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


    尤應沂、蕭琴和蕭文虹都是一震。


    江雅秀沒聽清楚,卻仍然捕捉到了話裏的關鍵,緊張的握緊樓闌幹。而尤應沂的臉色已是乍然慘白。蕭琴也震驚的望著蘇文崇的背影。


    舅舅?蕭明達?這是怎麽迴事?蕭琴感覺到唿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不由自主中,抬眼朝尤應沂望了過去。他的臉色慘白,目光憂鬱,眨也不眨的眼睛映襯著他焦灼悲哀的心情,他一字不漏的繼續凝神聽著對話,表情卻那樣平靜,要不是因為他慘白的臉龐,就仿佛是在發生一件尋常的事一般……


    蕭琴怔怔地望著他,望著他突然勾動的唇角,心也是微微一顫。


    然後輕輕地握住他的手,隨著慢慢握緊。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好象就是在這瞬息之間,他就改變了一樣……


    蕭琴擔心的望著他,也仔細聽蘇文崇的說話。


    “這是個好孩子。生長在蕭府,卻一點沒有沾染上蕭家的奢華之氣。不愧是尤修遠的孩子……”說著,蘇文崇語中仿若也有了哽咽之聲。“隻是可惜了,子原去得早……”


    尤應沂的眼中依稀泛起了晶亮之色。“應沂……”蕭琴擔心的望著他,緊緊地握住他顫抖的手掌。然而他顫抖的手指絲毫不接受她的好意,哐啷一聲,茶杯自指下飛掃而出,落在地板上,傳出清脆的破碎響!


    “應沂——!”


    他乍然站了起來。


    旁子茗和蘇文崇都是一驚,迴望過來。蕭文虹也是大驚失色,連忙就要從樓梯上衝下去,卻被江雅秀一把拉住。他待要揮開她的手,迴身的瞬間,江雅秀卻著急的強調道:“別下去!現在的尤應沂已經不是你認識的尤應沂了——”


    蘇文崇看到他幾近死人一般蒼白的麵頰,俊逸而清秀的輪廓,在輝煌的燈光下,迴過身來。


    蕭琴驚得站起,但是卻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做,隻是看著尤應沂朝著蘇文崇那邊,慢慢地走了過去。


    蘇文崇望著尤應沂開始顫抖,旁子茗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望著少年的表情,然後看到他走到了他們的桌邊,原本無比深沉的眼裏,也有了一些悲傷的光暈。


    “……尤、尤小哥……你……”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應沂……”蕭琴擔憂的走到了他的身邊去,拉住他的手,卻不知除此之外該如何做。


    “告訴我,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蘇文崇的表情,看上去想要否定。而認出麵前這少年的真實身份的旁子茗,麵色先是微微一顫,然後又立刻恢複平靜。


    “我就是尤修遠的遺孤,尤應沂。”他冷冷地說道,聲音中再也沒有了剛才那輕輕的語聲,而是努力保持著平靜,一字一句地問:“你們剛才說,我的殺父仇人是我的舅舅?”唇際綻放出一絲淒絕的苦笑:


    “這是真的嗎?那你們可以跟我解釋一下他是怎麽殺死我父親的嗎?”


    “這個……尤小哥,你聽錯了,我們……”


    “我沒有聽錯!!”他大聲把蘇文崇的慌張給壓了下去。顯而蕭見,他的情緒已到了難以抑製的程度。蕭琴連忙握緊了他的手。


    “應沂,不要問了……他們……”她想阻止他,然而看著他慘白的側麵,她又把話語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沒有理會她。


    “蘇大人,還有這位大人。”他努力維持著平靜,睜眼說道:“你們既然與我父親是舊交,那麽就告訴我。”他咬著牙望著他們,盡量不露出一點澎湃的情緒:“蕭明達真的是我的殺父仇人嗎?他是如何殺死我父親的?他為何要那麽做!”


    “尤公子。”旁子茗靜靜地望著他,拍了拍他因憤怒而握成拳的手,沉聲道:“既然你聽到了我們的話,想必也已經知道,我們不是不告訴你,而是為了你考慮……”


    “我不需要。”他壓下自己的情緒說道:“我隻是想知道誰是我的殺父仇人,為何要害我父親。”


    “這些宮闈舊事,你不知道也罷!”旁子茗堅決的說道,沒讓尤應沂反駁,然後望了蕭琴一眼:“這位姑娘是誰?”


    蕭琴連忙上前行禮:“見過大人,我叫蕭……琴兒。”


    旁子茗將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望向尤應沂:“她是你的親戚?”


    “……我父親正是蕭明達。”


    旁子茗沉默地望了望蕭琴和尤應沂,然後道:“尤公子,珍惜你身邊的人。”他沉聲道:“關於你父親的事,恕我們,無可奉告!”


    “為什麽你要為蕭明達掩護?!”他迴身過來冷笑著望他,然後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又說了句:“請恕晚輩不敬之罪。”


    旁子茗輕吸了一口氣,望著他大膽直視著自己的眼睛,清澈、明亮,卻在清澈的表麵下,暗潮無聲洶湧。蕭琴沉默的低了低眼,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要求他不過問父母之事,然後尤應沂慘然一笑。


    “現在我既然已經知道……我的殺父仇人是誰了,你們又有什麽好隱瞞的呢?”


    他再不是一貫彬彬有禮的態度,笑容間有著痛苦扭曲的瘋狂,然後正色說道:“我已經知道誰是我的殺父仇人了,這已經是關鍵!為什麽還不讓我知道事情的原委?!”


    旁子茗沉默不語,然後他淡然一笑,也明白了他們沒這麽容易把真相告訴他。同時,仿若也失去了所有探究的興趣。


    他轉身往樓梯口走去,衣袂在迴身的瞬間輕微飄動,連句道別都沒有說。


    他不是父親,表麵彬彬有禮的虛偽沒有心情在此刻繼續維持。蕭琴著急的拿起畫軸奔上前去。他攜帶著他的孤傲離開,然後未走幾步,聽得了旁子茗沉著的話語,道:


    “此處非說話之處。”


    腳步不自禁穩住。他微微撇頭,卻沒有迴身,等著他說出下文。


    “不若明日午時,公子至我府上一敘。”


    尤應沂的嘴角是滿意的笑,迴眸望去,問:“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旁子茗已然站起,一拱手,說道:“旁子茗!”尤應沂的臉色微微一變,自是聽說過旁子茗之名。


    他迴過身去,望著他,並未想到自己與丞相的第一次對話,竟然是以這件事為序幕。而老人正在案邊站立,望著他,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微笑,襯著他冷峻的臉,果真是屬於丞相的威嚴。


    他躬身一揖:“多謝老前輩。明日應沂必赴其約。”


    接著,他的唇邊也扯出一個微笑。


    然後他繼續轉身朝樓梯口快步走去,蕭琴連忙跟上,看著他白色的儒裝,在迴身走動的瞬間俊逸的輕揚。


    她追在他的後麵,一同奔下銅黃色的錦繡地衣。他的心情沉重,一同走下華貴樓道的霎時,幾乎都沒有看她一眼。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他逃避她的視線。


    心中不是不鬱悶難過。她跟在他身後奔下紫雲樓。同時在三樓的樓梯上方,蕭文虹也沉默的從階梯上下了兩步。江雅秀默默的跟在他身後,望了望他,俊美的眉目間,情緒複雜。


    她看不懂,看不透……


    然後他們也一起下了紫雲樓。尤應沂低頭快步走下在映出月白光輝的恢弘石階。高達幾十層的寬大石階上,倒映著紫雲樓上射下的橘黃光影。


    石階上隻有他們兩人,月光皓白如雪。蕭琴從二樓一直奔到一樓再奔到這碩大的石階上,也有些氣喘籲籲。一邊舒著氣一邊放慢了腳步,握著手中的畫軸,在石階頭喊了他一聲:“應沂——!”


    聽著她的唿喚,尤應沂快步疾行的腳步也不禁放慢。修長而清瘦的背影,輕輕停下,隔了蕭琴約十來道階梯,一身潔白的衣裳,也似要於月光和石階相融一般。他停了停腳步,輕輕地側了側頭。


    晚風一並吹起了他們飛揚的衣袂,飄飄欲仙。蕭琴深吸了一口氣,往階梯輕下了幾步。


    “應沂。”她顫抖著說:“……我……”話再也說不下去,她泫然,他沉默不語。


    能感覺到身後的女孩輕邁的步子,悲傷的靈魂,擔憂他的語氣。但是他不能迴頭,也不知道迴頭該怎麽做。於是隻是站立在當地,一動不動。


    “現在不一樣了,蕭琴。”


    蕭琴怔了怔,心仿佛都快破碎了一般。


    望著他的背影,她繼續從石階上走下幾步,然後哽咽著問:“什麽……叫做不一樣了?”她的目光憂鬱,聲音顫抖,慢慢地朝著他走過去。南贛湖上人影也疏落了一些,曹柳、山石、花木之間的亭台,在夜色中沉澱如墨色的剪影。她的心情難受,步下石階的這一瞬,隨著和他的距離拉近,反而更甚。


    蕭文虹和江雅秀也一同站到了這道恢弘石階的頂端,默默的望著他們。然後看到蕭琴走到了尤應沂的身邊,似是又跟他說著什麽話。蕭文虹心情沉痛,蕭琴的感覺他自然是了解的。那必定也如他得知她是他妹妹時一樣。明知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卻因種種原因,而無法在一起……一樣。


    尤應沂再次從石階上拾級而下,傳入蕭琴耳中的,隻有唿唿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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