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當空,掌燈時分,開封府衙三班院之內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常。隨包大人出行陳州的一眾衙役、捕快都平安歸來,大家自然要為此次出行的弟兄們接風洗塵。


    鄭小柳巡街歸來,剛入院門,便被一眾衙役圍在正中,七嘴八舌道:


    “小柳啊,這迴和你同屋的金虔可是露了大臉了!”


    “陳州智擒安樂侯,還有在西華說書,哎呀,可都幫咱們包大人大忙了!”


    “以前這這立大功的事,隻有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人才能攤上,哪能輪得上咱們這些捕快衙役的?如今這金虔可真是給咱們這些捕快、衙役長臉了!”


    夥房的王大嬸也擠了過來,吆喝道:


    “來來來,小柳,這晚紅燒肉端好了,捎迴屋去,我剛瞅見這金小子,臉色也不好,咋又比以前瘦了,趕緊給他補補。”


    “就是、就是,我剛看見金虔迴屋了,那臉咋白得像個鬼似的,你把這個煎餅也帶迴去,趕緊看看金虔,莫不是生病了。”


    “還有這些也帶上……”


    於是鄭小柳還未明白是怎麽迴事,就左手被塞了一碗紅燒肉,右手被塞了一疊大煎餅,脖子上還被圈了好幾條大蔥,被眾人推推搡搡塞進了自己屋子。


    立在屋中半晌,鄭小柳才迴過神來,趕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滿麵喜色衝進內屋,高聲道:“金虔,你總算迴來了,俺跟你說啊……嘎!”


    話音啞然而止。


    鄭小柳瞪著溜圓的豹子眼,定定望著屋內之人。


    隻見屋內之人,細腰瘦背,滿麵頹色,就像剛剛那個誰說得一樣:臉白得咋跟個鬼似的。


    而且更令鄭小柳詫異的是,這金虔正在臉色慘白地、奮力地、努力地、專心致誌地……卷鋪蓋卷……


    莫不是要卷鋪蓋跑路了吧?


    “金、金虔,你這是幹嘛?”


    半晌,鄭小柳才找迴舌頭,吞吞吐吐問道。


    “小六!”金虔聞聲抬頭,手下三下五除二將鋪蓋卷係牢,跳下床鋪走到鄭小柳身側,抬手拍了拍鄭小柳肩膀正色道,“你迴來的正好,咱有些話正要找你交代呢!”


    難得見到金虔如此鄭重麵色,鄭小柳也不由一怔,趕忙點頭道:“金虔你說,俺一定照做。”


    金虔長歎了一口氣,麵色凝重道:“所謂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哎?什麽味兒,這麽香?”


    “哎?!”鄭小柳頓時一愣。


    隻見金虔吸著鼻子,噌噌噌幾步竄到外屋,一見桌上的紅燒肉,頓時雙眼一亮,一屁股坐在桌邊,毫不客氣抓起筷子就往嘴裏送,邊吃邊嘀咕道:“香而不膩,肥而不油,如此手藝,定是夥房王大嬸的絕活;這煎餅不軟不硬,不焦不燥,定是陳捕快他媳婦的手藝;這大蔥,嘿,定是小山東送來的……”


    “金、金虔……”鄭小柳臉皮有些不受控製抽動。


    “小六,站那麽遠做什麽?一起吃啊!”


    鄭小柳暗歎一口氣,板起臉色,挺直腰板,高聲道:“金虔,你到底想說啥?”


    “唔……對對對……”金虔又往嘴裏塞了兩塊肉,才抹抹嘴皮,站起身,又恢複鄭重麵色道,“小六,想咱們倆同屋數月,情誼頗深,咱走後,若是小六哥你遇上了啥困難,咱怕是也幫不上了……”


    “金虔?!”鄭小柳大驚,“你說啥呢?!”


    金虔垂下眼簾,微微搖頭,慘白麵容之上漫上痛不欲生之色,緩緩道:“我床頭直對第五塊轉左下第一塊磚右下第八塊磚後是空心的,裏麵有咱存的五十六文錢,小六哥你若是哪日急需用錢,盡管拿去……金虔不才,隻能做到如此了。”


    “金、金虔……”鄭小柳越聽越不對勁,眼睜睜看著金虔緩緩走進內屋,背起鋪蓋卷,緩緩向屋外走去。


    心頭不祥預感越來越重,可偏偏腿腳卻如生了根一般,半分無法移動。


    隻見金虔背起裏三層、外三層的鋪蓋卷,推開房門,仰望蒼穹,口中喃喃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小六哥,後會有期了……”


    話音未落,身影一晃,已如煙霧一般,飄渺無蹤。


    “金虔!”鄭小柳臉色大變,直衝出門大喝,隻見屋外涼風習習,樹影渺渺,哪裏還有金虔身影。


    “金、金虔,你去哪了,倒是和俺說清楚啊……”鄭小柳四下遍尋金虔不到,不由心頭大急,高聲唿喊。


    隔壁宿屋探出一顆頭顱,莫名道:“小柳,你瞎嚷嚷些什麽?金虔被派去與展大人一起保護證人,過幾日就迴來了!”


    “啥?!”鄭小柳頓時黑線滿麵。


    隻是如此……


    那為啥搞得好似交待後事一般?


    *


    交待後事?


    對金虔來說,雖不中,亦不遠矣!


    此種緣由,皆是由禦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一句話而起:


    “小王爺,屬下考慮再三,還是煩請小王爺暫住屬下房內,以保王爺安全!”


    好!非常好!一片大好!


    如此一來,一個聒噪的老媽子王爺、一隻“禦貓”、還有咱堂堂未來人,竟全要擠在開封府的“貓窩”裏。


    好好的床鋪睡不成,反倒要窩到“貓窩”裏打地鋪……再想想同屋的兩位人物……嘖嘖,怎一個“慘”字了得!


    倒是範瑢鏵小哥聽言,興奮異常,忙不迭得點頭稱好。


    嘖,“禦貓”粉絲團的成員,向來沒什麽節操,金虔可以理解。


    可恨的是,當展昭一雙黑爍眸子轉向自己,問道:“金捕快以為如何?”之時,金虔自己也是非常沒節操趕忙點頭稱道:


    “展大人所言甚是!”


    唉,看來盡管適應良久,咱對“美貓計”仍是沒啥抵抗力。


    所以,當金虔卷齊鋪蓋,交待完畢後事,來到展昭房門之前之時,仍處在深切自我反省中。


    “金捕快,來了為何不進屋?”屋內突然傳出展昭聲音道。


    金虔這才迴神,抱拳進屋道:“屬下叨擾了。”


    推門而入,頓覺眼前一亮,物品俱物排列整齊,一室整潔,繞鼻草香,眼珠再轉,隻見範瑢鏵一臉局促坐在桌旁,展昭身形筆直守在一側,兩人見到金虔,同時一愣。


    “小金,你背上的是……”範瑢鏵詫異道。


    “金捕快,你這是……”展昭也是有些不解。


    金虔咚的一聲放下鋪蓋,理所當然迴道:“迴小王爺、展大人,這是屬下的鋪蓋。”


    “鋪蓋?”範瑢鏵水眸圓瞪道。


    金虔一邊解開鋪蓋卷,一邊道,“這是蚊香,這是竹枕,這是鋪在底層的氈子,防潮的;這是兩張褥子,唉,這地上可涼啊,也不知鋪兩層行不行——還好咱帶了兩張被子,不行就再鋪一層……”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聲道,“你剛剛說迴屋取些重要物品,難道就是這些?”


    金虔停下手,抬頭望向展昭正色道:“展大人明鑒。這鋪蓋自是重要非常!包大人命屬下與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屬下自當盡心竭力、日夜不息。晚上展大人與小王爺一同睡床,屬下隻能打地鋪——哎呀,屬下自小怕冷,若是不把鋪蓋準備齊全,萬一著了涼……”


    “且慢!”展昭與範瑢鏵同時高聲喝道,“瑢鏵(展某)何時說要與展大哥(小王爺)一同睡床了?!”


    “哈?”金虔被吼得莫名其妙,抬眼望向兩人。


    兩張風情各千的俊臉皆有些發黑,直直瞪著金虔。


    “我二人同睡一床,成何體統?!”兩人又同時異口同聲道。


    “嗯哈?”金虔更是莫名,脫口道:“王爺和展大人二人皆為男子,同睡一床有何不可?況且包大人要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同睡一床,才可盡貼身保護之責啊。”


    心中卻道:難不成要咱和如此美色同擠一床?


    你倆多危險啊……


    咱也是為你們好,嘖,真是不識好人心!


    “咳咳,小金……”範瑢鏵水眸泛出無奈,“瑢鏵的意思是……那個,展大哥不必如此貼身保護吧……”


    “金捕快,”展昭也恢複正色,接口道,“展某的意思是,小王爺身份尊貴,怎可與我等同擠一床?”


    金虔圓瞪著一雙細目,瞅瞅這個,瞧瞧那個,隻見範瑢鏵膚若凝脂,風華絕代,展昭玉樹臨風,俊雅無雙……


    嘴角不覺上勾一絲詭異弧線:


    嗯……


    有幾個不安分的細胞正處在原因不明的興奮狀態中……


    範瑢鏵和展昭隻見眼前金虔目光灼灼,直刺心肺,就覺脊背陣陣發涼,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坦。


    半晌,還是展昭肅起臉色,打破沉默道:“小王爺一路勞頓,請先行歇息,屬下與金捕快將徹夜守備,無需床鋪。”


    “這……”範瑢鏵麵容顯出難色。


    “展大人?!”金虔頓時迴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異議?!”展昭淡然瞥來一眼。


    “屬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趕忙堆起一個笑臉恭維道。


    “那……”範瑢鏵望了展昭麵色一眼,暗歎了一口氣,躊躇步向床邊,緩緩道:“那有勞二位了……”


    “王爺請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範瑢鏵臥身躺好,拉開被卷,又迴頭瞅了瞅屋內紅影,幽幽道:“有勞展大哥了……”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迴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風涼,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別忘了點蚊香,要是實在熬不住……”


    金虔頓覺腦殼一陣劇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媽子現身了……


    “王爺,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屬,展某自會安排妥當,王爺不必掛心,還請王爺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聲線響起,頓時止住了範老媽子的鎖魂魔音。


    “那瑢鏵先歇息了……”許久,才從床鋪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頓時感激涕零,趕忙卷起一張被子湊到展昭身側討好道:“展大人,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舉兩得啊。”


    展昭懷中抱劍,腰杆筆直坐在桌邊,頭也未迴道:“金捕快不必費心,展某無需此物。”


    嘖……


    金虔討了個沒趣,隻好摸摸鼻子退了迴來,疊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時,便聽範瑢鏵綿長唿吸緩緩傳來,直聽得金虔昏昏欲睡,終是開始頻頻打盹,夢會周公。


    隻見金虔腦袋左點、右點、前點、後點,最後猛然向後一仰,險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驚醒,使勁眨了兩下眼皮子,四下張望,心道:


    嘖嘖,好險好險,這若是一個不小心睡過去了,讓那貓兒抓個正著,可就不太妙了……


    可當金虔瞥向屋內那抹筆直身影,卻發覺那人卻是毫無聲息,動也不動。


    嗯?這貓兒咋連個動靜都沒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俠早已練就了坐睡神功,已經睡死過去?


    想到這,金虔細眼轉了轉,躡手躡腳蹭到展昭身側,定眼一看,不由滿麵黑線。


    之前還聲稱要徹夜守備的四品護衛大人,此時卻是雙目緊閉——


    金虔臉皮一抽,心道:好你個貓兒,不讓咱睡,自己卻在這裏偷偷打盹,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金虔心頭更是不忿,捏了捏拳頭又向前湊了幾分,可這一湊,卻是讓金虔呆了……


    隻見皎潔月色之下,眼前俊顏更顯清逸,劍眉飛鬢,長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澤,綿長唿吸隱繞淡草清香,攝人心魂……


    金虔隻覺唿吸一滯,心跳偷停半拍,趕忙後撤一步,四下張望——


    又見窗外夜色如水,纖雲無塵,銀光透樹,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情調……


    心跳好似戰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頭皮發麻,手腳發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趕忙竄迴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都是月亮惹得禍——嘖嘖,不對、不對,應是——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穩住!穩住!


    可惜金虔隻顧埋頭苦背菩薩心經,卻錯過了緩緩睜啟星眸中劃過的一絲笑意。


    *


    也不知是第幾百遍的心經起了效用,金虔總算是穩住心神,但卻是扛不住周公召喚,趴在桌上睡死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杆,豔陽高照。


    待金虔睜開雙眼之時,卻驚異發現,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窩裏。


    啊啦?


    猛然起身,圓瞪雙目,金虔半晌才迴想起來,自己應是在禦前四品帶刀護衛的房裏——打地鋪。再環視一周,卻發現屋內除了自己之外,竟再無一人。


    莫說這屋的正主不見蹤影,就連本應睡在床鋪上的範小王爺也早已不見,床鋪上更是整整齊齊。


    金虔心頭一驚:


    此種狀況,隻有一詞可表:曠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會被冠個“消極怠工”的惡名。


    嘖嘖,咱費力維護的勤勞上進、無私奉獻的優秀員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腳亂從地鋪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頭朝門口衝去。


    可剛到門口,就見房門“吱紐”一聲開啟,走進一人,險些和金虔撞個滿懷。


    “小金?”進門之人有些驚訝,“你醒了?”


    “小王爺?”金虔更是驚訝,“你怎麽……”話說了半句,突然金虔心思一轉,趕忙後退一步,躬身施禮道,“屬下失職,請王爺、展大人責罰!”


    “失職?展大人?”範瑢鏵水眸中顯出不解,不由迴頭望向身後之人。


    倒是他身後人聽到,出聲道:


    “好你個小子,你也知道你失職啊?”


    “拜你所賜,我們哥倆可是一整夜都沒睡成……”


    金虔聽得兩人聲音,不由臉皮一抖,抬眼一看,隻見範瑢鏵身後隨有兩人,身著校尉官服,腰配闊葉刀,正是張龍、趙虎兩位校尉。


    隻是此時二人卻沒了平日的威風,都黑著臉,還掛著兩雙深邃的黑眼圈。


    而本應出現於此的某位護衛大人卻是蹤跡全無。


    咦?


    金虔納悶。


    隻見範瑢鏵微微搖頭笑道:“張大哥、趙大哥,莫要調笑小金了。”邊說邊將金虔拽迴裏屋,繼續對金虔笑道,“是展大哥早晨臨出門之時交代的,說金捕快一路太過辛苦,讓你多睡一陣,莫要吵你。”


    “啥?!”金虔聽得此言,細目赫然繃大,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症狀。


    隻見趙虎滿麵不悅嘀咕道:


    “昨夜護大人進宮見陳林公公,人未見到也就罷了,還被把門的小太監耍了半晚上,生生白等了好幾個時辰,好容易迴到府裏,又被命令前來保護小王爺……”


    說到這,還哀怨地抬頭瞅了金虔一眼,繼續道:“金捕快你睡得倒是舒服,可咱哥倆可是在門外幹吹了半晚上的冷風……”


    張龍走到金虔地鋪之前,打量一番,忿忿望了金虔一眼,道:“金捕快,你這地鋪睡起來可是舒服的很哪!又是油氈,又是被褥,呦!連蚊香都備上了……”


    油氈?被褥?蚊香?


    金虔趕忙兩步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剛才一時慌亂,竟是沒發現,此時細細一看,卻見這地鋪,果然是油氈鋪底,兩層被褥墊上,鋪得妥妥當當,旁側還放了一圈燃了半截的蚊香。


    就聽範瑢鏵一旁也詫異道:“小金,你這地鋪看起來比那床鋪還舒服啊……”


    “這地鋪……”不是咱鋪的……吧……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迴想半晌,也未憶起自己曾有鋪地鋪之舉。


    問題是,不是咱鋪的,是誰鋪的?


    聽範老媽子的話音,貌似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張龍、趙虎二人——


    那這鋪地鋪之人——豈不是唿之欲出?!


    金虔頓感一個冷顫從頭頂尖抖到腳底板,明明是豔陽高照,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再說屋內其他三人,見金虔突然臉色大變,垂頭不語,隻道是金虔心頭自責,但見那消瘦身形有些不穩搖晃,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了,心頭也有些不忍。


    “小金你身體單薄,多睡睡也是無妨……”範瑢鏵上前寬慰道。


    “金捕快,其實我們哥倆少睡一兩個晚上也無妨……”趙虎撓了撓頭皮道。


    “好了好了!”張龍上前拍了金虔後背一掌,幹笑了兩聲道,“都是自家兄弟,幫你守夜也是應該的,無妨、無妨!”


    可金虔卻是對幾人話語充耳不聞,依舊臉色凝重,皺眉不語。


    另外三人見金虔臉色愈來愈差,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竟是不敢再言。


    一時間,屋內寂靜一片。


    “咚咚”


    突然,屋門叩響,一個衙役推門而入,抱拳道:


    “大人迴府,請各位花廳議事。”


    “知道了。”張龍、趙虎同時迴道,又同時轉頭望向金虔。


    隻見金虔已然迴神,恢複常色,抱拳對範瑢鏵道:“您請。”


    三人這才鬆了口氣,趕忙出門匆匆向花廳走去。


    隻是三人走得太急,未曾聽到身後金虔喃喃自語:


    “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竟受不住古代工作壓力,出現了精神分裂、半夜夢遊之症……啊呀,幸好隻是夢遊鋪了個床鋪,沒摸到貓兒的身上、也沒摸到範老媽子的鋪上,尚未鑄成大錯,好險好險!……嘖,這半夜夢遊的病症,能不能根治啊……待會兒迴去翻翻醫書才是當務之急……”


    *


    四人受包大人之命,匆匆來到花廳。


    花廳之內,李後、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王朝、馬漢幾人皆已到齊,見四人入廳,便命人關門鎖窗,一派神秘氣氛。


    金虔站在廳角觀望,隻見包大人、公孫先生與展昭三人臉色皆是凝重非常,便知情形不對,果然,包大人一開口,便是大煞風景之詞:


    “啟稟太後,那郭槐如今已下狠招,情形怕是對太後大為不利!”


    李後聽言不由驚道:“包卿何出此言?!”


    包大人麵色凝重道:“昨夜微臣進宮約見陳林陳公公,但卻未見到陳公公之人;今日一早,微臣又去八王爺府求見八王千歲,卻也未見到八王一麵。”


    “包卿的意思是……”李後皺眉道。


    包大人抬眼望了李後一眼,雙眉緊蹙道:“微臣未能見到陳林公公,是因傳話太監聲稱陳公公外出未歸,太後,那陳公公此時已是聖上近侍太監,為何半夜三更還未迴宮?微臣揣測,怕是那內宮內的大小太監,早已受了郭槐之命,阻礙微臣與陳公公相見。”


    “那八王那裏呢?”李後急聲追問道。


    包大人暗歎一口氣道:“今日早朝剛退,微臣便急忙去拜見八王千歲,可待抵達王府,卻得知八王今日一早便被劉後傳入宮中,陪駕數日,怕是這幾日之內都無法歸府。”


    “那豈不是二位人證皆無法得見?!”李後唿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沉聲迴道:“正是如此!”


    李後身形猛然一顫,緊閉盲目,許久才緩緩道:“包卿可有對策?”


    包大人利目閃了一閃,依舊沉眉不言。


    “包卿?!”李後盲眼開啟,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提聲道。


    “娘親……”範瑢鏵趕忙上前,握住李後雙手道,“娘親莫要焦急,瑢鏵相信包大人定有良策。”


    公孫先生見狀,躊躇片刻,抱拳上前道:“啟稟太後,那禁宮之中,皆是劉後、郭槐勢力,如今若想見到陳公公與八王爺二人,怕是難上加難,不過那劉後與郭槐即使權勢再大,也不能終生將八王千歲留在宮中!為今之計,隻好靜觀其變,才好……”


    “那依公孫先生之意,該等多久?”李後歎了口氣,出聲打斷公孫先生話語道。


    “這……”公孫先生皺眉道,“學生不敢斷言。”


    “七日!隻需七日!”包大人突然出聲道。


    眾人皆是一愣。


    “七日?”李後疑惑道。


    “七日?”公孫先生也是一臉不解,目光移向包大人。


    隻見包大人神情堅定,利目如電,黑麵之上隱顯凜然之氣:


    “隻需再等七日,微臣自能見到陳公公與八王千歲二人!”


    公孫先生直直望向包大人,神色猛然一變,驚唿道:“大人,你莫不是……不可,此舉兇險異常,若是一個不慎,怕是會有誅滅九族之罪!”


    “公孫先生!”包大人迴首道,“先生也曾說過,此案不可拖遝,遲則生變,若是不趁七日之後機會,本府怕是再難有此良機!”


    “大人!”公孫先生焦急萬分,一張儒麵竟布滿薄汗,“望大人三思!”


    包大人微微搖頭:“本府主意已定,公孫先生莫要多言。”


    公孫先生頓時語滯,目光一轉,望向一旁紅衣護衛道:“展護衛,你也勸勸大人!”


    展昭劍眉蹙緊,舉步來到包大人身前,黑爍眸子定定望著黑麵青天,薄唇開啟幾次,才緩緩出聲道:“大人……望大人三思……”


    “展護衛……”包大人抬眼望了展昭一眼,又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本府知你二人乃是為本府著想,但此案事關重大、牽涉極廣,加之郭槐、劉後身份特殊、勢力盤結,本府若不出此險招,怕是無法為太後翻案平冤……”


    “大人……”公孫先生歎了一口氣,“既然大人主意已定,學生自當願效犬馬之勞。”


    “大人……”展昭垂下眼簾,抱拳道,“屬下自當追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臉上顯出欣慰之色,緩緩點了點頭。


    他三人在那處談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其餘眾人卻是看得莫名萬分,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更是臉色發黑,一頭無奈,心道:


    喂喂喂,你們仨人這演的是哪一出啊?多少給咱們這些觀眾解釋一下,才好往下推動劇情吧!


    況且聽公孫竹子和貓兒的意思……


    老包,你莫不是想了什麽陰損招數把咱們一鍋端了吧?!


    李後也是莫名,問道:“包卿,你說隻需再等七日便可,其中是何道理?”


    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提聲道:“太後在民間二十餘年,怕是已然忘了,七日之後,六月初六,乃是南清宮狄娘娘的生辰。”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最是納悶,心道:這狄娘娘是哪位人物啊?她過生日和此案又有何幹係?


    就見李後神情恍然,喃喃道:“哀家倒是忘了,六月初六,是皇姐的壽誕啊……”


    就聽包大人繼續道:“如今聖上認狄娘娘為生母,狄娘娘誕辰,聖上自會去南清宮拜賀,到時陳林公公必然隨行,八王千歲也定會迴南清宮操辦事宜。”


    金虔此時才明白過來,心道:


    原來這南清宮是八王千歲的住處,狄娘娘便是八王的老婆,也就是如今官方公認當今聖上生母……


    慢著!!


    金虔霎時臉色大變,渾身汗毛倒豎,直直望向包大人。


    隻見包大人神色鎮靜,繼續道:


    “聖上為親母賀壽,劉後為免喧賓奪主,從不參加,那時,便是最佳時機。”


    隻見李後目瞪口呆,驚異萬分,半晌才反應過來道:“包卿,難道你要在狄娘娘壽誕之時前去拜見八王,請八王為證……這……怕是不妥吧!”


    哪裏是不妥,怕是大大不妙吧。


    金虔此時終於明白剛剛公孫先生與展昭為何臉色大變。


    想皇帝老兒親娘生日,天子親臨,文武百官到賀,場麵何等隆重風光,而老包卻偏偏挑那日前去挑刺說:八王爺,皇上親娘已然找到,不是你老婆,而是另有其人,你也不是皇帝老兒的親爹,今日我是來找你老王爺做證的……


    嘖,整個一個去砸場子的……


    就聽包大人抱拳提聲道:“本府並非去請八王千歲為證,而是要將二十多年前冤案盡數告知聖上,請聖上下旨,徹查此案!”


    金虔頓時身形一個不穩,險些撲倒在地。


    撤迴前言,撤迴前言!


    這根本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拚命的!


    如此做法,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八王,惹怒聖上,莫說替李後翻案,怕是連這開封府上下外加你老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一股腦搭了進去!


    李後此時也是麵色有些慘白,一雙盲目直勾勾瞪著包大人,許久才顫聲道:“包卿,此舉未免太過兇險……”


    包大人搶前一步,凜然正聲道:“太後,劉後郭槐已施先招,此時已是兇險異常,我等若是不趁此機會行此險招,怕是以後再無良機。到時太後沉冤不得雪,聖上至親不得認,天下公道不得明,於親於善,於公於理,太後與微臣都是難辭其咎!”


    李後定定盲目定定鎖住包大人,雙唇微抖道:“包卿果真要一賭?!”


    包大人猛一抬眼,利目如電,朗聲道:“微臣不是賭,而是信!”


    “信?”


    “微臣信聖上是道明君、信大宋律法、信天下公理、信奸佞小人不得善終、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席話語,震懾胸懷,再看室內眾人,自是不同剛才一眾驚疑之色。


    四大校尉雙目爍然,麵色凜然。


    公孫先生儒麵平靜,鳳眼閃光。


    展昭身形如鬆,星眸粼波。


    範瑢鏵水眸泛紅,一臉敬佩。


    金虔滿目通紅,汗光滿額,油光鋥亮,心中哀嚎道:


    好你個郭槐、劉後,什麽人不好惹,偏偏惹上這包黑子!如今可好,這包黑子被逼急了,黑臉蛋一沉,一發狠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死”計……


    要命的是,這包黑子偏偏是咱的上司保險加飯票,如今這領導要去拚命,咱這做下屬的,如何還能幸免……


    哎呦呦,看來咱的精神分裂、夢遊之症有加重趨勢……


    李後盲目緩閉又啟,神色愈發鄭重,緩緩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一切聽憑包卿安排。”


    “微臣多謝太後!”包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說罷轉身凝目,厲聲道:“展護衛聽令,本府命你全權負責太後與小王爺安全,這七日之內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領命!”展昭上前抱拳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緩下聲線道:“展護衛,這七日之內,恐會生變,萬事小心!”


    展昭點點頭,正色道:“大人請放心,屬下定將竭盡全力!”


    包大人點頭,又轉身對李後道:“太後,這七日之內,金丸還是放在小王爺身上,以防萬一。”


    李後頷首道:“哀家明白。”


    包大人緩下神色,想了想,又轉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先生為太後醫治眼疾,可有起色?”


    公孫先生聽言,微蹙雙眉:“迴大人,太後眼疾曠日時久,若想治愈,恐非易事,學生醫術不精,數日診治,仍是未有起色。”


    “這……“包大人望向李後,滿麵愁色。


    李後卻是微微一笑道:“包卿不必掛心,哀家這雙眼,瞎了已經十餘年了,哪裏是一時半會能治好的。”


    公孫先生想了想,突然轉向金虔道:“金捕快也略通醫術,可有高見?”


    金虔正在暗自尋思自己夢遊之症,突然聽見公孫先生聲音話,趕忙抬首,詫異道:“公孫先生抬舉屬下了,屬下哪有如此能耐。”


    “小金,原來你會醫術?!”範瑢鏵一臉驚喜,急急走了過來,纖手一把握住金虔手臂將金虔半拖半拽拉到李後身側,喜道:“快給娘親看看!”


    “這……”金虔臉皮一抖,望向範瑢鏵,隻見眼前少年水眸盈盈,朱唇含笑,不由心神一陣恍惚,趕忙掙脫手臂,退立一旁道:“屬下醫術淺薄,不敢、不敢!”


    “小金!”範瑢鏵眼眸一暗,“你尚未診脈,為何就下斷言?公孫先生都推薦與你,你何必謙虛?俗話說病急亂投醫,你先看看,若是真是無法醫治,再想他法,若是小金你真有醫治之法,娘親豈不是複明有望!小金……”


    “小王爺,屬下這就為太後診脈!請小王爺稍安勿躁!”


    金虔隻覺耳膜生疼,嗖地一下竄上前,抱拳唿道。


    再看屋內眾人,皆是無奈搖頭。


    李後抿嘴一笑:“有勞金捕快了。”


    “不敢……”金虔點頭施禮,上前搭住李後脈門,不過片刻,就收迴手指,又瞪著細目細細察看李後雙目半晌,才退到一側,垂眼不語,心中暗道:


    嘖,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李後這一雙瞎眼竟被他調理的血脈漸通,隻是公孫竹子針灸之術不精,若是加之大師傅所傳的“三十六穴鎮針決”,這太後的雙目定是複明有望……


    隻是……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雙眉一挑,抱拳道:“屬下才疏學淺,無能為力。”心中卻道:


    雖說治好太後雙目乃是大功一件,自有大把賞銀從天而降,但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咱是“醫仙”、“毒聖”入室弟子的身份,招來仇家,咱的小命恐是不保,到時即便是金山銀山也是無福消受……


    嘖嘖,反正咱現在衣食無憂,無需拿性命犯險,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


    眾人聽到金虔所言,皆是有些失望。


    範瑢鏵最是明顯,長歎一口氣,水眸淒然望了李後雙目一眼,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撚須道:“金捕快也是無法……唉,學生自會再翻查醫術,請太後不必過擔憂!”


    李後緩緩搖頭道:“無妨,還是眼前事要緊。”


    包大人點頭,振作精神,提聲朗然道:“不過七日,七日之後,天道公理,自會昭明天下!”


    包大人此言說得慷慨,說得容易,可他卻萬萬未曾料到,這七日,卻是成了開封府有史以來最難熬的七日。


    事後曾有人戲稱:那不堪迴首的黑色七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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