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張伊雯在為那些農民工鳴不平。


    或許,也想祁同偉網開一麵,不要處罰他們了。


    可祁同偉隻是淡淡搖頭。


    “小張,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二字。”


    “我們能做到的,就是盡量公平。”


    “不對。”張伊雯小聲反駁道:“祁市長,如果你真想盡量公平,那對這八個人口頭警告就行了,沒必要做處罰,站在這個天台並非他們所願,如果他們早就拿到該得到的血汗錢,又何至於此呢?”


    “因為他們倒黴唄。”


    “倒黴?”張伊雯眉頭輕皺,“僅僅因為倒黴?”


    “沒錯,就是因為他們倒黴。”


    祁同偉踩滅煙頭,麵向寒風,“碰到一個缺德的承包商,還不夠倒黴嗎?我能把錢給他們找迴來,他們應該燒高香了,至於處罰,那是一點都不能少。”


    “為什麽?祁市長,你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呀。”


    “我知道啊。”


    祁同偉正色道:“所以才說他們倒黴,這個世界沒有那麽公平,我不殺雞儆猴,不給出處罰,將來遇到類似問題,別人都會用他們的方式去解決,到時候……咱們不用在辦公室辦公了,直接來天台辦公算了!”


    張伊雯愣了一下。


    隨後恍然大悟。


    “小張,我能做到的公平,就是法律罷了,人心這東西,不可揣摩,也不可直視,唯有法律,才是標準。”


    說完,拍了拍張伊雯肩膀,擠出一抹笑,“新年快樂!”


    腳步聲越來越遠。


    張伊雯迴頭,輕聲呢喃,“祁市長,新年快樂。”


    ……


    翌日。


    2月26號。


    離新年還有兩天。


    祁同偉起得很早,洗漱完畢,又梳了個美美的發型,還打上了發蠟。


    在鏡子前站了一會,非常滿意。


    小夥真帥。


    今天他要先迴漢東,待個一天後,再去京城。


    原本他想坐火車,可侯亮平說了,他也想迴去,而且是開車。


    就這樣,祁同偉坐上了順風車。


    和他倆一起的還有宋子悅。


    新年將至,侯亮平用獎金給小丫頭換了一身紅色棉襖,還買了個虎頭鞋。


    用他的話說,虎年就要有個虎樣。


    坐在車裏,小丫頭比較安靜,無聊的時候,就翻著漫畫書。


    一路無驚無險。


    到了晚上六點鍾,經過八九個小時的顛簸,侯亮平把祁同偉送到了村口。


    “學長,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祁同偉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壓歲錢,輕輕塞給了小丫頭,“悅悅,新年快樂。”


    “謝謝祁叔叔。”


    宋子悅抱著紅包,露出一口潔白的大門牙。


    祁同偉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又看向侯亮平,囑咐道:“迴去的時候慢一點,還有……家裏有讓相親,就上點心,一直單著也不是迴事……對了,過年別吃太多,不然體檢時又一大堆毛病。”


    “知道了學長,你比我爹還囉嗦。”


    “囉嗦也是為你好。”祁同偉從後備箱拿出行李,揮了揮手,“走吧。”


    “學長,再見!”


    “祁叔叔,再見!”


    就這樣,祁同偉孤零零提起行李,一步步從村東頭,向家中走去。


    冬日,晝短夜長。


    到了六點鍾,天已經黑了,家家戶戶也都關上門,有人甚至躲進了被窩。


    幸運的是,天雖然冷,卻沒下雪。


    空氣中濕冷濕冷。


    偶爾的狗叫聲,仿佛提醒祁同偉,他已經很久沒迴來了。


    二十來分鍾的路程,沒碰到一個熟人,隻有高懸於空的月牙相伴。


    到家了家門口。


    大門緊鎖,當初被四叔砸破的窗戶,王華已經讓人補好了。


    碎掉的玻璃換成了新的,可看上去還是怪怪的,就像人心……一旦有了隔閡,很難恢複如初。


    打開門,家裏冰涼。


    和去年完全兩個樣。


    去年,鍾小艾先過來的,並且給家裏生了火,被子也曬了,煙火氣很足。


    可今年呢?


    隻有祁同偉孤零零一人!


    就連橘黃的燈光,都帶著一絲涼意。


    休息了一會兒,祁同偉來到了廚房,燒了一壺開水。


    接著打開行李箱,拿出了泡麵。


    泡麵是個神奇的東西。


    吃兩包想吐,吃一包還想吃,最後連湯都喝掉了。


    打了個飽嗝,點了一支煙。


    恍恍惚惚間,祁同偉想到了小時候,那時他父母都在,日子清貧,卻不乏歡聲笑語。


    時過境遷。


    如今祁同偉有錢、有權、有媳婦……理應快樂才對。


    可一刻,他一點都不快樂,隻有無盡的孤單,好像要將他整個人吞沒。


    不知不覺,眼睛就紅了。


    深吸一口氣,他努力平複心情,又過了好一會,他才再次打開了行李箱,拿出了錫箔紙,開始“疊元寶”!


    “疊元寶”是漢東這裏的習俗,就是將金色的錫箔紙,疊成金燦燦的元寶,再燒給逝去的先人。


    祁同偉的手很巧,沒一會兒,一遝錫箔紙已經折疊結束。


    就在他打算折第二遝錫箔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


    “來了。”


    應了一聲,祁同偉洗了洗手,把門打開。


    看到來人後,有些尷尬。


    “四叔,四嬸。”


    禮貌喊了一聲後,祁同偉連忙請二人進家,接著倒了兩杯茶。


    又掏出了煙。


    “呦,硬中華。”接過香煙,四叔眉頭輕皺,“同偉,當初你上大學時,大家都覺得你有出息,那是一點都沒錯,都抽起中華了,不像你堂哥同樂,大過年的還不能迴來吃個年夜飯……哎。”


    很明顯,四叔話中有話。


    可祁同偉也沒轍啊。


    他堂哥祁同樂酒後犯渾,性侵了人家姑娘,被拉去坐牢,那是合情合理,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但四叔不這麽想。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兒子被帶到派出所時,所長就說了,隻要祁同偉一個電話,都有商量餘地。


    祁同偉呢?


    他當時隻和所長說了一句“公事公辦”,就這一句話,讓祁同樂賠償了兩萬塊的情況下,還被判了五年。


    作為祁同偉的四叔,他肯定不開心,明明就是一句話的事,為什麽就不幫這個忙?


    難道官大了,架子也大了?


    正因為如此,把祁同偉家的窗戶都給砸了。


    今天過來,明顯還有事。


    “同偉,你還記得嗎?當初你上大學的那一天,我給你放了十串炮仗,還拿了五十塊錢。”


    “記得,我都記得。”祁同偉低著頭,輕語,“不僅五十塊錢,四叔……你還在我的包裏放了二十個雞蛋,說路上吃,這些我都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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