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寒蝕骨,風烈如刀,放眼望去,漫天煙靄如霧,迷蒙中,一輪黃日奄奄的偎倚著天邊淡墨也似的山頭;山腳下的林間,幾片尚未飄落的枯葉,勿自孤獨地掛在樹枝的虯條上蕭瑟,掩隱之中,一條窄窄的馬道探出,曲曲折折的伸向百裏之外的高陽。


    已是十月的深秋,那馬道上正緩緩馳行著一群騎馬之人。當先騎者武官裝扮,全身鎧甲護體,臉方鼻闊,精目似電;居中是一位長者,年逾七旬,卻神情矍鑠,一縷銀須垂至中胸,雙目含慈顯威;其餘三人皆挎刀配劍,隻老者身前一騎馬少年麵色蒼白,孱弱身軀竟隨了馬步之顛搖晃欲墜。


    一行人騎馬奔行,天空漸漸風止聲息,卻自愈加冰涼。忽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遠處林間陡起,眨眼之間,便是如飛奔來,刹時近了眼前。就在那飛騎與眾人將要擦身而過的瞬間,來騎之人卻將腰身一挺,兩腳起了馬鐙,身子硬生生騰起直至半空,雙臂展升,便如一隻怒翅翱翔的梟鷹。卻又將身一沉,頭上腳下,雙掌前前探,直向武官頭頂罩來。


    眾人俱是吃驚。


    那武官卻自臨危不懼,將身軀端坐馬身不動,雙腿將馬身一緊,勁貫雙掌自腰直向頭頂罩下的雙掌迎去。手掌甫接,但覺來襲雙掌綿然無力,倒似無有傷害之意。武官心內不由生疑,心念之間,勁隨意收,那掌上之力立時減了八分。四掌相接,來襲之人借武官雙掌上迎之力,在空中輕輕巧巧一個金猿翻身,將身落在六騎馬騎之後。


    眾人急是轉身,見那騎者當路而立,麵露曬笑,大是一幅玩世不恭之象;卻又生的額方臉正,眉濃眼醒,隻是一頭亂發飄舞,四散張立,端的是粗獷不抑;身上所披卻是一件粗布麻衣,看似僧縲,卻似背後繡的有八卦,更像道袍。背上斜背一支長劍,劍穗迎風飄飛,十分張揚。隻見他眼目斜睨,故做老氣橫秋之態,卻臉隱稚氣,竟是一個十分年少的少年之人。


    那一眾人俱是驚詫不已,不知這一個少年是何之意,那武官趨步上前,便要發問,卻見他哈哈大笑,一聲唿嘯,竟自躍身上馬,揚長而去,一襲寬衣迎了勁風疾舞飄飛,端的是輕狂年少無忌。


    一行騎馬之人盡皆驚異,俱各刀劍出鞘,唯那長者毫不在意,一手撫了馬韁,一手捋著銀白長須,眼目所至,落葉繽紛,一枚隨風而掠的殘葉入在眼中,隻見那葉瓣已然焦枯,葉柄的柄根卻自翠綠依然,一時不由漸入沉思。迷離中,隻見疾風勁起,萬葉飄零,恰如群花飛逝,一時不知落向何處。老者心有所觸,不由長歎,戚戚吟出數語:


    曾向貞元占早春,天香十裏未全貧。


    飛揚恰應風雲會,飄落還窺天地仁。


    卻月有妝調翠額,流鶯無語殢花神。


    不知醉舞層裀客,可是前村問酒人。


    語音低沉,引得眾人俱各心感悲愴,老者身前的孱弱少年聞聽此語更是心中大慟,蒼白的臉上泛起陣陣憂傷,右手撫住左胸痛楚不已,想要出言,卻終於忍住。


    黃日漸沉,暮色四起,一輪明月緩緩湧出,映於如翼雲端之上,恰似煙波萬裏。眾人正自神傷,卻聽那長者語音一轉,吭聲高誦,隻聽他唱道: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裏,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嚐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卻是大宋著名詞人歐陽修的《嶽陽樓記》。


    他吟唱甫畢,似喜還悲,忽而雙腿將馬身一緊,那馬展開四蹄,越過當先武官,潑喇喇追風閃電一般,向前疾馳。


    眾人愣神之間催馬急追。


    一霎時,林間馬道上人影竟閃,馬蹄怒飛,路邊林木倒影般向後飛奔。轉過一個山彎,林木漸稀,再向前飛奔盞茶工夫,地勢漸平,兩旁的樹木都變成了齊膝的野草,眼力盡處,隻見一座突兀的山峰撥地而起。


    馬馳愈疾,山形漸顯,不一時來到山前。隻見那山通體怪石亂布,形態詭異,其間一道天梯也似的小徑,隱約通向山頂,在那小徑的入口,一邊的石上書著棲絕峰三字。


    眾人正欲繞山而去,卻聽那山峰中腰忽地響起一陣冷笑,聲音尖利,直刺月宵。武官麵色大變,急取腰刀在手,護在長者身前,卻不見人顯身。


    不一時冷笑之聲又起,這一次卻是拖長了聲音,“嗬嗬嗬嗬——”,似夜梟在暗中窺見獵物時的興奮,自負中夾雜著嘲笑,又有譏刺、蔑視、威嚇,如鬼似魅,聲起之處在山峰中腰,聲落卻已去到山頂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相風雲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馥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馥抒並收藏無相風雲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