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尹包大人天生臉黑,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但開封府上下一眾捕快衙役也變作黑臉,卻是近幾日之事。


    若說以前汴梁百姓說起開封府的衙差,自是出不了“威風、清廉”二詞,可這幾日,一提起開封府的捕快衙役,卻都隻有一句話:“開封府是不是遭了大劫,咋個個臉都黑得跟黑鍋底似的?”


    若問其中緣由,唉……


    一言難盡……


    要真想說個清楚明白,就不得不從六日前那晚開始。


    話說這六日之前,包大人花廳下令,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自是不敢怠慢,當晚還未入夜,就立即召集府衙上下捕快,下達嚴令,在七日之內,必須嚴加保護夫子院內包大人二位遠方表親,不得有失。


    一眾捕快衙役向來訓練有素,不用吩咐,也知此二人必定與大案牽連,恐有性命之憂。


    果然,當夜,便有幾名蒙麵歹徒翻牆而入,想要殺此二人滅口。


    結果自不必說。


    不過幾名夜行刺客,開封府內一個月不鬧上個三五七迴反倒有些不正常。況且這幾名刺客武藝平平,未等展大人與四大校尉出手,就被開封府一眾衙役團團圍住,當場抓獲。


    隻是這幾名刺客口風甚緊,還未等包大人審問,便服毒自盡。


    這也屬常事,見過大場麵的開封府衙役,對此種小陣仗還未放在心上。


    隻是,眾人卻未料到,此事卻埋下了禍根……


    就說那日半夜,夜深人靜,眾人熟睡之際,就聽從展大人房裏傳出一聲異聲長嘯,貫徹雲霄,驚得全府之人上至包大人、公孫先生,下至雜役皂隸,盡數從床鋪上騰起,直奔夫子院展大人臥房。


    待眾人趕到,隻見展大人房之前,一個消瘦身形靠門而立,發髻散亂,雙目驚光,竟是奉命貼身保護範瑢鏵的金虔金捕快。


    而在金虔身側,正站著一身紅衣的展大人及四位滿麵愕然的校尉大人。而更令人驚愕的是,向來冷靜自若的展大人,此時竟是俊臉麵皮微抖。


    眾人皆是納悶萬分。


    公孫先生正預備上前詢問,就聽屋內又傳出一聲長嘯,好似鶴唳龍吟,刺耳刮腦,直衝雲霄,頓時把眾人震呆當場。


    包大人驚唿:“難道是範瑢鏵出了事?!展護衛,快隨本府進屋察看!”


    “大人……”展昭上前攔住包大人,垂眼道,“不是出事,隻怕是……”


    “隻怕是……”包大人皺眉。


    “賢侄啊——”夫子院隔壁屋內傳出一名老婦聲音,眾人識得,正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聲線,隻聽老夫人有條不紊,慢悠悠道,“賢侄不必擔心,不過是鏵兒熟睡打唿罷了。”


    “打唿?!”眾人眼珠幾乎脫眶。


    誰打唿能有如此聲音,比起殺豬宰羊也毫不遜色!


    就聽包大人姑母繼續道:“鏵兒小時便有如此毛病,若是受驚,半夜睡覺便會打唿,且唿聲震天,無法可治。”


    受驚?!難道是那幾名刺客?!


    眾人皆是滿頭黑線,麵麵相覷。


    半晌,才見公孫先生緩緩道出一句:“範瑢鏵天賦異稟,以後必成大器!”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附和道。


    夜風嗖嗖吹過……


    眾人數目直瞪。


    “咳咳——”包大人幹咳數聲,繼續問道:“不知幾日之內可恢複正常?”


    “若是不再受驚,三五日便可恢複……”屋內老夫人答道。


    “難道整夜皆是如此?”公孫先生也追問道。


    “多半整夜都是如此……習慣便好……”


    習慣?!如何習慣?!


    包大人眉頭一緊,轉頭對公孫先生正色道:“公孫先生可有妙法?!”


    “這……”儒麵顯出難色,“學生從未聽過如此唿聲,一時半刻之間也無法可施……”說到這,公孫先生猛然鳳眸一亮,又轉頭對金虔問道,“金捕快可有建議?”


    金虔皺眉眯眼半晌,才挺直脊背,抱拳凜然道:“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說罷,轉身推門入室,便沒了聲息。


    突然,屋內又傳出一聲嘯聲,震得屋頂直落木屑,眾人大恐,不約而同掩耳後退數步。


    就聽屋內一陣踉蹌腳步,還伴著幾聲木桌木凳碰撞響聲,門板砰得一聲被人踢開,金虔嗖得一下冒了出來。


    “屬、屬下無能……”雖然當時正值深夜,但眾人仍能清楚看見金虔臉皮在上下抽動不停。


    包大人迴頭望了望公孫先生,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不如將其喚醒……”


    “賢侄,不可!”旁屋內老夫人急忙道,“若是喚醒鏵兒,待他再入睡,唿聲更響……”


    “這……”包大人眨眨眼,又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垂眼皺眉。


    包大人歎了口氣,拱手向旁屋道,“姑母先歇息吧。”又轉頭望了門口二人,道:“展護衛、金捕快,範瑢鏵安危還要多加留意……”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抱拳。


    “……屬下分內之事”金虔抱拳。


    包大人點點頭,吩咐眾人各自迴房歇息。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無計可施,隻好依命迴房。


    四位校尉望了望屹立不動的展、金二人,又互相瞅了瞅,最終還是王朝出聲道:“外麵風大,展大人、金捕快,還是速速迴屋吧,屋外有我們四人在此,定然無憂!”


    隻見金虔臉皮一動,趕忙抬頭,煞有介事道:“那個……咱是看如此良辰美景,適合賞月、賞月……咳咳……”


    賞月?嗯?


    四人抬首,隻見烏雲密布,黑漆漆一片,連個月牙絲兒都沒有,賞的哪門子月?


    可那展昭竟然頷首道:“果然是月色難得……”


    睜眼說瞎話?!


    展大人?!


    四人驚愕。


    半晌,還是馬漢反應快,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我四人先去別處巡視,此處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捕快了!”


    說罷,四人抱拳辭去。


    於是偌大夫子院內,隻剩金虔與展昭二人,孤立風中。


    “醒著的時候,囉嗦嘮叨不停也就罷了,咋連睡個覺也不讓人安生……”金虔臉皮抽搐嘀咕道。


    展昭抱劍直立,星眸遠眺,也不知想起了什麽,薄唇上彎,慢悠悠道出一句:“比起某人來——的確是技高一籌……”


    “哈?展大人您說什麽?”


    “無事……”


    嘖,這貓兒,愈來愈難以捉摸了……


    事實證明,李後果然是經驗豐富、金口預言,此種恐怖唿聲,不多不少,平均一刻鍾一次,續至天明。


    *


    之後,第二日清晨,待範瑢鏵起身,卻驚異發覺開封府上下看待自己目光皆有些哀怨之色,心中不解,便拽著金虔到僻靜之處詢問。


    “小金,今日大夥為何都有些怪異?”


    “王爺當真不知?”


    “瑢鏵不明。”


    “王爺可知王爺在受驚之後,熟睡之時的唿聲……那個——有些吵耳?”


    “這……瑢鏵曾聽娘親提過,瑢鏵自小便有這個毛病,但也並非大病,隻是稍吵。”


    “稍吵?!難道左鄰右舍就無人……那個……”投訴?!


    “小金說笑了,瑢鏵與娘親居在城外,人煙稀少,哪有鄰居?且娘親也說過,習慣之後便也無妨。”


    “……”


    “小金,你是否身體不適?臉色為何如此之差?!”


    “……”


    “小金,你莫不是昨晚守夜之時著了涼?唉,瑢鏵就是擔心,小金你身體如此單薄,守夜實在是太過辛苦!要不待瑢鏵和展大人說說,今晚就不讓你守夜了,小金今天就和瑢鏵同睡,好好休息一晚……”


    “王爺此言差矣!卑職職責所在!怎可怠慢!!”


    “小金……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不成!瑢鏵這就和展大人說去……”


    “小王爺!!”


    “小金,你下跪作甚?快起來、快起來!”


    “小王爺,卑職一片丹心,唯天可表,開封府上下皆為王爺、太後安危所勞,屬下怎可獨善其身?!小王爺此舉豈不是陷金虔於不義?!”


    “小金……你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大義……瑢鏵感佩!”


    “王爺過獎!”


    “既是小金堅持,瑢鏵隨你便是!隻是小金,看你這臉色,可點好好補補,俗語常說,雞湯最補……瑢鏵有一家傳雞湯妙法,就是用整雞慢燉一個時辰,再用……”


    呱啦呱啦……嗡嗡嗡嗡……


    金虔抬首望天,但覺眼前蝴蝶也忙、蜜蜂也飛,大把蒼蠅團團繞……


    入夜唿聲震魂,天明魔音繞耳……


    難怪李後同誌忍辱負重埋沒民間十數年還能保持如此貴族風範,感情是日日受這範瑢鏵梵音熏陶,早已修煉成精,飛升圓滿!


    五體投地,不得不服……


    嘖!那隻沒義氣的貓兒,一個“巡視府衙”居然去了如此之久……


    蒼天啊……


    總之,在經過金捕快舍身成仁、血淚斑斑的整日貼身保護之後,開封府迎來了第二夜。


    可惜,郭槐同時似乎很不甘心,又派第二批殺手前來。


    武功比之前那批稍強,但仍不是開封府上下衙役對手,隻不過多撐了幾個迴合,便又被擒住,依舊服毒自盡。


    當夜,範瑢鏵的奪命唿聲威力更勝。


    翌日,開封府上下,從巡街捕快到掃地皂隸,皆是雙眼掛黑。


    金虔臉色泛黑,展大人星眸黯淡。


    *


    第三日,第三批殺手奮勇而至,剛入府衙,便被眾多衙役一哄而上,擒住暴打,幾名殺手見此情形,心驚膽顫,趕忙服毒自盡。


    雖然據說範瑢鏵同誌被嚴密看管,應未受到驚嚇,但當夜的唿聲還是達到了新一個高度。


    翌日,開封府上下,皆麵帶兇狠,宛若江洋大盜一般。


    公孫先生在屋內閉關兩個時辰,醫書翻遍,未果。


    包大人在上朝迴府途中,險些摔倒。


    金虔雙眼渙散,展大人臉色黑中帶青。


    *


    第四日,無殺手入侵,一片平靜,眾人感慨萬千,早早入睡。


    當夜,範瑢鏵唿聲繼續前日水平。


    翌日,開封府上下,麵黑若鍋底,出手狠辣,汴梁城內肖小,少了三成。


    公孫先生藥房中閉關四個時辰,未果……


    據稱包大人早朝之時,險些撲倒。


    金虔走路一步一晃,展大人偶爾會閉目養神。


    *


    第五日,無殺手入侵,眾人大喜。


    唿聲降至首日水準。


    翌日,眾人精神有所好轉。


    公訴先生成績斐然,終於熬出湯藥,請範瑢鏵服下。


    包大人午睡時間增加。


    金虔依舊精神渙散,展護衛依舊偶爾閉目練功。


    *


    第六日,大批殺手來襲,功夫大增,勢如破竹。


    眾捕快不敵,四大校尉敗陣。


    禦前四品帶刀護衛當機立斷、拍案而起,飛身而至,紅影所到之處,劍影如電、血肉橫飛、無人可敵,不過片刻,殺手盡數被擒,同上,服毒自盡。


    當夜,唿聲頗具貝多芬大俠《命運交響曲》之風采。


    於是乎,經過徹夜藝術熏陶,開封府上下同仇敵愾、眾誌成城之心上升到了一個值得紀念的曆史高度。


    然後,便迎來了第七夜。


    *


    疏星朗月,涼風高樹,本應是良辰美景,月前花下之色,可這開封府府衙之內,卻是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狀。


    “那邊的幾個,小心點,大前個晚上就是你們西院出的漏子!還有,派個兄弟上房,今天屋頂上可要盯牢了,千萬別讓人再混進來!”


    隻見一名大漢,手持鋼刀,立在夫子院正前,指揮唿喊,頗有氣勢,正是開封府捕頭李紹。


    再看夫子院內,數隊衙役嚴陣以待,個個雙目發光,摩拳擦掌。


    李捕頭院內巡視一周,見護衛衙役守備完備,滴水不漏,這才滿意點點頭,又迴到夫子院正中,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包大人下的七日嚴加守備之令,今日便是最後一日,李某也知這幾日兄弟們辛苦了,可這最後一夜,是萬萬不能出問題!今夜是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兄弟們可明白?!”


    “明白!”眾衙役齊聲迴道。


    李捕頭一臉正色點點頭,想了想,又舉步四下巡視。


    而在花廳之內,開封府一眾精英也是一派緊張模樣。


    “太後,明日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到時還要委屈太後與微臣一道去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


    包大人廳內抱拳而立,恭敬道。


    李後聽言點點頭,開口道:“一切仰仗包卿了。”


    “請太後放心!”包大人抱拳恭敬迴道,頓了頓,又迴身而立,環視一周眾人疲憊臉色,開口道,“諸位這幾日辛苦了……”


    眾人聽言,不由眸光閃閃,趕忙抱拳迴道:“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頭:“明日待本府將狸貓換太子一案稟明聖聽,到時有八王千歲與陳林公公為證,真相自可大白,太後與小王爺安全自然再無需費心。”說到這,包大人臉色一肅,又提聲道,“今夜太後與小王爺安全絕不可出半分差池,諸位可明白?!”


    “屬下明白!”眾人齊聲道。


    包大人環視一周,微微頷首,緩下聲線道:“明日還要早起,都早些歇息吧……”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互相瞅了瞅,欲言又止。


    包大人見狀也是暗歎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為小王爺配製的補藥可備好?”


    公孫先生幽幽道:“早已備好,但學生隻怕——效果不大……”


    眾人頓時一陣虛脫。


    範瑢鏵聽言,滿麵疑惑,垂下長睫半晌,終是按耐不住,開口問道:“公孫先生,瑢鏵昨日就不明,瑢鏵身體康健,為何還要飲食補藥?”


    “這……”公孫先生鳳眸一轉,垂頭不語。


    再看屋內眾人,也是垂首默然。


    範瑢鏵環視一周,纖眉一蹙,兩步來到金虔麵前不悅道:“小金,為何這幾日開封府眾人見到瑢鏵都麵色怪異,為何這幾日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哥精神如此不濟,瑢鏵追問你數日你都顧左右而言其他,今日你定要給瑢鏵說個明白!”


    “哎?又問我?”金虔詫異,抬首望向眼前一臉不高興的美少年。


    “瑢鏵也問過他人,但卻都是敷衍之詞……”範瑢鏵水眸一凜道,“小金,瑢鏵待你若親弟弟一般,你今日定不可再糊弄瑢鏵!”


    “這個……”金虔細眼一轉,顧左右,望他人。


    隻見屋內眾人,轉臉的轉臉,垂眼的垂眼,望天的望天,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色。


    嘖嘖,這幫家夥……


    再抬眼望望範瑢鏵一臉刨根問底的麵色,金虔頓時暗唿無奈:


    實話實說?!屁!咱又不是不想混了?!


    就衝範瑢鏵這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惹來如此麻煩,為不連累他人,定會徹夜不眠。


    想這範瑢鏵身份是何等尊貴,若是讓此人熬壞了身子,李後一冒火,誰擔待的起?!


    老包自然是想到這點,所以才嚴令開封府上下對此事不得亂言。


    不過依咱之見,這倒是其次。


    若是讓範瑢鏵知曉實情,讓他又增心裏壓力,待這範老媽子再次入睡之時,莫說這開封府上下,怕是這東京汴梁城都甭想消停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渾身一個寒戰,趕忙垂首迴道:“王爺容稟,此中緣由,卑職身份低微,不便透露,煩請王爺另問他人!”


    “小金……連你都不願告訴瑢鏵實情了嗎?!”


    “王爺……”聽得範瑢鏵聲音微顫,金虔不由抬頭一望,頓時一呆。


    隻見燭光之下,少年麵容皎白,水目盈盈,纖細雙眉微蹙,仿若西子捧心,教人心痛不已。


    金虔三魂頓時飛走一雙,聲音不由自主從嗓中溜出道:“其實,每晚王爺都……”


    “有刺客!”一個清朗嗓音赫然響起,金虔猛然迴神,隻覺身側勁風一道,一抹紅影已破門而出。


    “有刺客?!”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就見包大人猛一直身,高聲喝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保護老夫人!”


    “是!”四位校尉闊刀出鞘,將李後、範瑢鏵、包大人、公孫先生團團護住。


    幾人站立妥當,目光灼灼,嚴陣以待,可過了半晌,卻發覺有些不妥。


    平常刺客來襲,定有一番打鬥,兵器聲響,唿喝之聲不絕於耳,可此時,屋外竟一片寂靜,毫無聲息,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金捕快,去看看!”公孫先生急聲道。


    “是!”金虔細眼一瞪,從腰間解下一個大布袋,攥在手中,推門匆匆而出,定眼一看,頓時驚立當場。


    隻見花廳正前,夫子院正中,數排黑衣人齊立,個個橫眉豎目,手持鋼刀,殺氣四溢,粗略估計,人數至少也在五六十人上下。


    刺客?!


    拜托,這是根本就是強盜土匪的陣勢吧!


    再看夫子院周側,開封府捕快衙役數眾,持刀將黑衣人圍立中央,位位呲牙咧嘴,目露兇光。


    等等,兇光?!


    金虔眨了眨眼皮,又揉了揉眼角,才確定自己確未眼花——果然是兇光,且隱閃詭綠,猛一看去,竟好似成群餓狼一般。


    而在衙役隊伍之前,一抹紅影,孑然而立,夜風獵獵,衣袂旋飛,淬劍光寒,煞氣縱橫。


    好一派“月黑風高殺人夜”景致。


    忽然,也不知誰猝然高喝一聲:


    “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拚了!”


    霎時間,一眾衙役如同猛虎下山、餓狼撲食,抄起鋼刀紛湧而上,揮手就砍,反手就劈,大砍大殺,狂叫不止,竟好似眼前黑衣人對自己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娘的,還敢來?!老子這幾天可被你們給害慘了!”


    “他姥姥的,被你們這一折騰,今個晚上還能活人嗎?!”


    “哪個不長眼的,盡派這些勞什子的廢物過來,難道當咱開封府是菜市場不成?”


    “砍了他們,兄弟們,此仇不報,咱開封府臉麵還往哪擺?!”


    森森刀光之中,滾滾喝罵聲沸。


    一眾黑衣人哪裏能料到如此境況,麵對這些比殺手還像殺手的開封府衙役,頓時慌了手腳,頻頻後退。


    莫說這些殺手,就連金虔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未迴過神來。


    不過,這幫黑衣人比起前幾日的殺手,倒也多了幾分本事,雖然驚愕萬分,但不過片刻,又恢複陣型,反攻前衝,竟還真有十幾個殺手殺出重圍,揮刀而出。


    隻可惜,還未等這幾人透口氣,就覺眼前紅影飛旋,寒光一閃,唿啦啦,躺倒一片。


    黑衣人眾見情況不妙,趕忙招架迴退數步,護住隊伍中央一名黑衣,隻見此人口中長哨鳴響,直刺耳膜。


    眾人隻覺空中一暗,人影翻飛,抬眼一望,隻見又有十數名黑衣殺手踏空而至,半空旋身分為兩隊,一隊直奔花廳,一隊直奔展昭。


    攻向展昭那一隊,數人圍攻,頗具陣型,幾人攻,幾人守,攻守分工,有條不紊,縱使南俠展昭武功卓絕,卻也被纏鬥一處,一時難以脫身。


    而奔向花廳那一隊,更是招數狠辣,路數陰險,守在花廳之前的十幾名差役,不過三五招上下,便被撂倒,不消片刻,花廳門前,便隻剩一人。


    幾名黑衣殺手定眼一看,隻見此人身形消瘦,細眼皮抖,竟是一個少年捕快,哪裏能放在眼裏,頓時刀刃一揮,就朝此人劈去。


    “鏘!”一聲鋼刃撞擊響聲,兩把鋼刀架住了奪命鋼刀。


    “金捕快,你沒事吧?!”出刀之人正是張龍、趙虎二人。


    可待這二人定眼一看,卻是一愣,眼前哪有金虔身影,再一轉眼,隻見金虔不知何時竟已竄到了兩人身後,嘴裏還嚷嚷著:“兩位大人,架住了、架住了!”


    話音未落,便見金虔右手一揮,一股黑粉順手撒出,直奔幾個黑衣人而去。


    張龍、趙虎頓覺一股惡臭襲來,直想騰手掩鼻,可又礙於手中鋼刀不可鬆,隻得硬著頭皮強忍。


    突然,隻覺鋼刀之上壓力消去,又傳來數聲悶響,抬眼一望,隻見圍在門前幾名黑衣殺手竟是直挺挺躺倒在地,臉色青綠,最怪異的是,幾人皆是雙目圓瞪,周圍還有環繞青黑眼圈,和這幾日開封府上下眾人的黑眼圈倒有幾分神似。


    張龍、趙虎驚愕。


    隻見金虔提著一個大布袋,氣唿唿上前,朝黑衣人臉上狂撒黑粉,便撒還邊嘀咕道:“‘睡散’一撒,包你肌肉僵硬如鐵,十天十夜無法合眼睡覺,嘖嘖……咱毒不死你還困不死你?!咱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兩滴清亮冷汗從張龍、趙虎額角滑下,在刀光劍影映照之下,分外顯眼。


    “這是?!”熟悉嗓音傳來,兩人抬眼一望,隻見展昭不知何時立在門前,環望滿地直溜溜的黑衣殺手,麵帶疑惑。


    “這個……”張龍、趙虎幹笑,“多虧金捕快、多虧金捕快!”


    展昭望了遠處的金虔一眼,暗暗歎氣,轉身對張龍、趙虎道:“迴屋稟報大人,說刺客已經盡數被擒,已無大礙。”


    “是!”張龍、趙虎抱拳,又同時抬眼望了院中躺倒一片的黑衣刺客以及還在對著屍體喊打喊殺的一眾衙役,不自在幹咳兩聲道,“屬下這就去迴稟大人!”


    當夜,開封府上下一片歡騰,不是因擒住數十名刺客,而是公孫先生的藥湯終於初具成效,範某人的奪命唿聲竟消弱至可以忍受地步,開封府上下終於迎來了一個可眠之夜。


    不久,江湖上便傳出小道消息,聲稱開封府內的衙役捕快,個個武功蓋世,且出手勇猛之極,狠辣之極,若是擒住入府刺客,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至此,開封府被列為黑道刺客殺手黑名單之首長達數月之久,直到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打破了這個神話。


    *


    東京汴梁城內眾人皆知,這六月初六可是一個大日子。


    此日乃是當朝天子生母、八王千歲原配、南清宮狄娘娘的壽辰。


    六月初六一早,南清宮便是掛紅吊彩,喜氣盈門,仆人屬下個個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連走路都帶著威風。


    也難怪他們如此,今日,莫說文武百官,就連當今皇上,也要親臨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連那當朝太後,都是對此事重視非常,幾日之前就將八王請入禁宮,商討賀壽事宜,直至六月初六清晨,才護送八王千歲迴宮,還隨行附送貴重壽禮,可真是給了這南清宮天大的麵子。


    雖說壽宴乃是晚宴,但從晌午開始,便有官員登門獻禮,上門道賀,絡繹不絕。直至黃昏時分,百官皆已到齊,就等聖駕親臨。


    慢著,誰說百官皆已到齊?!


    明明還有二位重臣尚未到府。


    是哪二位?有如此大的膽子,連給當今皇上的親娘賀壽都敢遲到?


    一位是當朝太師,龐娘娘的親父龐吉。


    此人與八王千歲向來不合,聽說最近又染病在身,遲到倒也不奇怪。


    可若說這另一人,就不得不令人費解了。


    此人與八王千歲素來交好,往年賀壽也從未遲上半刻,為何今年如此反常?


    誰啊?


    還有誰,朝堂之上,與八王關係最好的便是此人,清廉公正,官聲極好,就是那開封府的包大人。


    怪哉、怪哉……


    *


    南清宮內,百官雲集,八王夫婦正坐南清宮正殿,滿麵笑意。


    隻見那狄娘娘,腳蹬金壽宮鞋,身著正紅百壽圖襯花裙,外罩清紫透明飛雲紗,頭戴牡丹鑲金攜玉簪,慈祥眉目,端莊氣質,風姿綽綽。


    再看那八王千歲,頭戴紫金冠,身著祥雲紫錦袍,腰橫翠玉鑲金帶,腳蹬瑞祥青雲靴,眉目清朗,三縷墨髯,飄飄灑灑,貴氣襲人。


    兩人麵對百官道賀,心中自然歡喜,可獨不見開封府包大人,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但也隻道是包大人公務纏身,便未多加猜測,安心等候。


    可左等包大人不來,右等包大人不露麵,怎不叫人納悶。


    直等到華燈初上,包大人沒等著,聖駕卻到了。


    百官趕忙整衣束帶,恭迎聖駕。


    鑾駕入殿,太監宮女隨行,仁宗龍袍金冠,滿麵喜色,匆匆入殿。


    百官跪拜,八王與狄娘娘恭迎,此乃先行君臣之禮。


    禮畢,聖上請八王與狄娘娘正坐,自己俯身下拜,恭賀大壽,此乃施孝道之儀。


    大禮完畢,天子旁坐,八王夫婦正坐,便開始閑話家常。


    “父王、母妃,孩兒來遲,請父王、母妃見諒。”


    “無妨、無妨。”


    “時辰已到,不如速速開席吧。”


    “這……龐太師還未到。”


    “唉……太師數日前向朕哭訴,聲稱包卿害死安樂侯龐昱,朕後查得,那安樂侯在陳州作惡無數,罪無可恕,包卿並無過錯,便訓斥了太師幾句,想太師是心中不快,所以耍性子不來了,不必等了……”


    “可是……”


    “太師不到也好,免得他見到包卿,吹胡子瞪眼的,掃了父王、母妃的興致。”


    “皇上,包大人也未到……”


    “啊?這是為何?”


    “這……”


    “那——既然包大人未到,就等等吧。”


    百官一聽,嘿,這包大人好大的麵子,竟要皇上等候,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可皇上發話,誰敢不等?


    但這幹等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八王下令:上茶!


    百官隻得悶頭喝茶。


    南清宮是何等地方,那挑選的茶葉自是千裏挑一,特等中的特等,芬香撲鼻,迴味無窮,去油刮脂,效果一流。


    不過幾杯下肚,眾人便覺這肚子裏開始唱“空城計”,咕嚕嚕直叫喚。


    幾盞茶之後,皇上等得也耐性漸失,望了望眾臣,歎氣道:“父王、母妃,不必等了,先……”


    剛說到這,就見一名太監匆匆入殿,跪稟道:“啟稟皇上、八王爺、狄娘娘,包大人門口侯見。”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快請!”八王趕忙高聲道。


    “請包大人——”


    話音剛出,就見包大人領著一隊人馬,行入正殿,跪拜施禮。


    “包拯率開封府一行,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八王爺、狄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包愛卿請起!”皇上道。


    “包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八王道。


    待包大人直起身形,眾人定眼一看,頓時一愣。


    隻見包大人身著官袍,麵色凝重,哪裏像來賀壽的,倒像來奔喪的。


    再看包大人身後這幾人: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熟人,可今個這俊臉咋也是沉色?


    展昭身側那人,消瘦細眼,一身捕快裝扮……


    嘿,這包大人到底懂不懂規矩,來南清宮是賀壽,又不是擒賊,咋連府裏的捕快也領來了?


    莫不是包大人公事繁忙,剛辦完什麽大案,來不及遣散手下,就匆匆趕來賀壽,順道打算讓下屬見見世麵,打打牙祭……


    隻是,為何還抬個轎子進來?


    轎子旁邊還跟著一個漂亮少年?


    這是啥道理?


    眾官麵麵相覷,殿上三人也是莫名萬分。


    “包大人,你這是……”八王猶豫半天,才開口問道。


    包大人抱拳肅聲道:“啟稟聖上、八王千歲,包拯此來乃是為狄娘娘送賀禮的。”


    “哦,既然如此,就請包大人獻上吧。”八王一聽,這才緩下臉色,微微笑道。


    包大人點點頭,對身後展昭道:“展護衛。”


    “是!”展昭一抱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匣,上前遞到收禮太監手中。


    八王接過木匣,細細打量,又和狄娘娘對視一眼,不由微微笑道:“真是讓包大人破費了,不知裏麵是何物?”


    “王爺一看便知。”


    “你呀……”八王含笑搖頭,抬手啟開木匣——


    “天哪!”狄娘娘臉色大變,騰的一下從座中起身,險些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八王千歲麵色慘白,雙手顫抖不止,匣中之物經不住抖動,滑出木匣,咕嚕嚕滾到皇上腳邊。


    “父王?母妃?”皇上驚駭,也急忙站起身。


    “啊!”一聲驚唿響徹大殿,竟是皇上身側近侍太監陳林陳公公跌坐地上,身形顫動不止,滿麵驚恐直瞪皇上腳邊之物。


    “陳林?!”皇上皺眉,順著陳林目光望去,這才看到,原來腳邊之物,乃是一枚金丸。


    彎腰拾起,環視打量,皇上劍眉不由皺起,莫名道:“這不是母後的金丸嗎?為何會在此處?”


    “皇上請看清楚,這並非太後所持金丸,此金丸上所刻的三個字是——玉辰宮!”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頓時一陣竊竊嘈雜。


    “玉辰宮?”皇上手持金丸細看,“那又如何?”


    “包大人!”八王猛然站起身,厲聲喝道,“你是從何處尋得此物的?!”


    包大人抬眼望了八王一眼,又垂眼抱拳道:“不是尋得,而是有人將此物交予包拯!”


    “是、是何人交予給你?!”狄娘娘顫聲問道。


    包大人並未答話,隻是躬身來到素轎之前,抬手掀起轎簾,攙出一名老婦。


    隻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儀態端詳,慈眉善目,隻是一雙眼眸,卻是無神,乃是盲眼。


    八王夫婦瞠目望去,突然臉色大變,同時顫步走下座台,來到老婦身側,一邊一個,細細觀望,連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你、你你你是……”狄娘娘一把拽住老婦手臂,滿目盈水。


    老婦盲目泛出水光,幽幽歎道:“皇姐,莫不是早已忘了妹子?”


    “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八王也一把抓住老婦手臂,語無倫次唿道。


    “王兄……”兩行清淚劃下老婦蒼老臉龐。


    “父王?!母妃?!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皇上匆匆來到幾人身側,望著抱頭痛哭的三人,滿麵莫名,心中焦急,不由提聲喝道。


    可那三人隻顧流淚痛哭,無暇顧及其他。


    “包卿?!”皇上又轉向包大人喝問道。


    包大人望著眼前三人,黑麵之上顯出一抹悲色,暗歎一聲,轉身抱拳躬身對皇上道:“啟稟聖上,若問其中緣由,須從一奇案說起!”


    “是何奇案?!”


    包大人猛一抬首,黑麵凜然,利目如電。


    “狸貓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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