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林海的睡去,林中四野的聲息又重新的鮮活了起來,批駁燃燒的火堆搖擺不定,默默映亮著林海的臉龐,陰晴不定。


    林中篝火處處,映得商隊駐紮的營地幾乎沒有死角,空氣中隱約有著一絲中藥的味道。


    連山低頭恭敬的跟馬車之中的沈夫人匯報著林海的事,車廂之中久無動靜,半晌之後反問了連山一句:


    “你以為呢?”


    聲音如山間清泉,清透無比,連山微微低頭笑道:


    “剛剛放哨的小張說,那和尚已經睡著了,依連某看,此人當真是個尋常僧人無疑,不過咱們行走江湖吃四方飯的,小心總無大錯。”


    “連鏢頭費心了,時間不早,還請連鏢頭不要太過操勞,早些休息吧。”


    “是是,連某這便去安歇,沈夫人也早點休息。”


    連山抬頭微微瞄向馬車的車門,並未見到其中的半點影子後,眼中隱約有失望之色一閃而過。


    沈家在青州也是一方大戶,沈老太爺膝下無子,隻有這麽一個獨女,百年之後這萬貫家財自然不能落在他人之手,這沈春娘便招了一個體弱多病的窮書生入贅沈家,平日主持生意也大多都是這個女強人出麵,乃是他連某人的夢中女神。


    連山自詡比那個連秀才都考不上的窮書生要強一百倍,但是他家境殷實,在青州多地官衙也頗有關係,算得上有些人脈勢力的角色,沈家一個商戶自然不會招這等人物入贅,這次出行護送沈家的物資也是在得知沈春娘也在隊伍中的消息,所以才欣然親往,隻是連日來這位沈夫人也許是因為女身在外的忌諱,鮮少有踏出馬車的時候,叫連山無法時常親近,實在叫他難受。


    待連山走遠之後,車廂中侍奉沈春娘的丫鬟方才輕聲啐道:


    “這個大胡子有事沒事便往咱們這裏跑,連碰見個和尚都要借故過來說道,真是煩死人了,他打的什麽心思我們還不清楚?”


    “住口,不得胡言!”


    沈春娘放下手中的賬冊,輕輕斥了一聲,又吩咐道:


    “叫下麵人都注意些,別輕忽了篝火,把這林子點了,到時候人貨兩空,哭都沒地方哭去!”


    “是!”


    “還有那些驅蟲驅邪的藥粉,務必要撒仔細了,半點不能心痛。”


    “小姐....”


    丫鬟好奇的發問,卻見沈春娘把眼一瞪,立刻改口:


    “夫人,夫人!可是剛剛那個大胡子在的時候您怎麽不說呀?”


    沈春娘纖眉微皺,歎道:“他畢竟是個外人,又是鏢局總鏢頭,如何能吩咐他做這種下人的事?”


    丫鬟笑嘻嘻的道:“我看夫人大可不必如此顧慮,我看那大胡子想必心甘情願的很呢!”


    “就你話多!”


    丫鬟下了馬車,左右交代了一圈後迴來,見到自家夫人仍坐在那翻看賬冊,不禁上前換了杯新茶,有些心疼的道:


    “夫人,你這般女孩家的身子,為何要辛苦的和這些男人一起出去跑商啊?”


    “眼下時局不定,路上危險太多,而這批香料對我們來說太過重要,我如果不出去,這連鏢頭也不會親自護送。”


    沈春娘點破這無奈的玄機,輕輕拍了拍小妮子的腦袋:


    “你要困了就先睡會兒。”


    車廂之中一時間隻有偶爾的翻書聲響起,一直到身邊的丫鬟依著車壁昏昏欲睡之時,沈春娘方才將手中的賬冊處理完畢。


    她麵容帶笑的輕展雙臂,身上驚人的曲線驕傲的挺立顯露,未幾,她忽然望向窗外,好像想起了什麽,說道:


    “那和尚念得經還挺好聽的,本來心裏定不下神,還以為今天的賬冊又要處理不完了呢!”


    “是啊是啊,這肯定是有道的高僧!”


    (林海:你全家都是得道高僧!)


    正常人從淺眠到深眠需要一到兩個小時的過渡,可是林海卻好像把這個淺度和深度的睡眠順序完全顛倒了過來。


    從他入睡開始,意識一直都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拉扯著他的意識,好像是一瞬間就跨過了千山萬水,也好像隻是拉著他走了兩步而已,待到林海重新看清眼前事物之時,他驚奇的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幽州城。


    可是在看清周邊事物之後,林海在心中同時也升起了一個疑問,這裏真的是幽州城嗎?


    到處都是殘肢斷臂,一副屍山血海的末日景象,幽州城厚重的城門牆壁像是被炮火洗禮過,處處殘破缺口,遠方黑暗中不斷的有肢體怪異的妖物衝殺入城,在毫無反抗的百姓中如虎入羊群,大殺四方,天地都好像籠罩在一片血光中。


    是幻象嗎?


    林海低頭看著自己虛幻透明的手掌,隱約聽到有什麽人在叫他的名字,識海之中的白蓮動蕩不已。


    尋著那道唿喚自己的聲音望去,正是幽州城西的那一片湖泊方向,是林海當初的入道之地。


    好,勞資就看看你要耍什麽花樣!


    念頭一定,林海足尖輕巧的一點,身子轉瞬風馳電掣而行,片刻便趕到了西湖。


    原本在記憶中整日都是煙波浩渺的西湖,此時已經成為了一座血湖,金山島上鬼哭陣陣,陰鬱之氣衝天而起。


    都是幻覺,都是假的!


    林海也是心誌堅定之輩,自然不會被這點把戲就亂了自己的心神,可是等他便認出了那唿喚之聲傳來的地方後,心跳竟是微微加快了幾分。


    立地足有八十一丈高的巨大雷峰塔,仿佛接天通地一般的聳立在血湖邊,沒有任何的陰祟邪氣,就是這麽一座看似平靜的佛塔,卻在此時帶給了林海十足的衝動。


    “林……海……”


    “……海……”


    記得這件佛塔是沒有門的,而且在金山寺的傳說中,雷峰塔還有個威風十足的名字,十八浮屠。


    上九層供奉金山寺曆代祖師舍利,下九層深埋地底,鎮壓妖神白龍!


    同樣雷峰塔這三個字,與法海也是有著深深的糾葛,因果深重。


    林海心中隱隱有著某種猜測,瞬息之間便來到了雷峰塔前,聽著其中清晰的唿喚默然無語。


    到底是上九層的祖師舍利在唿喚我,還是下九層的妖魔在引誘我?


    眼前雖然看不到佛塔的門戶所在,但是林海卻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隻要自己想,一步就能走入其中,一探這十八浮屠的秘密。


    不對,我此刻劍胎沉寂,在肉身中主持氣機的乃是佛門功法,無論在這裏叫我的是祖師舍利還是下九層的妖魔,對自己來說都是一個重大的危險!


    猛然好似噩夢驚醒,神智迴歸的林海再掙開了腦海中的這一層迷霧般的東西後,豁然轉身就走。


    可是他腳步才剛動,周身天地便開始出現一陣奇異的變幻,居然在萬般不願的情況下,將他騰挪到了佛塔之中。


    雷峰塔能夠被金山寺稱為十八浮屠,同時又留下了鎮壓妖神的傳說,其內裏布置自然不凡。


    林海目之所見,無數磚石背麵都刻有玄奧的經文字符,金光燦爛,華美異常,佛門莊嚴浩大之意撲麵而來。


    立身在原地不動,耳邊卻仿佛有無數佛經誦念,識海法相之上的那一點的黑色妖魔之氣,居然在這等環境下自發的開始化作飛灰而去。


    這是上九層?


    林海怕那一點黑色魔氣被去除之後,憑他的誅仙兩劍也無法在這種環境下鎮壓住白蓮的法力,心生退意下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可是這一步卻碰到了什麽硬邦邦的好像石頭一樣的東西,在空曠的佛塔中發出一聲輕響。


    周身立刻開始有一圈好似音波的漣漪緩緩擴散開去,林海轉頭看去,整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在了原地。


    一條巨大的無脊椎爬行動物的屍骨橫陳在他的眼前,在林海的眼神接觸到這副龐大至極的屍骨時,幾乎是下意識的便認定,這是龍的屍骨!


    因為實在是太大了,雷峰塔光是顯露在外的九層便有九九八十一丈之高,規模高度不下於前世的高樓大廈,而這具屍骨幾乎充斥盤繞在整座佛塔之中,這還是沒有了血肉的屍骨而已,全盛之時是何等龐大簡直不可想象。


    龍這種生物在中華古老的傳說中充滿了尊貴威嚴之意,人間帝王以真龍天子稱世,妖魔族群中也已龍為萬族之首。


    這是妖神白龍的屍體?這麽說,我還是在下九層?


    可是下九層不是鎮壓妖魔用的嗎?那個聲音又是誰發出來唿喚我的?


    好像是印證林海心中所想,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的林海隻覺得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唿氣聲,而後便是一聲山唿海嘯的龍咆,震動神魂!


    識海中的白蓮法相,丹田中的劍胎,甚至就連林海投影此間的元神魂體都在這一聲龍咆之下顫抖不休,幾乎就要承受不住這等滔天的兇威,形將潰散!


    這妖龍居然沒有死?難道是它將我勾魂至此?可是它為什麽要找我?


    林海全身各種機能狀態都亂作了一團,思緒被這已驚天一吼震得有些繞不過來彎,整個人幾乎就要在這浩大的龍威壓迫下俯身跪地。


    遠方陰暗的樹林中,坐在一團不太旺盛篝火前的林海,周身忽然爆發出一陣血霧,滴滴血水順著他襤褸的衣角流下,血腥之氣撲鼻。


    不跪下,會死的!


    林海心頭閃過這樣的念頭,就在他堪堪就要對這不知境界幾何的妖神白龍行叩拜之禮的時候,一聲厚重的佛音迴想在佛塔中。


    “南無阿彌陀佛!”


    林海從未聽過如此好似天籟的佛號聲,在這一聲蒼老有力的佛號之下,佛堂中每一塊磚上所刻的經文如同唿應般的金光亮起,將塔中事物映得清晰無比。


    一個渾身映滿了佛門浩蕩金光的枯瘦老僧,從一顆舍利子中幻化出了法相虛影,正麵帶微笑的看著林海,剛剛那一聲壓過了妖神白龍的佛號便是由他發出。


    在老僧對麵,一顆散發著白光的妖物內丹懸停在空中,也許是受困在此,有些忌憚那佛塔中的刻有經文的磚石金光,此時並未幻化出白龍本體的虛影。


    雖隻有一顆舍利法相,可是這老僧帶給林海的壓力卻不亞於剛剛顯現龍威的妖神白龍!


    加上這佛塔之內另有玄機,憑著老僧一聲佛號便穩壓白龍的聲勢來說,他的道行比預計之中的還要在高上一層!


    “是你誘我來此的?幽州城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是未來的景象嗎?”


    老僧對林海的連連發問並未作答,隻是麵帶微笑的輕輕一歎:


    “法海,老僧等你來此已有近五百年了,你終於來了!”


    等我五百年了?難道我真是命中注定要做法海?就像西遊記裏為眾生傳播佛法的唐僧一樣,身入佛門弘揚佛法?


    老僧麵帶微笑,一指點出,佛塔深處自有一件寶光流轉的袈裟緩緩升起,隻聽他浩大蒼老的聲音迴響在塔中:


    “穿我袈裟,不墮輪迴,持我錫杖,不受毒害!”


    “法海,你可願意承我佛統,隨我修行大至勢地藏本願真經?”


    大至勢地藏本願真經,林海聽師傅渡真提起過,乃是五百年前佛門大興之時的鎮寺神功。


    “你到底是誰?”


    老僧麵露懷念之色:“我乃金山寺第六代弟子,慧能。”


    慧能禪師話音剛落,原本歸於寂靜的妖龍內丹忽然綻放出無量光芒,似乎是要將林海這個佛門的傳人鎮殺當場。


    慧能禪師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冷哼一聲便運起了佛門金光與之抗衡。


    兩個大佬相爭,林海自然不會參與其中,將丹田中隱藏已久的劍胎喚出,拚盡全力的對著金光重重的佛塔一劍刺去,耀眼的金光震顫不休,正在全力鎮壓白龍的慧能禪師無暇顧及林海這邊,隻能皺眉叫道:


    “法海,你要去哪裏?”


    林海頭也不迴,對慧能的問話更是一句不迴,拚盡了全力將手中紅白劍氣向前刺去,劍光每刺進一分,林海身上的壓力便加重一分,劍氣刺入牆體過半之時,林海感覺自己的整個元神都要被擠爆了,可是他卻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


    不趁這個時候拚死衝出去,難道等這個老和尚騰出手了之後將自己引渡到佛門嗎?


    南綺容還在家裏等著自己成親呢!勞資法相修成了,劍胎也小有所成,不說在這個聊齋世界裏所向無敵,但是起碼也算有了自保之力,加之還有萬貫家財,整條玉髓礦脈,就是傻子也不會跟著他去當什麽和尚啊!


    “你的劍氣雖利,但是你的元神卻承受不了破障的壓力,再不放手,這佛塔中的大悲胎藏界會將你碾壓的飛灰煙滅的!”


    慧能禪師的告誡在林海的耳邊響起,可是林海卻充耳不聞,仍舊與佛塔較力,就在元神即將承受不住的時候,林海聽見耳邊傳來慧能的歎息:


    “罷了,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矣,你去吧!”


    話音剛落,林海隻覺周身壓力一輕,元神駕馭著燦爛的劍光直接毫無阻礙的衝出了雷峰塔,劍光去勢極強極盛,以林海嫻熟的劍道水平尚且一時拿捏不住,餘勢不減的劍光帶著他又飛出好遠。


    林海拚命的想要將速度壓下來,可是驟然脫困的元神實在使不上什麽力氣,也隻有眼睜睜的看著劍光帶著自己,一頭撞入到了幽州厚重的城牆之上。


    林邊篝火漸漸熄滅的一處角落裏,林海唿的一聲從原地站起,意識元神迴歸到肉身的那一刻,他隻感覺到渾身上下無比的酸疼難受,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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