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個人影被這冰冷的氣息逼出,翻滾著跪到三皇子的腳邊:


    “主子。”


    三皇子盯著禾兒兄長離開的背影,眸中迸發出陰冷的寒意:


    “讓人盯著他,讓他的腳不要去不該去的地方,舌頭不要往外說不該說的話!”


    “是。”


    頓了頓,三皇子喑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若是確定了暗處無人注意他,就尋個由頭除了他!”


    他以為他不說,自己就不知道他曾經向吳府的人尋求過庇護了嗎?


    若不是暗中盯梢的人及時出現打斷了他,隻怕這個蠢貨當場就要說出禾兒是在給自己做事當做籌碼了。


    這樣沒用,又有二心的廢物,留著也是浪費!


    聞言,黑影身形似乎動了動,但“是”的迴應卻沒有分毫變化。


    三皇子動了動眼皮,那人影又重新滾迴了黑暗中。


    “都滾。”


    兩個字輕輕巧巧地從三皇子口中說出,陰影處當即激起陣陣獵風,震得屋內燭火搖搖曳曳。


    半晌,三皇子抬袖,拂滅了燭火。


    身形墜入黑暗中的三皇子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裏頭似乎燃燒著兩簇小小的火苗。


    他的親事,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要在蔣如雪的身上使勁了。


    三皇子這樣想著,可心裏終究是不如意。


    一張嬌豔欲滴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三皇子心中微微柔軟,下意識地抬手想要觸碰。


    可他的指尖剛一動,那張如花容顏上立刻攀爬出無數裂縫,如水秋眸裏也溢出濃濃的怨氣。


    三皇子心頭一驚,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徐燕宜!


    三皇子在心裏咬牙切齒地碾磨著這個名字,不甘心和屈辱感充斥著他的胸膛。


    敢這樣羞辱本王,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三皇子擱在膝蓋上的手狠狠攥起,連帶著膝上光滑柔軟的絲綢布料都起了無數褶皺。


    而此刻,被三皇子咬在心底千百遍的徐燕宜卻是一身輕鬆。


    徐府的書房內。


    徐言憂和女兒相對而坐,兩人共同斟酌著明日上呈的奏折要如何揮墨。


    一旁守著的徐夫人則是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充滿擔心和疼惜地望著女兒臉上慘不忍睹的溝壑痕跡。


    無論是與二皇子的情義,還是三皇子的糾葛,徐燕宜都已經和二老詳細說過了。


    徐言憂震驚於三皇子的無恥,哀怒於二皇子的懦弱,最後和夫人一起心疼女兒的遭遇。


    他心裏清楚,正是因為他身處的位置,以及他與陛下這些年來明裏暗裏的默契,叫這兩位皇子都不約而同地盯上了他唯一的明珠。


    他把女兒養得千好萬好,卻不想被皇家糟踐成如此模樣......


    徐言憂的心裏憋著一股怨氣,可筆下的字卻隻能個個乖順服帖。


    徐燕宜突染惡疾,一夜之間病得起不了身,唯恐自身福薄,擔不住皇家隆恩,故上書自請與二皇子殿下退婚,避居鄉野養病。


    在皇帝、榮貴妃、徐府等多方勢力的推動下,二皇子和徐燕宜退親一事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少府邸,甚至提前收到了風聲。


    一番盤算後,又再次蠢蠢欲動。


    唯有涉事其中的二皇子,反倒是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


    被皇帝召到禦書房,親眼看到徐言憂的奏折,才對此事有了真切的感受。


    皇帝把徐言憂的奏折攤開了擺在二皇子的麵前。


    對於這個自小就討他喜歡的兒子,皇帝也比對旁的子女多了幾分耐心和寬容。


    那日,他看出來二皇子是真的喜歡徐家那個丫頭。


    說實話,他心裏也屬意那個丫頭。


    人生得好看,又伶俐,上頭那個爹又是忠心耿耿的。


    用來配他這個有些傻氣的呆兒子,是剛剛好。


    誰成想,天不遂人願。


    也是可惜了......


    皇帝兀自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又抬眼望了望二皇子的神情。


    見他隻是一雙眼睛愣愣地發直,盯著奏折上的字半天訥不出一言來,也就明白了。


    皇帝擺了擺手,叫古安下去擬旨,又撥了禦醫院最擅長肌膚調養的範太醫去徐府伺候。


    古安的動作很快,駕輕就熟地擬好了退婚聖旨。


    為表慎重,也為了彰顯皇帝的聖恩,古安親自捧著聖旨,領著範太醫,浩浩蕩蕩地往徐府去了。


    等到古安走了,皇帝又抬眼瞅了二皇子,隻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模樣。


    心裏頭那點並不多的耐心和慈愛又消失了,揮手叫人下去了。


    從禦書房出來的二皇子在門口停滯了一會兒。


    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摁停了。


    他像是被那隻手從名為“二皇子”的殼子中抽離出來,恍恍惚惚地飄在半空。


    思前路茫茫,看身後空空。


    不知不覺中,他的肉身竟然跟上了古安的腳步。


    一直跟到了皇宮門口。


    “殿下,您真的心悅臣女嗎?”


    “殿下,您放過臣女吧!”


    “殿下,臣女還想多活幾年!”


    “殿下,臣女求您成全!”


    徐燕宜的話恍若驚雷,劈入他的腦海中,讓他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宮門處,望著那道明黃聖旨被古安小心謹慎地收入袖中,又望著古安彎腰登上了馬車,最後望著那馬車晃晃悠悠地從眼前消失。


    他歡喜的婚事,他可以明目張膽袒露心意的心上人,就這樣離他遠去了......


    郭府門口。


    申父拎著一個小小的精美的匣子,和門房溫聲細語地說著要拜見拜見郭大人。


    正說話間,一個身影匆匆忙忙地從裏間走了出來。


    申父本並沒有在意,倒是那個身影走至他的身側停了下來。


    然後,便是一道炙熱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叫他想要忽視都難。


    申父隻好放下和門房的交談,無可奈何地扭過頭來望向來人。


    像是剛剛看見他一般似的做出吃驚的樣子,然後點頭笑道:


    “孫大人。”


    來人是孫圓德,如今的禮部中書郎。


    孫圓德也點了點頭,滿臉都是笑意:


    “申大人。”


    申父笑了笑,目光順著他那張花一樣的笑臉往下看,落在他手中提著的盒子上。


    巧了不是,孫圓德手裏的這個盒子和申父手裏的大小模樣如出一轍。


    這不由得叫申父微微一愣。


    注意到他的目光,孫圓德不動聲色地將手往身後背了背,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不知道老爺子如今在府上榮養晚年,身子骨可還健朗?


    說起來我也算是老爺子的晚輩,這段時間禮部事忙竟忘了去府上拜訪,實在是過錯。”


    兩家從前並沒有多少交情,孫圓德這突如其來的熱絡砸了他個莫名其妙。


    不明所以的申父在心裏頭把兩家的族譜往上數了八代都沒想明白,麵上也隻能笑著應付了過去。


    一個說“改日定去拜訪”,一個說“掃舍以待貴客”,打了幾個哈哈,總算是結束了這場生疏別扭的寒暄。


    場麵之尷尬,連一旁站著充當木頭的郭家門房都覺得腳趾頭癢癢的。


    尤其是,他清楚地看到在申父扭過頭背過身子後,孫圓德臉色驟然陰沉了下來。


    門房在心裏頭無聲地歎了口氣,自覺替這些虛情假意的大人物們感到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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