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江姝靜一早就派了馬車去陳家將陳望遠請來了公主府。


    如今日暮西山,江姝靜卻沒有如前段時間一樣將陳公子好生送迴去。


    平日裏負責接送的小廝都托了相熟的丫鬟在門口探了好幾圈了,想問又不敢問。


    最後,還是江姝靜自己推開屋門走出來,輕聲吩咐道:


    “桔花,你安排妥當的人去陳禦史府告知陳大人和陳夫人一聲,本掌事留陳公子在公主府做幾日客。


    請陳府素日伺候公子的丫鬟婆子收拾幾套衣裳和公子常用的物件,一並送到公主府來。”


    桔花微微一愣,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江掌事的意思,是要留陳公子過夜?


    這些時日,日日就請陳公子過府,一待就是一整天......這也沒什麽,江掌事和陳公子本就是未婚夫妻,親近些也是常理。


    可現在,竟是要留宿了嗎?


    畢竟還未成親......


    桔花並未立刻動身,而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可要拜托陳府那邊,幫忙遮掩一二。”


    “遮掩?”


    江姝靜疑惑出聲,旋即明白了小丫頭的意思,不由得失笑出聲。


    思索了片刻,江姝靜笑道:


    “不必遮掩,最好是大張旗鼓,鬧得人人皆知才好。”


    桔花這下子更摸不著頭腦了,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江姝靜的意思,索性搖搖腦袋把多餘的思考甩出去,下去按照江姝靜的安排辦事去了。


    屋內,安靜坐於窗前的陳望遠自然也聽到了剛剛江姝靜和桔花的對話。


    見她走進來,不由得笑道:


    “這下子,外麵的人該議論我父親古板保守,小心謹慎的遵循了大半輩子禮教規矩,到頭來養個兒子卻這樣風流成性,放蕩不羈。”


    “怎會?”


    江姝靜淡淡一笑,語調懶懶的反駁道:


    “旁人最知道你陳家家風清正,如何做得出這樣跳脫世俗的事?


    恐怕更多的會說我不愧是長公主殿下親自調教出來的人,行事做派也同她一樣的大膽。


    仕途上失意,被陛下停職之後不思進取,反倒是日日耽於酒色,以此來逃離現實。”


    陳望遠明白了,江姝靜此舉是為了遮掩他們的真實目的,並起到迷惑敵人的作用。


    他點點頭,遂不再多言。


    桔花領著人一路往陳府去,又拖迴來一馬車的衣物行李,並兩三個慣常伺候陳望遠的婆子小廝,的確為江姝靜招來了不少的非議。


    不過,他們議論得可比陳望遠和江姝靜所預想的要齷齪下流得多了!


    “陳小公子自幼體弱多病,尋常都連門都不出,也不知道他小小身板能不能禁得住江掌事這樣日夜采補?”


    事實上,陳望遠接下來在公主府的日子的確是日夜不得停歇。


    不過別誤會,並不是江姝靜有多急性好色,這屋內又不止她和陳望遠兩個人,馬林也在場呢!


    更多的時候,江姝靜是在外間處理事務,而陳望遠則是和馬林同處一屋。


    到了夜間,甚至還有不值班的邵明俊會不請自來。


    莫說江姝靜和陳望遠兩人對彼此都沒男女之情,就是有,也沒那個機會。


    屋內,馬林和陳望遠分工明確。


    馬林憑借記憶迅速地將自己在刑部所見的“血書”一字一句地默寫下來,每一張默寫的紙上都用密密麻麻的小字標注了一處又一處的細節。


    許多細枝末節處甚至一張紙寫不下,每一張血書旁邊都放了好幾張標注。


    而陳望遠則捧著江姝靜到處搜羅來的那些女子生前的筆墨細細研究,揣摩她們的書寫習慣。


    他的麵前擺放了京城書肆中所能買到的所有種類的筆。


    按照馬林的記憶,陳望遠小心地複刻著那些女子的血書,並由馬林在旁邊一一矯正。


    幾日幾夜的苦熬,在馬林細致入微的檢查下,陳望遠總算是寫出了幾乎能以假亂真的血書。


    望著麵前的成品,陳望遠的眸子裏滿滿都是興奮和成就感,口中高唿著“成了,成了”,便雀躍地打開門找江姝靜報信去了。


    反觀陳望遠,則是眼下烏青一片,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掛在臉上,活像是被人打了兩拳一樣。


    他麵上都是疲憊之色,滿頭烏發中甚至反射出一絲兩絲的銀線,伏在案中休憩,蒼白的薄唇微張,若有若無的氣息唿在桌麵上。


    江姝靜打開門,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幅美人被淩虐後的支離破碎圖。


    “咯嗒”


    碗底碰撞到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江姝靜將手裏冒著騰騰熱氣的湯藥放在一旁的小爐上溫著,彎腰湊到陳望遠身側,輕聲道:


    “你沒事吧?”


    看著他這個模樣,江姝靜心底泛過淡淡的懊悔。


    要是因為自己的催促和緊逼,將陳望遠的身子徹底熬壞了,可她可真是大罪過了。


    陳望遠並沒有迴答她的問題,反而是將目光投向那碗烏黑烏黑的藥汁,說出口的氣息微不可聞:


    “這是最後一碗藥了?”


    “嗯。”


    江姝靜點頭,見陳望遠毫不猶豫地就要伸手,不由得輕聲提醒道:


    “這一次是最後一碗,所以會比之前的都要痛,或許你會熬不過來......”


    “可隻要我熬過來了,我就起碼能活到四十歲。”


    陳望遠語氣淡淡的打斷了江姝靜的話:


    “即便是永遠帶著痛苦。”


    這樣近乎是以命換命的法子,滿京城的名醫大夫無人能拿的出來,也就隻有在百無禁忌的長公主府能窺見一二。


    就如......


    陳望遠的目光落在滿桌滿地的廢稿上,他清楚的嗅到了那熟悉的血腥氣,他知道那是真的人血。


    聞言,江姝靜的唇邊終於漾開了一抹真切的笑容:


    “若是你熬不過去,我會一力承擔你父母的怒火,並嫁入你陳家為你守寡。


    若是你能熬得過去,待你百年之後,無論到時候我是何種身份,都會替你在你父母膝下盡孝。”


    江姝靜說話直白得近乎冷血,談起生死時橫無顧忌。


    可陳望遠也不是尋常人,聽了江姝靜不僅不覺得冒犯,反而為她做出的承諾而心中更加坦然。


    陳望遠一直知道自己將來可能活不過三十歲,可那年躲在角落裏聽見的他才八歲。


    當時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內心湧上來的痛苦和迷茫,最終在開蒙夫子的指點下選擇“聖賢書”尋找答案。


    無情,無牽掛,方得解脫。


    這是先古聖賢告訴他的答案。


    從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為努力踐行這條金科玉律。


    年幼時,他便不與其他孩童湊在一起玩鬧,也不在父母親長膝下撒嬌承歡。


    年少時,他深居簡出,除了陳府的人幾乎不再主動接觸任何人......


    可聖賢隻告訴了他方法,卻沒有告訴他要做到“無牽掛”竟有這麽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況且,比起普通平民之家,他的人生那樣順遂無憂,不愁吃穿,清閑自在。


    他的父母親長那麽愛護憐惜他,他如何能不生出孺慕之情?


    可以說,陳望遠自八歲那年起,每一日都活在痛苦當中,每一瞬都在思考生死的意義。


    所以,他根本不會在意江姝靜說話的方式,也拒絕不了這碗賭命的湯藥。


    若是能成,那他就白撿十餘年光陰,能在父母膝下再盡孝十年。


    陳望遠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湯藥,似乎要在那烏黑中看見自己的未來一樣:


    “若是熬不過來,我隻當是自己解脫了。


    此生受父母生養之恩,若是緣淺......來生遠願做父母腳下的草木水露,也報今世之恩。”


    說完,陳望遠端起碗,沒有片刻的猶豫,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江姝靜動了動唇,把所有的話都咽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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