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荷綺暗暗心驚,對吳曉明的審視和提防又加重了一層。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在噩夢中無意識地喚了江姝靜。


    而吳曉明揣著怒火和惡意,卻一直隱忍不發。


    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在自己最放鬆警惕和最意外的時刻說出口,這才得到了自己最真實的反應。


    如此......是她大意了。


    吳曉明站在陰影裏,看著微弱的燭火下,薑荷綺眸中神色幾番變化。


    他的心頭更添了幾分篤定,淡淡道:


    “怎麽樣?長公主,你想清楚了嗎?”


    薑荷綺在心底把江姝靜的名字與容顏勾勒了千遍萬遍,出口的話還是猶豫了:


    “二公子......”


    似乎是預料到了她的拒絕,吳曉明冷淡道:


    “殿下視這世間凡俗規矩於無物,卻不代表長公主府的人個個都是銅牆鐵壁,刀紮不穿,油潑不進。


    這個阿江,或許會比殿下更拿得出代價。”


    話說到末處,吳曉明饒有興致的一笑:


    “吳某叫這位阿江大人來,或許隻是想要他吃一吃苦頭。可若是殿下執意不肯,叫我自己查出來這位阿江大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可就保不準會發生了什麽。


    況且殿下您已經在我這裏躺了足足七日,您悄無聲息離開京城這麽久,您說我要是把這個消息捅到陛下麵前去,您護著的這位阿江大人能否獨善其身呢?”


    吳曉明的麵上端著雉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容,可出口的話卻像是毒蛇一樣毒辣。


    他就是要把薑荷綺逼到絕境裏去,要她在自己和親信之間做出選擇,還要壓迫她能思考的時間。


    他就是要以這種方式,釋放出薑荷綺人性最深處的惡。


    他就是要薑荷綺在日後的每個午夜夢迴,都無法坦然麵對自己今日的選擇。


    薑荷綺的身體已然是她最堅硬的盔甲,可她的內心,她的靈魂,卻仍舊有機可尋。


    薑荷綺顯然也知道他是在逼迫自己,更知道自己若是坦白了江姝靜的存在,那江姝靜會麵對何種處境。


    可是,自己和江姝靜......


    薑荷綺閉了閉眼,艱難地吐出:


    “她是我公主府內的掌事宮女,江雪......”


    吳曉明挑了挑眉,滿意的勾唇。


    他拍了拍手,喚人端上來筆墨紙硯,頗為好心情的親自上手磨墨。


    將蘸了飽滿墨汁的筆塞到薑荷綺的手上,好整以暇道:


    “還要勞煩殿下家書一封,請這位江掌事來山頭做客,與閑話一二。”


    在薑荷綺接過筆後,吳曉明又低語道:


    “殿下可別想著在書信上耍花招,我的人會親自送信到府上,也會親自盯著這位江掌事,若是她有什麽不該有的詭計,吳某可沒辦法保證自己的人不會把芷瑩遭受的痛苦都報複這位江掌事的身上。”


    薑荷綺手中筆尖微微停滯,很快又視若罔聞地繼續寫下去。


    寥寥幾筆寫就,薑荷綺將筆丟開。


    吳曉明則是滿意的捧起信紙,讚道:


    “果然是京城皇室,師承名門,殿下的字和您的心一樣冷硬,堅如磐石,刀槍不入。”


    吳曉明將信封好交給手下,又當著薑荷綺麵吩咐他送往京城長公主府上掌事宮女手中,甚至連如何觀察監視江姝靜的一舉一動都是當著薑荷綺的麵一一囑咐,細枝末節無一不清楚。


    待欣賞夠了薑荷綺平靜表情下的敢怒不敢言,吳曉明才揮手讓人下去。


    “在這位江掌事到來之前,恐怕還得勞煩殿下在這種地方多住幾日了。”


    吳曉明又裝模作樣的說了幾句看似恭敬實則嘲諷的話,見薑荷綺冷著一張臉始終不搭腔,便也頗感無趣地止住了話頭離開。


    想到他新的玩物已在網中,吳曉明心裏的戾氣也不由得散了幾分。


    而長公主府內,江姝靜對於自己被人盯上了這件事,尚且無知無覺。


    薑荷綺在山上心如油煎,江姝靜在山下是焦頭爛額。


    禮部調用官員名單的事情,幾經波折,終於算是塵埃落定了。


    申玉清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真的說服古板到近乎嚴苛的郭立將梅崔岩撂下的爛攤子丟給了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新小子負責。


    塵埃落定的第一日,申玉清便遣他信任的小廝往長公主府的角門處遞了一封信。


    如今,這信已經到了江姝靜的手中。


    江姝靜小心地拆開,卻發現紙上隻有一句話:


    “天下珠雄,隻在此山中。”


    江姝靜望著這一行七扭八歪的字,頗覺費解:


    這是什麽意思?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忽聽得屋外傳來菱花的通傳:


    “姑姑,謝姑娘來了。”


    江姝靜抬起頭,連忙讓人招唿著謝文韻進來。


    謝文韻的麵上帶著少許的沮喪和失望之色,邁步走進來後先是用目光在屋內掃視了一圈,然後輕聲問道:


    “殿下又出門去了?”


    薑荷綺這次出京用了舊傷發作的借口,對外瞞得嚴嚴實實,連謝文韻、蔣如雪這樣知心的心腹都沒有透露。


    可謝文韻一邁入公主府便感知到了薑荷綺不在,而府內侍女一路暢通無阻地引著她到了江姝靜的院子,她便更篤定了心中猜測。


    江姝靜點了點頭,對謝文韻這種能察覺到殿下是否在府內的本事也是歎為觀止,且至今不得其法門。


    謝文韻雖有失望,卻也沒繼續追問。


    而是問起了另一樁要緊事:


    “我聽兄長說,禮部侍郎郭大人遞送給陛下的折子已經得了批準,負責女子科考相關事宜的官員們也都一一到位了,你手上可有詳細名單?可能打聽得出這次會是哪幾位大人擔當簾官?”


    江姝靜不由得奇道:


    “謝姐姐你從來都是醉心詩書的,怎麽也過問起了這種事?”


    關於女子科考的安排,薑荷綺早就對她們做了分工明確的安排。


    謝文韻又不是在這些爭權奪利之事上留心的人,今日冒冒然過問著實令她感到新奇。


    謝文韻也有些陌生和赧然:


    “實在是......實在是我手底下有幾個姑娘才學見識都不錯,可想法在有些地方過於偏激,這在文章上恐怕會不討喜。


    可我實在不願意明珠蒙塵,便想著提前打聽一下簾官的安排,規勸她們在措辭酌句上多加用心,或許投其所好更能事半功倍......”


    她本不是在這些地方取小巧的人,可想到這些姑娘們明亮的眸子和身上炙熱的溫度,她又不由自主地想為她們多做一些。


    “簾官暫還不知,我會安排人去打聽......”


    江姝靜心中默默盤算著,忽得想到了什麽,望著謝文韻的眼眸一亮:


    “正好我這裏有句話,謝姐姐幫我瞧瞧是什麽意思?”


    說著,江姝靜把申玉清送過來的那張信紙遞給了謝文韻。


    謝文韻看了看那句話,又摸了摸紙,複又放在鼻端扇了扇,最後仿佛是不可置信般的又反複將紙翻了幾翻。


    最後,麵色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江姝靜的一顆心隨著她的動作七上八下,擔心地問道:


    “怎麽了?謝姐姐看出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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