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禹城也不等堯帝吩咐,便上前把脈,得出一個結論:“靜貴嬪有孕了。”


    “迴陛下,靜貴嬪已有月餘身孕,不過剛才情緒起伏過大,如今還需臥床保胎才是,不能再受刺激,否則會有小產的跡象。”柳禹城保持著自己的人設,隻是按著規矩迴道。


    無論靜貴嬪是否有罪,都與他無關,他隻需要如實迴稟,自己診出的脈象即可。


    堯帝麵上帶了一絲古怪的笑意,一閃而逝,隨後淡淡道:“知道了,下去開藥吧。”


    “臣告退。”


    鄭惜年原本是勝券在握的,姐姐的仇原本可以報了,可誰知靜貴嬪竟然在這個檔口有了身孕,這豈不是讓她的一番算計,付諸東流,如何能甘心。


    堯帝揮揮手,便有宮人把靜貴嬪扶迴來寢殿。


    “夏玨,把麟趾宮的所有奴才都帶去宮正司嚴加審問,隨喜,去內府司再挑一批奴才過來伺候。”堯帝淡淡吩咐。


    “是,奴才遵旨。”隨即轉身離開。


    夏玨揮揮手,最先被壓走的便是鏤月和雲開,兩人顧忌主子的身孕,又驚恐那藥和藥方,到底是從何而來,心生惶恐,不敢喊冤,隻好安靜的被壓了下去。


    不過就是一番酷刑,熬過便是了,主子有孕,等醒來之後,不會不管她們的。


    眼看著殿內就剩她和陛下,鄭惜年終究是忍不住開了口:“陛下,靜貴嬪心思惡毒,不知謀害姐姐,還在宮中屢次下手,謀害沈妹妹和妍貴嬪,視宮中規矩於無物,這隻是查出來的,沒查出的不知有多少,如此歹毒之人,不知陛下想要如何處置?”


    她眼中的憤怒清晰可見,隻是顧忌著自己的身份,不敢質問,隻能詢問。


    “宮中多年不曾有子嗣降生,如今寧氏有孕,是頭等大事,皇家規矩,皇嗣為重,孤此時不好處置她。


    何況此事疑點重重,還未曾聽寧氏的辯駁之語,等她醒來,孤自會詢問。”


    堯帝原本起疑的心思,似乎在靜貴嬪有孕一事之後,迅速煙消雲散,仿佛剛才質問她的人不是他一樣。


    “疑點重重?陛下,這藥方和藥瓶都是從麟趾宮搜出來的,陛下也是親眼所見,鏤月和雲開兩個宮人是靜貴嬪從家中帶來的,


    衷心自是不必說,又有何人能夠收買她們?如今證據確鑿,此事陛下是想輕輕揭過嗎?”


    鄭惜年終究是沒有忍住,聲音也提高了不少,眼眶通紅,倔強的看著堯帝。


    “孤說過了,待寧氏醒來之後,自會查證,何況麟趾宮的奴才已經被押走,夏玨也會審問,你如此急於給寧氏定罪,是為哪般?”


    堯帝淡淡語氣也冷了下來,眉眼間俱是不耐。


    “妾是為哪般?陛下忘了嗎?妾的姐姐,二皇子的生母,明惠夫人,是如何離世的?


    剖腹取子啊,若非寧氏狠毒,姐姐她又如何會在生產之時,如此艱難,最後不足二十便早夭。”


    鄭惜年的眼淚終究沒忍住流了下來,那是她的姐姐啊,即便是死,都死得那般難看,那般屈辱,她為何不能討個公道?


    提起明惠夫人崔婉瑜,堯帝的臉色陰沉了,再看看鄭惜年麵露悲切,終究是軟了語氣:“麟趾宮的奴才隨你處置,至於寧氏,她的命必須留著,孤也可以允諾你,她有生之年,不再晉位。終生都是貴嬪之位,麟趾宮閉宮,如此,你可滿意?”


    “陛下,妾求的是個公道,寧氏作惡多端,即便她有了身孕又如何?難道有了身孕便可以掩蓋她的惡行嗎?妾隻想把一切都公之於眾,寧氏犯下的罪孽,她不能逃脫。”


    鄭惜年倔強的仰起頭,她絕不退步,即便眼前是手掌大權的君王,她也不讓步。


    “鄭卿,孤已經做出了讓步,你不要不知好歹,寧氏有孕,受不得刺激,此事不要再提了,跪安吧。”


    堯帝忍著怒火沒有發出來,隻是想輕飄飄揭過此事,不予再提。


    “即便陛下顧忌著皇嗣,可以留她一命,可等皇嗣誕下,寧氏必須受到她應有的懲罰,陛下若是一心維護這個罪人,六宮何安?今日無論陛下如何處罰妾,妾都認了,可妾決不能讚同陛下的提議,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妾便去請太後做主,去請百官做主,妾便不信,這蜀國律法是擺設不成嗎?”


    鄭惜年顯然是豁出去了,她便不信,陛下會為了一個罪人,與天下為敵嗎?


    “放肆,你是在要挾孤嗎?”


    堯帝渾身氣勢陡然一變,眼若寒冰,落在鄭惜年的身上,仿佛凍住了她的骨髓與血肉,寸步難行。


    “妾不敢。”鄭惜年緩緩跪下,繼續說道。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如此頂撞孤,孤看在元睿的麵子上,不欲與你計較,你便該安生些,這宮務你也不必打理了,迴去閉門思過,多讀上幾卷佛經靜靜心吧,不要再如此瘋魔了。”


    堯帝壓製住喉中的癢意,背過身去,顯然是沒有再說的意思。


    鄭惜年眼中是不可置信,陛下這是在拿二皇子威脅她,寧氏肚子裏的皇嗣是陛下的血脈,那二皇子便不是了嗎?


    陛下竟為了寧氏如此是非不分,實在是讓人失望。


    她眼中的光,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這一刻,她真的好恨啊 。


    原以為做個聽話的棋子,任由帝王擺弄,她便可以得償所願,如今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陛下想除了任家,她便設計任氏自取滅亡,陛下要她掌管宮務,與翠微宮,玉華宮分庭抗禮,她便乖乖照做。


    甚至陛下有意無意的阻攔她和二皇子的親近,她也隻是故作不知,安心的做個聽話的傀儡


    如今,倒是成了她瘋魔了?哈哈哈,真真是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


    她隻不過是想讓姐姐的死可以大白天下,讓寧氏認罪伏誅,為何便這般難呢?


    似乎隻是一瞬間,似乎是過了許久,她緩緩俯下身子,白皙的額頭觸在冰涼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妾謹遵陛下聖意。”


    接著便是昂起頭,抹去眼中的淚水,大步離去。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總有一日,她一定要親手殺了寧氏,不死不休。


    身後的人影飄然遠去,堯帝轉身,眼神深邃,不辯喜怒,壓抑不住的咳嗽聲,在這空曠的宮殿響起。


    青色的錦帕上,帶著點點殷紅,堯帝自嘲一笑,這副身子骨,還真是不中用了。


    也不去管裏間的靜貴嬪如何?形單影隻的向殿外走去,卻見來時還是晴空萬裏,如今卻是烏雲遮日,一場秋雨就這樣連綿不絕的下了起來。


    堯帝靜靜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住冰涼又頑皮的雨滴,微風劃過,又是忍不住的連聲咳嗽……


    伴隨著秋雨的到來,宮中又起了新的流言,先是關雎宮妍貴嬪中毒,生死不知。


    然後便是麟趾宮的奴才全部被押往宮正司,緊接著便是靜貴嬪有孕的消息。


    然後便是棲梧宮的景夫人,不知為何被奪了宮權,閉門謝客。


    眾人隻覺得今日這後宮比戲台子上的戲曲,還要勾人眼球,對於宮裏的眾說紛紜,堯帝不予理會,因為他迴去便病倒了,隻是消息壓住了沒有外傳。


    宮中似乎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太後不問世事。


    關雎宮的妍貴嬪在第二日醒來,便被遷去了離貴太妃不遠處的清靜齋,遠離了紛擾。


    一切看似平靜,其實從未停止……


    麟趾宮


    靜貴嬪也是在第二日醒來的,入眼便是熟悉的寢殿,隻是伺候時再不是熟悉的人。


    她輕撫小腹,迅速冷靜下來,看著其中一個宮女衣袖處繡的暗紋,隨意打發了另一個去做些點心來。


    這才看向另一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迴主子,奴婢叫洛意。”洛意迴道。


    “哪兩個字?”靜貴嬪眼神閃過一絲流光。


    “迴主子,是洛水之洛,如意之意。”


    靜貴嬪竟暗暗鬆了一口氣,雖說是父親安排的人手,可如今她的麟趾宮已然不安全了,凡事都要小心些。洛這個字如今有些紮眼。


    “鏤月和雲開如何了?”到底是自小伺候的,兩個人入宮之後又幫她做了不少事,宮正司的刑罰也不知能否扛得住。


    她們絕對不會背叛她,隻是事已至此,她還是希望她們走的不要太痛苦。


    等他日她登上太後之位,必會記得她們的好。


    “主子,兩位姐姐連同宮裏的人都被帶去了宮正司,如今一夜過去,怕已是兇多吉少了。”洛意一邊服侍靜貴嬪起身,一邊迴道。


    靜貴嬪手指驀然收緊,好半晌才道:“是本宮對不住她們,隻是如今本宮亦是深陷囹圄,怕是救不了她們了,是本宮不用,對了,如今宮裏人可查清底細了,本宮此次被人陷害,皆因宮中出了內鬼所致。”


    到底是新來的,主仆情深還是要演一下的,不然豈不是讓人覺得她這個主子涼薄?


    “主子,喜總管去的匆忙,程總管來不及準備,隻安排了奴婢和另一個進來伺候主子,奴婢愚笨,一時還沒理清所有人的底細。”洛意有些懊惱。


    “陛下可有旨意傳下來?”見洛意的表現還算讓她滿意,靜貴嬪轉了話題,必須要先查看眼前的局勢,才好做些什麽。


    “陛下隻說讓主子閉宮靜養,再沒有說其他。”洛意即便不曾伺候過靜貴嬪,可她是個機靈的,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話雖不多,都迴答到了點子上。


    即便沒有明旨斥責,可靜貴嬪心裏清楚,陛下已經疑上她了,多虧肚子裏的這個小家夥,不然她怕是要危險了。


    “棲梧宮如何?”


    “迴主子,景夫人被奪了宮權,閉宮靜養。”


    “關雎宮呢?”


    “妍貴嬪被送去了離綏壽殿不遠的清靜齋休養。”


    洛意的消息很靈通,她倒是毫不意外,終歸是父親精心培養的人手。隻是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兩人一問一答,靜貴嬪已然明白了眼前的局勢,她如今不能有動作,閉宮也好,把她的皇兒養大,總有她的出頭之日。


    至於該算的賬,逃不掉,待她的孩子再大一些,她必然一一清算 。


    “本宮知道了,想再歇會,你先下去吧。”


    “是。”洛意絲毫沒有遲疑,反而像個聽話的傀儡一般,轉身離開。


    靜貴嬪側耳傾聽了半晌,見沒有動靜,才從梳妝台裏的一個隱秘夾層裏,取出半本有些泛黃的書。


    說是書也不恰當,因為有被撕扯過的痕跡,書頁散落,不過是薄薄的幾張紙罷了,隻是看上去年代久遠了些。


    細細查驗過後,沒有缺失,那鏤月和雲開房裏的東西就很有蹊蹺了。


    是有人把東西悄無聲息的藏在了她們房裏,還複原出了藥方,這個人是誰?


    柳禹城嗎?還是棲梧宮慣用的太醫晏子樞?


    晏子樞或許沒有這個本事,若是柳禹城的話,她的處境就真的危險了。


    不過想想又不可能,若是棲梧宮真有這個本事收買柳禹城的話,如今她就不會安生的坐在這裏了。


    那麽就隻有晏子樞了,可到底是誰幫助了棲梧宮把東西送進來?是雲氏嗎?


    未必,雲氏若是有這個本事,就不會落到苟延殘喘,遠離後宮的地步,而且如今雲氏的清靜齋,不宜動手,倒是這個晏子樞,怕是不能留了。


    想想,還是該給父親傳個書信,隻是她如今處處被掣肘,還是該小心些,什麽也沒有她肚子裏的皇嗣重要,這可是她全部的希望啊。


    靜貴嬪思緒紛雜,不時的在心裏猜測,選出應對的對策。


    如今無論是棲梧宮,還是雲舒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宣室殿,若是陛下因此想起元貞皇後的事,順藤摸瓜查下去,她才是萬劫不複,不行,得想個辦法,轉移陛下的注意力。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而且陛下奪了棲梧宮的權柄,便證明她肚子裏的皇嗣還是有些作用的,不然今日之事怕是不會如此善了。


    想到這裏,靜貴嬪走到書房,聲情並茂的寫了封陳情書,言說自己對這些事並不知情,全是誣蔑,又說鏤月雲開,或許是受了別人的蠱惑等等……


    總之壯士斷腕,棄車保帥,把事情推的一幹二淨。然後便命人送去了宣室殿,陛下既然保了她,她也要拿出態度來才是,不要枉費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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