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臉木然的人偶,此時眉頭微微皺起,神情莫測。電光火石間,傅瀲瀲奇跡般地看懂了那張臉上的表情,準確地感受到對方現在帶著怒氣以及……那麽一絲的困惑。


    空氣中有那麽一絲奇異的紐帶告訴她,這可能是對方下意識的防衛舉措。


    但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用雙手拚命掰著人偶冰涼的手指,靠著掰出來的那一絲絲縫隙勉力唿吸。


    此時,沈棠真君也終於嗅到了那麽一絲不對勁,迴過頭來,就看見自己心愛的小徒弟被人像個雞仔一樣捏在手裏,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本君在此,豈敢放肆!”他瞬間出手抓住偶人的臂膀,一陣傅瀲瀲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龐大威壓如潮水般湧來,沉重的叫人透不過氣。沈棠的袍袖發絲都無風自起,聲音低沉一字一頓道:“放,手。”


    “否則,不論你是哪路妖魔鬼怪,現在就叫你灰飛煙滅!”


    人偶深沉的天青色瞳仁略微朝他的方向轉動了一下,手下未鬆,毫無反應。


    雙方陷入了僵持。


    被掐著脖子的傅瀲瀲在這個關頭,心裏居然在想——師父他還真是個元嬰啊!


    平日裏看見的都是嬉皮笑臉沒有架子的沈棠,在她的感知範圍裏,師父還沒有大師兄的危險係數高。這是傅瀲瀲第一次見他出手,也是第一次見他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沒想到還是為了自己。


    眼見這個捏著自己脖子的好看小哥再作下去就要沒了,傅瀲瀲艱難的分出一隻手扯了扯沈棠的袖子,瘋狂衝他擺手。


    沈棠雖然怒氣衝衝,但是看到小徒弟急得要拚命的小臉,疑遲了一番還是率先鬆開了手,不過他的周身威壓並沒有撤去。目前還不知道占據這個偶人身體的是什麽東西,但有著境界差距在,沈棠可以用自己的靈氣威壓鎖定他的所有動作,隻要他進一步作出任何傷害傅瀲瀲的舉動,元嬰期的沈棠就有一千種辦法能讓他瞬間消失。


    人偶依舊卡著傅瀲瀲的脖子,倒沒有接著使勁,而是把她提到與自己持平的高度,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傅瀲瀲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奈何對麵胳膊比她長,伸老半天才能碰到他的上臂,於是她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小短手輕輕拍了拍他結實的手臂。《畫皮點魂偶》秘籍上的迷幻陣法效果相當好,至少傅瀲瀲觸碰到的那片肌膚,感覺起來與常人一般細膩有彈性,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有點涼的滲人。


    於是場麵上就變成了人偶麵無表情掐著傅瀲瀲,沈棠真君拚命瞪著人偶,唯一在動的就是傅瀲瀲了,她也是急病亂投醫,幾乎用上了小時候奶奶安撫她時用的手法,一下一下輕緩的拍著人偶的手。


    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很是詭異。


    不知道是迫於沈棠真君元嬰期的威壓,或是真的感受到手裏這個小人沒有什麽威脅性,一炷香後,傅瀲瀲被緩緩地放下了。


    然後她顧不上火辣辣的嗓子,一溜煙爬起來張開雙臂就義無反顧地擋在了人偶麵前。


    劈手成刃正要毀了那個人偶的沈棠真君:“……”


    他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頭:“讓開。”


    “不,我不會讓的。”傅瀲瀲鼓著臉嘶聲道:“徒弟感受到他方才隻是下意識的自我防衛,還請師父讓我與他進一步交流再下定論,不然這件事一定會成為徒兒的心魔!”


    心魔乃是心中執念所化,在突破境界時會給人帶來極大的阻礙,修道之人往往談之色變。仗著有他在便任性妄為,沈棠被這個不知輕重的徒弟氣的不行,揮揮手道:“罷了罷了,要問快問。”


    “謝師傅!”傅瀲瀲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個大禮。


    她轉過身,那個人偶維持著盤坐的姿勢,正半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安靜下來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分外接近原本畫中的那個清冷形象。傅瀲瀲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嘶啞的嗓子,輕聲問道:“你是誰?”


    人偶失去了一開始攻擊她時候的淩厲速度,帶著一種慢半拍的茫然節奏,甚至還微微歪過頭仔細看了著她的臉,依舊毫無表情。


    斟酌了半晌,傅瀲瀲又問道:“你不會說話?”


    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對麵依舊是沉默。


    我招來的該不是個傻子吧????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換了一個問題:“那,你從哪裏來?”


    這次人偶終於動了,他抬起一隻手指向了東邊。傅瀲瀲感動的幾乎要哭了,還好這哥們總算是聽得懂人話。她一鼓作氣接著往下問道:“所以你是東麵那片山上的精怪嗎?”


    人偶再次沉默下來,邊上目不轉睛監視著人偶動作的沈棠卻看了眼東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著傅瀲瀲躍躍欲試的想要嚐試更多問題,沈棠忍不住出聲道:“他的來曆一時半會兒也問不清楚,既然接受了這具身體,就代表他已默認成為你的侍從了,你大可用神識直接給他下達一些命令,若他拒不服從,那麽就……”


    沈棠捏了捏手指,“哼。”


    想都不用想,那麽肯定就是當場迴爐唄。


    神識是修道者慣用的一種能力,與靈力乃是兩種不同的神通。修士可以將自己的意念外放,身體不動而做到很多事情。傅瀲瀲目前靈氣枯竭,好歹還有那麽極細一絲的神識,下達個口令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她的神識像一支細弱的柳條,輕輕地拂過人偶的肩膀,她小心翼翼地用這道神識向他傳達了第一個要求,讓他站起來。神識接觸到他的一刹那,人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眉頭又擰了起來。


    傅瀲瀲心中有點慌,連帶著那道神識也開始碎碎念起來,拜托拜托大哥你就聽聽話吧看到邊上那個兇神惡煞的人沒你要是不聽話他就瞬間送你上西天……


    人偶眉頭皺的更緊了,好在他磨蹭了一會兒,終於是雙手撐住地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站的似乎還不太穩當,重心一晃眼看又要倒下,傅瀲瀲趕緊英勇的跑上前給他做了根人肉拐杖。


    “喲,”沈棠嘲笑道:“第一次做人?”


    人偶沒有反應,傅瀲瀲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所以他雖然聽得懂我說話,但卻無法迴答。”


    山間精怪都有漫長的生命,時間久了經曆的多了自然能通人語,可是由於它們大部分沒有人形,所以不懂怎麽說話。


    沈棠見那人偶現在還算聽話,總算撤去了他那能悶死人的元嬰威壓,對傅瀲瀲嚴肅道:“師父知道你不肯放棄這些年的心血,但是他初一醒來便攻擊了你,雖然你沒怎麽受傷,也是一樁劣跡。”


    他伸手進袖子裏掏了掏,摸出了一枚掛著青色穗子的玉佩來,玉佩造型十分古樸,內裏隱隱能見靈氣流動。


    “這是一枚護身玉佩,以你如今的修為階段可為你擋致命一擊,玉佩碎裂的同時為師也能馬上察覺到。”說著他威脅性地瞥了人偶一眼,“要不是查探到他氣息幹淨澄澈,沒有任何邪祟之感,我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你向來倔強,為師不多勸你,但你要答應我以後萬事一定小心。”


    玉佩入手,傅瀲瀲心裏也是一陣慚愧:“讓師父擔心了,是徒兒愧對了師父師兄的教誨,沒能將今日這事做好……”


    聞言,沈棠啼笑皆非:“三省自身固然好,但你也不必瞎攬責任。”


    他伸手摸了摸傅瀲瀲的腦瓜:“你做的很好,為師當年未必能有你這般小心仔細。今日這事是由一條妖獸路過而造成的意外,是你我都沒料想到的事。”


    “經此一事,你也該明白,我們修士雖然講先天的資質和後天的努力,但是氣運也是一門非常重要的學問。”


    傅瀲瀲點點頭,“徒兒以後一定與人為善,多積功德。”攢點rp總是沒有壞處。


    沈棠便又給她逗笑了:“徒兒好誌向,以後聞心樓的香火就靠你了。”


    師徒二人說說笑笑,並一個歪歪扭扭學走路的沉默人偶,三人就這樣下山了。


    下山的路上,傅瀲瀲敏銳的發現身邊的偶人總是時不時的迴頭,她偷偷地觀察他一會兒,發現他迴頭看的正是崖間那座美輪美奐的聞心樓。她有心想問,轉而想到即使她問了,這麽複雜的問題對方肯定也無法迴答。於是她將這個疑問悄悄地記在了心中的小本子上,想著反正她倆相處的時間還長,這些問題他早晚會告訴自己的。


    今日這件事雖然經曆了些波折,好歹也算是個差強人意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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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了竹廬,沈棠第一件事便是提著傅瀲瀲去找唱月上藥。


    她的脖子細嫩,上麵五個指印清晰可見,看的唱月直皺眉。唱月足足給他上了三遍藥膏,又灌她喝了一大碗潤喉的藥露,才放她離去。


    離去時唱月說道:“衣服我還沒有做好,明日早上你再過來拿吧,今天讓他就這樣湊合著。”這位向來溫柔的偶人姐姐似乎對新來的偶人弟弟不太友好,傅瀲瀲趕緊帶著這個剛來就闖禍的小弟離開了長輩們的視線。


    原本這個外表性別為男的小弟應該被她放在院子裏的,但是樂正離性格乖張,傅瀲瀲怕二師兄半夜手癢把他打壞了,猶豫再三還是將他推進了屋裏。


    她將偶人安置在屋子外間的平時用來休息的小榻上,又在自己床前做了一個簡易的簾子,這樣她便將自己和這個小弟簡易地隔離開了,免去了與異性同處一室的不自在。


    偶人除了看向聞心樓的時候帶著明顯的情緒外,其餘時間都安靜的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如今他沉默的坐在榻上,披散著一頭青絲,身上就拿一塊布簡陋地遮了遮,看起來奇怪的很。好在他的顏值過硬,即使是這麽一身簡陋到近乎粗鄙的裝束,居然也透著股不倫不類的美感。


    傅瀲瀲叉著腰站在他麵前,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你有沒有名字,你不說我也就當你沒有了,作為你的老大我有義務為你起個名字。”她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我很貼心的模樣。


    她又大力的拍了拍人偶的肩膀:“你聽仔細了,以後我要是說這兩個字那就是在叫你,明白嗎?”


    小弟現在坐著,傅瀲瀲總算能拍到他的肩膀了。


    “我叫傅瀲瀲,給你取的名字叫雲樓。你是我造的,從倫理上其實你應該管我叫爹,不過我不太講究這個。”傅瀲瀲誠摯地笑了笑,“隨我姓傅就好了,你以後就叫傅雲樓吧。”


    為了能讓小弟記住他的名字,傅瀲瀲特意字正腔圓地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傅,雲,樓。”


    睡前教育時間結束,這一天的疲倦如潮水般襲來,她剛準備闔衣上床,背後突然響起一個帶著少年質感的清冷聲音。


    “傅……雲樓。”


    聲音有些幹澀沙啞,發音也並不標準,仿佛沉睡了許久的人清醒過來說出的第一句話。


    她倏地迴頭,瞪圓了眼睛睡意全無。


    小傅同學驚訝地爆了句粗口:“你特麽原來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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