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提,原生家庭帶來的虧欠,是祁同偉繞不過去的坎。


    不管他現在多麽風光,多麽有權有勢,可隻要麵對家中長輩,便矮了一個頭。


    說話底氣也不足。


    “四叔,四嬸,你們當年對我的好,我都記得,也不敢忘,可有些事我真做不了主。”


    “哼!”


    四叔冷哼一聲,把煙點燃,“說大話誰都會,同樂被抓進去時,你有想過我是你四叔嗎?四叔求你的時候,你有想過當年對你的好嗎?現在說沒忘,用你的時候你又在哪?”


    看得出來,四叔還在生氣。


    祁同偉也不敢頂嘴,隻能低著頭,默默挨訓。


    怎麽辦呢。


    自己的叔,說兩句就說兩句吧。


    “哎呀,老祁,大過年的,說兩句就算了,怎麽還上頭了。”一直沒說話的四嬸也開口了。


    她拍了拍四叔,讓他閉嘴,接著目視著祁同偉,哀歎一聲,“同偉啊,同樂的事過去了,你四叔心眼小,你也別放心上,今天我倆過來呢,是拜托你另一件事。”


    一聽有事相求,祁同偉不敢立刻答應。


    隻能小聲問什麽事。


    “也沒啥事,你看,你家的二層小樓起來了,我想給同樂也蓋一個,等他從裏麵出來時,也有個像樣的家。”


    “可你也知道,現在蓋房子不像以前了,以前一兩萬就能蓋個好的,現在都要翻一倍了。”


    “原本呢,我和你四叔還有點存款,可同樂出了那個事,也都賠進去了。”


    “你四叔以前對你不錯,你現在也起來了,要不……”


    “沒問題。”不等四嬸把話說完,祁同偉一口承諾,“四叔,四嬸,錢方麵的問題,你們不用急,我這裏有。”


    一聽這話,剛剛還板著臉的四叔,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同偉,我和你四嬸年紀大了,這錢借了,一時半會兒也還不上,你可不能急啊。”


    “四叔這話就見外了,多少錢?明天我就給你取過來。”


    “四萬。”


    “五萬。”


    四叔四嬸報出了不同的價格。


    祁同偉一愣,接著全明白了。


    如今在農村蓋一座二層小樓,頂天也就三萬來塊,四叔四嬸獅子大開口,八成是想用這一筆錢,劃清界限了。


    有點難過,有點心酸。


    “四萬,四萬就夠了。”四嬸按耐住心裏的喜悅,接著道:“這蓋好房子,總得添置一點家電,要不然像什麽樣。”


    “沒問題。”祁同偉輕聲允諾,“五萬吧,多拿一萬,算我孝敬您二位的。”


    “哎呦,那就太謝謝同偉了,我都說了,全村還是你最有出息。”說話間,四嬸握住了祁同偉的手,笑容如菊花綻放。


    倒是四叔沉默了。


    他叼著煙,深沉地瞧著祁同偉,喉結鼓動,似乎有話想說。


    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十點鍾。


    祁同偉目送二人離開,瞧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就感覺好陌生。


    真是越長大越孤單。


    如今,連四叔四嬸都要成陌生了。


    ……


    翌日。


    年二十九。


    天微微亮,祁同偉背著包,已經坐上了去縣城的公交車。


    到了縣城,拿出了銀行卡。


    銀行卡上的金額,讓他有點頭暈目眩……太多了,真是太多了。


    足足八位數。


    這還不是全部,祁同偉主要身家還在股市,另外一部分在鍾小艾那。


    他這八位數,隻能算是生活費。


    取了六萬放進包裏後,祁同偉兜兜轉轉,來到了一家早餐店。


    這個早餐店開了很久了,主營就是油條和豆漿,還有麻團。


    這三樣東西,在金山縣乃至整個漢東都很受歡迎。


    祁同偉記得很清楚,在他上六年級的時候,祁青山把家裏的雞賣了之後,帶他來過這裏。


    當時點了兩根油條還有一杯豆漿。


    祁青山說他不餓,也不喜歡吃油條,最後隻喝了半杯豆漿。


    剩下來的都給了祁同偉。


    記憶湧來,祁同偉胸腔酸酸的……哪有什麽不喜歡,無非就是舍不得罷了。


    走進早餐店,祁同偉像六年級時一樣,點了一杯豆漿,兩根油條。


    在他印象裏,這裏的油條味道很好,也很便宜。


    可時隔多年,再吃起來,味道好像變了,沒有之前那麽驚豔了。


    價格方麵也翻了好幾倍。


    “老板,這油條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胡說。”老板瞥了他一眼,“我都在這幹了幾十年了,味道從沒變過。”


    祁同偉不再說話。


    或許,油條的味道沒變,變得是他自己而已。


    欲買同載桂花酒,終不似,少年遊。


    30歲的祁同偉,找不迴父親,也找不迴年少時的感覺。


    甚至……找不迴四叔,四嬸。


    中時。


    當看到祁同偉送來的五萬塊錢,四嬸眼睛都快直了。


    “同偉,真把錢送來了?不急的。”


    說話間,就把錢給收了起來,也沒說打個借條之類的。


    就連留下來吃飯這種客套話都沒提。


    當然,祁同偉也不在乎。


    人和人不相通,不必要過度勉強,容易自我內耗。


    就在祁同偉要離開時,四叔喊住了他。


    “同偉,最近鄉親們都說采茶的價格不如往年,大家有些怨氣。”


    “有些人……甚至懷疑你在中間吃了迴扣。”


    “當然,四叔絕對相信你的為人,可我相信沒用,鄉親們不相信。”


    “要不你和春風農貿公司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把采茶的手工價格提一下,免得別人說閑話。”


    聞言,祁同偉沒說話,隻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背影落寞。


    就在剛剛,他來四叔家的路上,還碰上了村上的幾個熟人,也打了招唿。


    可明顯能感覺到,對方遠不及過去那麽熱情,疏遠了不說,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異樣。


    當時祁同偉沒想太多,隻是單純的認為和鄉親們太久沒見,缺少了共同話題,也沒放在心上。


    可經四叔這麽一提醒,他才明白,原來鄉親們是不滿意自己。


    為什麽不滿意?


    去年的錢,賺得沒有前兩年多!


    這事許春風提過。


    目前來說,金山縣的茶山都被許春風承包了,可問題是這兩年的銷售行情並不好,工價方麵確實降了兩成。


    這麽做,也隻維持了收支平衡。


    當然,看在祁同偉的麵子上,淳溪村的百姓收入比其他地方要好,隻降了一成的工價。


    就是這一成的工價,讓祁同偉在村裏的風評,開始了急劇反轉。


    可他們忘了,在祁同偉上任金山縣常務副縣長前,這裏是漢東的貧困村。


    如今呢?


    家家戶戶都脫貧了,甚至很多人蓋起了二層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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