些語無倫次,連道:“我,我……”卻是一句話也不能說出。


    “你過來嘛!”憫無雙語氣嬌嗔,伸了小手輕輕一拉,楊青峰不由自主歪斜著身子坐在床沿之上。


    “楊大哥,我,我好冷。”憫無雙說道。


    “哦。”楊青峰忙自手忙腳亂脫了身上外衫,給憫無雙披在肩上。


    “楊大哥。”黑暗中隻聽憫無雙輕聲說道:“我還是冷,這兒,這兒,不信,你摸摸。”話語聲中,楊青峰隻覺一雙溫軟的小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雙手,不自覺間楊青峰隻覺自己雙手已是輕輕由她拉住,似是環向她背後,頭腦已是一片空白。隻聽憫無雙聲音顫顫的,道:“楊大哥,你,你抱著我。”聲音軟溫輕柔,如魔如磁,入在楊青峰耳中,馳攪的楊青峰心神激蕩,如癡如幻,不由自主伸出又臂,正要將憫無雙攬入懷中,卻聽隔間房內孱弱少年啊的一聲大叫,頓時將楊青峰心內驚激的一震,忙將身站起,輕輕說道:“我過去看一下。”


    楊青峰來不及壓抑心中激蕩,搶進孱弱少年歇身屋中,隻見孱弱少年橫臥於床,雙手按胸,口內喘息不止,一迭聲忙問道:“你怎麽了?”


    “我,我心中好痛。”孱弱少年言語斷續說道。


    楊青峰忙伸手將孱弱少年扶了起來,見孱弱少年痛得渾身顫抖滿臉大汗,自己卻是束手無策,心內暗想憫三秋所說這三百年人參也隻能保孱弱少年二至三月,看來言語不假,當得及早去尋能為他永以久治的千年人參治傷,稍晚恐是不及。


    孱弱少年急喘了一個多時辰方始漸漸平息。楊青峰扶他躺倒蓋了被褥,出的房來,見憫無雙房中不知何時又亮了蠟燭,輕輕推門進去,憫無雙兀自未睡,似是正在等候自己,不覺心下歉然,道:“無雙妹妹,你休息一會吧,明天咱們出發上路。”


    憫無雙一愣,道:“要去哪裏?”


    楊青峰說道:“明天一早,我先出去打探一下,我想那嗔無行雙眼已瞎,應是無力再追尋我們,我們出了此處,先去尋找千年人參為那人治傷,然後我帶你去見我師父,求他出麵為你主持公道。”如此之行,是為楊青峰深思熟慮許多之時,自認是為最最相適之策。


    憫無雙抵頭不語。過了許久,楊青峰繼而言道:“我聽神醫所說,千年人參甚是金貴,世間稀有,如今孱弱少年病情緊急,唉,我實是茫然的緊,不知該何處尋找方可。”


    憫無雙見楊青峰言語甚是焦慮,緩緩抬頭,輕聲道:“楊大哥,我看那人應也是出身富豪之家,想那千年人參世之少有,實為至寶,我們隻怕難以尋到,不如問明清楚將他送迴家去,醫治恐是更有希望。”


    楊青峰忙道:“如此斷斷不可,想他一身重疾皆是因我所致,我若撒手不顧,失了江湖道義不說,自己之心又怎能安?如今尋那千年人參,雖是千難萬險,然即便用我自己性命去換,也當在所不惜。”


    憫無雙見楊青峰為了孱弱少年竟至如此,也不知為何,神情大是激動,禁不住張口而出,說道:“楊大哥,你,你……,難道……,”話到嘴邊卻終是未能說出,疑慮之中心傷不已,不覺將腳連連跺地。待了一待,去到梳妝台前坐定,終是女兒心態,眼望桌上蠟燭火焰出神,隻待楊青峰前來陪個小心,便即釋了心中所想。楊青峰剛剛眼見孱弱少年重疾陡發,心記神醫憫三秋所說三百年人參也隻能保他二至三月無事,一心隻在心中尋思如何去尋千年之參為他治病,卻那裏去揣度憫無雙心內所思?過了許久,憫無雙見楊青峰不動,賭氣自去床上睡了。一覺醒來,見楊青峰猶自沉思,雙手托腮,兩麵通紅,心內心痛,正要起身勸慰,忽又想道他終是為了別人,如是為我也許或未如此,我且先試他一試,想到此處,張口輕叫一聲道:“楊大哥。”


    楊青峰沉思時久,見憫無雙也已熟睡,並不留意,對憫無雙所叫耳內並不聽見,憫無雙卻是心中來了怒氣,聲音陡然而高,大叫一聲,道:“楊大哥!”


    楊青峰嚇了一跳,忙走近床前,說道:“無雙妹妹,你怎地了?”


    憫無雙又自無話可說,呆了一呆,道:“你是一定要去尋那千年人參嗎?”


    楊青峰見憫無雙一意如此而問,實不知為何,隻能依了心中所想囁嚅著說道:“是。”


    憫無雙道:“不去可行?”


    楊青峰一本正經道:“不去不行。”


    憫無雙見楊青峰所說與自己心中所期相去甚遠,心中不禁怒氣又起,道:“如是我不讓你去呢?”


    “那也不可,”楊青峰斬釘截鐵說道:“不論如何,我定是要尋到千年人參醫了他傷病,我心方安。”


    “好好好,”憫無雙氣極,“你既是鐵心要去,我倒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此去向北一千餘裏,遼東極寒之處,有一道高峰名叫長白山,是人參生長之地,你到那地去尋,說不定便可尋獲你心中想要尋找的要物。”憫無雙連珠炮般一氣將話說完,陡覺後悔,卻是話已出口,已是無法收迴。


    楊青峰聽聞憫無雙所說,心內大喜,心想要去尋那千年人參的尋找之地已然有了,事已成功小半,隻要自己一心一意意誌堅定,又怎能尋找不到?卻是未及細思憫無雙心中所想,正欲向憫無雙道一聲謝謝,卻見憫無雙臉色鐵青,對自己理也不理,自上床放下帳幔,便即毫無聲息。


    第二日一早,楊青峰見洞外一絲亮光隱隱投進洞中,隔了帳幔輕輕叫了一聲,道:“無雙妹妹——。”許久不見憫無雙迴聲,心想她這許多日心力交瘁,就讓她多休息一時,自己出外打探,迴來再叫她一起上路。去到孱弱少年房中,見孱弱少年猶睡未醒,便即出了藏身山洞,去到已被嗔無行燒的隻剩殘桓斷壁的先前神醫眾人所居的院落,四處仔細查看一番,見並無人隱藏,去到鎮上,先去清風客棧,見小二正在店內懨懨地擦抺桌椅,見楊青峰隻身一人,不覺奇怪。楊青峰問小二道:“可有見著一夥人,內中有一人瞎了眼睛裹著紗布的?”小二忙道有。楊青峰問在那裏?小二頓時忿忿起來,說道:“昨晚半夜一夥人過來打門,內中便有一人雙眼流血,還十分兇狠,好似那一眾人的師父,他媽的,將眼包好後又不住店,上路向南去了,害我瞎忙乎半夜。”


    楊青峰一聽,心中放下心來,此地上路向南,正是去河南方向,想那嗔無行一行,定是要經河南迴湖北神農架神農頂百藥門老巢養傷。


    楊青峰探明情形,心內著實輕鬆不少,心想身出之時憫無雙尚未起身,忙叫店小二去吩咐廚下切了一大盤鹵鴨,一盤牛肉,一盤鹵水花生,都打好做包。又想那天見無雙就著小炒肉下飯,吃的挺是在味,便又叫店內炒了一盤小炒肉,自思帶迴山洞,那裏鍋碗瓢灶俱齊,稍稍熱一下便可食用。一路輕鬆愜意,迴到山洞,先去無雙歇身房間,見床上帳幔底垂依舊,在床邊輕聲喊了兩聲:“無雙妹妹,無雙妹妹。”卻是無人應答,伸手欲揭帳幔去看,卻又遲疑,瞥眼間見一個大大的包袱放在梳妝台上。楊青峰昨晚並未見無雙收拾行李,見此便想她定是起了床了,伸手揭起帳幔一角,果見床上被已疊起,空無一人。忙扯起喉嚨大叫:“無雙妹妹,無雙妹妹,”剛叫了兩聲,隻聽隔房孱弱少年有氣無力的聲語傳了過來,道:“楊少俠不要叫了,她出去了。”


    楊青峰心中一震,搶身進到孱弱少年房中,見孱弱少年懨懨地躺在床上,忙問道:“她去哪了?”隻聽孱弱少年說道:“我怎地知道,走的時候在房門看了我一眼,耷拉著臉,就像我欠了她錢也似,不高興的很,還恨恨剜我一眼,我也不敢問她。”楊青峰心中格登一下,不由在心中暗暗責怪孱弱少年好不更事,也不問她去往何地,隻覺憫無雙這兩日性情大異,也不知為何,隻怕她獨自一人出事。心知孱弱少年身有重傷,責怪之語便也說不出口。忙折身去憫無雙歇身之屋,打開包袱,見最上所擺,卻是二男二女四件新衣,正是昨日在鎮上所買,心內稍稍安定了一些,心想她自己這兩件衣服也未拿走,定是聽得我說今日身離此地,說不得此時是去不醫神醫墳上祭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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