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她睡得很好,就是創作過程太深刻,導致夢裏總有一個人用他那雙天青色的眼睛靜靜看著她。


    第二天醒來,她默然看著桌上擺放的隕星魄發呆,冷不丁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我這個人偶,好像還是個正太來著?”


    她呆了半晌,把手伸向那張卷好的畫軸。


    昨天夜裏,為了完成那張被她命名為“雲樓”的人像,她沉醉其中渾然忘我,不知不覺間,一筆一畫中也帶上了她的靈氣,而她自己渾然不知。


    今日觸之才發覺這卷軸上帶著充盈的靈力,乍一展開,撲麵而來的清冷靈氣讓人有些目眩神迷。


    若是她的師父沈棠真君在此,必會瞠目結舌,驚歎傅瀲瀲竟然無師自通在煉氣期就摸到了畫意的門檻。


    劍客有劍意,刀客有刀意,丹青道的修士有畫意自然也是沒什麽好奇怪的。


    然而此時的傅瀲瀲還不懂得其中玄妙,她隻能隱約感覺這幅畫像帶有一種特殊的意境,沉浸其中時,仿佛能聽見畫中人輕緩的唿吸聲。


    她按耐下心緒,重新將畫像卷好。


    “先不看了……待會兒按照這個重新畫個正太版的就行。”


    畢竟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審美畫出來的,不管看上多少眼,心裏那頭老鹿還是會莫名激動。


    今天下午就要準備給自己的人偶點魂,算起來是樁大事,但早上的課業還是不能落下。大師兄總說懈怠一天也是退步,日後與人對陣時,一息之間的差錯便能讓人葬送小命。


    傅瀲瀲向來很聽他的話,為了讓自己能活的長久些,每天的強身健體課從不缺席。


    收好卷軸她就去院子裏練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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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完功,慕摧寒告訴傅瀲瀲,今日的吉時是未時到申時之間,囑咐她這一個時辰之內完成點偶儀式。


    據說過了吉時便有幾率招出不太好的東西。


    沈棠真君下午進屋尋她的時候,就看見小徒弟手裏拿著一張墨跡未幹的畫。


    他不知道這已是傅瀲瀲畫的正太版了,但見畫上是個翩翩少年,疏淡的眉眼,天青色的瞳仁,氣質清寒宛如鬆雪。


    “這便是你今日要做的偶?”沈棠真君看了兩眼,讚道:“不錯不錯,是副好皮相,雖然比為師畫的還要差了一些。”


    傅瀲瀲差點翻了個白眼,“師父您要點臉。”


    拿自己金丹期的作品和她煉氣期的相比較,也虧他想得出來。


    傅瀲瀲將畫卷塞入裝著偶人的大箱子裏,對沈棠真君道:“師父,徒兒都準備好了。”


    “它身上的陣法可都繪製完善了,檢查過沒有?”


    “放心吧師父,半個都沒有遺漏,比原版還多畫了二成的防禦陣法。”


    這個小徒弟看起來天真,行事卻穩妥,沈棠真君很是放心。


    他單手抓著箱子上的把手,輕輕鬆鬆便提了起來。出門前,他迴頭問了一句:“對了,你有給他穿衣服嗎?”


    “穿衣服?”傅瀲瀲初時一臉迷惑,醒悟過來後整張臉上都寫著尷尬二字。


    幸虧師父提醒,否則過會兒她大概要被迫看到不穿衣服的美少年了。雖然不算吃虧,但實在有失體統……


    “您等一下!”


    眼看午時將過,未時已近。


    時間緊迫,傅瀲瀲也來不及去尋什麽少年郎的衣衫了,她火急火燎地找到唱月,問她扯了三四尺的布匹,簡單地包裹在人偶的身上,腰間打了個結,權當穿的是浴袍了。


    ……


    傅瀲瀲囧囧有神的看著沈棠真君提著那個穿浴袍的偶人,二人來到了聞心樓前的老地方。


    “此地乃摘星崖最高處,常年受日輝月華,又有聞心樓氣息相附,最為靈氣充盈。”沈棠真君說著把偶人放到事先準備好的玉製蒲團上,擺成盤膝而坐的姿勢。


    未時已到,傅瀲瀲看了自己師父一眼,小聲說道:“那徒兒開始了。”


    沈棠真君點點頭,站到了傅瀲瀲不遠處,等會兒一旦有任何不對,他從這個位置可以及時保護到傅瀲瀲。


    傅瀲瀲跪坐到人偶麵前,盡力將自己與他保持在同樣的高度,她鋪開畫卷覆蓋到人偶的身體上。


    畫卷很長,幾乎將人偶整個繞了一圈。


    接著,隕星魄,無涯絲,菩提木……這些即將用到的材料,也整整齊齊地在人偶麵前擺好。


    她緊張地迴憶了一下《畫皮點魂偶》秘籍中的內容,確認自己的準備工作無誤後,猶豫了半天才將右手指尖放到了人偶的額前。


    人偶光潔的額頭上,有一個微小但是極其複雜的小型陣法,這處陣法作為樞紐,連接著他身上每一處,一旦這裏被靈力激活,那就意味著點偶儀式正式開始了。


    帶著木係青色的點點靈力,從她指尖沒入人偶的額頭,靈力注入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畫卷和材料都浮空而起,緩緩沒入了人偶的身體。


    傅瀲瀲臉上沁出了點點汗珠。


    沈棠見她緊張,拋出了一瓶丹藥到她懷中,出聲引導道:“千萬不可胡思亂想,凝神,靜心!接下來就要按照畫像塑出他的樣貌了,一定要按照順序慢慢來。不要硬撐,若是感覺靈力不濟便服一顆聚氣丹。”


    有了師父的幫助,傅瀲瀲心中稍定。


    她此時雖然閉著眼,卻靠著靈力的聯係看的一清二楚,正在指揮手下靈氣編織無涯絲做他的頭發,菩提木修補他的五官……


    接下來的進展還算順利,不過由於這個人偶結構複雜,她煉氣期的修為靈力不濟,期間還是靠服用了兩次聚氣丹才完成了外形的塑刻。


    時間過去了一刻鍾,她麵前的人偶已然是一位披散著一頭青絲,安靜閉著眼睛的少年郎了。


    人形已成,包裹著他的畫卷也成了一片空白,代表傅瀲瀲的畫意全都融入了這偶人的眉目之間。從此若非人偶靈氣枯竭,或是畫在他內部的幻形陣法遭到破壞,他將一直維持著這個樣貌。


    隻不過她倉促間做出來的浴袍實在很簡陋,從她這個角度還能隱隱約約看見少年郎輪廓精練的胸膛……頓時有點心猿意馬。


    遭了遭了怎麽開始瞎想了!


    傅瀲瀲趕緊閉目凝神,雖然畫皮步驟成功了,但是後麵還有更加緊張的點魂等著她,如果現在鬆懈下來導致失敗,那這個偶人就永遠隻能是個不會動彈的漂亮玩具。


    她將發麻的右手抽迴,雙手一用力將人偶轉過一個麵相,此時她便是正對著人偶的背部了。


    在人偶的脖頸上有一處機關,點魂的關鍵處,就是要在這個地方放入一個能引動靈氣的寶貝。


    靠著這件寶物,不僅能為人偶提供靈氣,還能引來山間精靈自願入住這人偶體內。


    她聽從了丹青子太師祖的建議,提前準備好了一塊天罡石。


    丹青子說天罡石乃是極陽的寶物,雖然珍貴度不能與隕星魄相比,但是用它做引,這人偶必然充滿浩然正氣,至少可以保證不會勾來什麽妖魔鬼怪。


    發出璀璨金色光芒的天罡石被她封入機關,隨著“哢噠”一聲機關關閉,人偶後頸又恢複成了一片無瑕的皮膚。


    傅瀲瀲雙掌抵住人偶的背部,靈力源源不斷的激發著人偶身體內的陣法,也在不斷地向這山間她看不見的靈物表達著善意。


    一刻鍾過去了,除了山風,沒有任何動靜。


    她又吃了一顆聚氣丹,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委屈的不行。


    “師父,它們是不是不喜歡我?”


    沈棠真君也在她背後急的亂轉,可這個節骨眼,他又幫不上什麽忙。


    “瞎說,你天賦異稟,普通妖精喜歡你還來不及呢,肯定是覺得你這偶太厲害她們不好意思來。再等等,等等就有了。”


    又一刻鍾過去了。


    “師父,聚氣丹快吃完了……”


    沈棠真君抬手又是一瓶丟過去,“沒了再吃,手裏靈氣不要停!”


    奶奶的,今天它們是合夥趕集去了嗎?


    他心裏罵罵咧咧,又不敢顯露出來讓小徒弟更著急,看著傅瀲瀲滿臉的汗珠和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他也心疼的不行。


    過了今天,不管怎麽樣他也要去找山裏那些家夥聊聊天,用法寶去聊!


    ……


    傅瀲瀲在心中計算著時間,心裏知道,今天大概是沒戲了。


    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在最後這一步功虧一簣。可惜了這麽精致的偶,再也沒機會看他睜眼的樣子。


    也可惜了大師兄費盡心思為她找來的隕星魄。


    五年的心血付諸一炬,她又難受又氣,氣自己連這麽點事都辦不好,眼淚再也忍不住,不聽話的往下滾落。


    還好背對著師父,可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哭了,多丟人。


    卻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沈棠真君在她後麵掐指算到了些什麽,一臉懊惱的大聲道:“瀲兒!你趕緊把那顆天罡石取出來!”


    她楞了一下,手裏反應比腦子快得多,輕輕捏開了那處機關,就將璀璨的天罡石拿了出來。


    “今日地脈裏有條燭陰遊弋至此,方圓百裏內的陽屬靈物全都避其鋒芒蟄伏不出了!”


    徒弟受了無妄之災,沈棠真君氣到臉都略微有些扭曲。


    “你身上還有別的物件沒有?帶點靈氣,最好沾染著你自己氣息的物件!”


    突然這麽緊迫,傅瀲瀲感覺自己想的腦仁發疼,一秒鍾都無比漫長。


    有沒有?有沒有呢?


    這時,她好似想到了什麽,眼睛瞬間睜大,“等一下,師父……我,我有!”


    怎麽會沒有呢!


    這些年它給她的幫助實在不算多,所以傅瀲瀲竟漸漸地將它遺忘了。


    好在,它一直就在固定的那個位置,不管她身量長了多少,衣衫又換了多少件,總是習慣性地在內側給它留出一個口袋。


    傅瀲瀲顫抖著手把那顆瑩潤的珠子取了出來,沒控製住眼淚滾落到了珠子上,反射出晶瑩的光。


    原來有她一拳那麽大的珠子,現在躺在她的掌中,隻有半掌大小了。


    沈棠真君見她真掏出了個東西來,也不管那到底是什麽了,連忙指揮道:“快把它放進去!快!”


    崖下日晷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寅時。


    亭子裏的慕摧寒抬頭望向崖尖,眼中有淡淡的憂慮。


    ……


    未時早過了。


    一大一小師徒倆圍繞著一動不動的偶人發著呆。


    “師父……”傅瀲瀲抱著膝蓋蹲在人偶麵前。


    “師父在。”沈棠也蹲在她身邊,白色衣袍沾染了塵土都毫不在乎。


    感受到師父無聲的安慰,傅瀲瀲心中好受許多。


    “沒事的師父,失敗乃成功之母。”


    “這話在理,是凡間哪位先生說的。”


    “菲利普斯。”她擦擦眼淚鼻涕,嘻嘻一笑。


    “飛……飛什麽?”


    沈棠真君念了好幾次那個名字都沒念成功,糾結的蹲在一旁畫圈圈。


    傅瀲瀲拚命憋著,臉都憋紅了,隻好背過身去偷偷的笑。


    一轉頭,就毫無防備的撞進了一雙天青色的眼睛裏。


    他麵無表情,不知是什麽時候醒來的,就這樣靜悄悄的看了她許久。


    傅瀲瀲保持著這樣與他平視的姿勢,心裏好像轟隆隆地開過了十趟過山車,一時間說話都不利索。


    “師,師,師父,他,他,他——”


    沈棠還在試圖念出那四個字的拗口名字,壓根沒空迴頭看她,不忘吐槽道:“怎麽你舌頭也不好使了?”


    沈棠出聲之後,人偶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輕輕地轉動了一下肩膀,帶出一陣細微的“硌啦硌啦”。


    傅瀲瀲臉上的笑容還未起,就見他的手臂帶起一陣殘影,而她體內靈氣枯竭,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


    冰涼的手指就這樣捏住了她脆弱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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