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高牆遲遲沒有落下,沒有散去,子凰立在那兒,看著殘葉糾葛,明明是一揮手就能破的陣,可握在手間的禪月卻遲遲不能移動分毫。


    他總以為黎淵不過孩子氣,做事圓滑,遠比自己和緩,可到了今日才發現,自己所有的以為不過是一種錯覺。那個數次拿身體充作盾牌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性子哪裏就會和緩了。還記得在雪山天池邊,他曾問黎淵,控製草木,他能抓多久,當時他是怎麽迴答的?“到你下令鬆手”。明明是這樣決絕的性子,自己居然從沒有發覺。


    他試探著將邁出的步子慢慢收迴,果然,那迎風而起的高牆見他不再硬闖,便也慢慢退了迴去,仿佛這院落裏的一草一木都會因著他的舉動而起落。子凰心裏清楚,這是黎淵將自己設為了陣眼,別說是去找他了,隻怕他一踏出這院子,整個陣法都會散架。


    “三兒,放心吧,阿淵知道你看重大哥,既然說是去取神草,自然不會讓自己有事。否則,這一切不就都沒有意義了嗎?”子皓再一次軟了語氣,哄著弟弟,哪怕這話出口後,自己都恨不能為這沒有良心自欺欺人的話語給自己一耳光,可是能怎麽辦,除了聽那妖邪小子的話外還能怎麽辦:“他跟三叔借了幾道傳送符,我們且在這兒暫等幾天,等幾天,他就會迴來了。”


    ……


    然而,幾天之後黎淵並沒有迴來,隻有一個玉色的蓮花匣子隨著那隻猞猁一塊兒傳到了言家,說是一個青衣的小童送來,交了門房後就趕著走了,一步沒有多留。


    彼時,子凰還在院子裏,守著大哥沒有踏出一步,閑時看著沙漏裏的血液一滴滴的往下落,像是實化了誰生命的逝去。忽聽人來報,說是藥引送到,他原以為是黎淵迴來了,欣喜之下居然有些手足無措。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這欣喜是為了哥哥,還是為了自己能親口跟黎淵說那句對不起。


    然而,他等啊等,卻再也沒有等來那個紅衣的精致少年。


    “送藥來的小童說,黎族本不欲入世,無奈祖宗遺物不得不護,不想竟惹無數紛爭,實非本意,幸得言家三公子相助,尋得荼心草。既解煩憂,自當歸去。然,情之深重,無以為報。故此番特獻五色嬰蓮,隻求,恩義兩清,互不相欠,另將方法附上,請言家家主自行斟酌。”


    三言兩語,將幾個月的交情劃分的一清二楚。


    黎族本是隱在一座荒山裏,子凰再一次站在山下,隻覺更加荒涼,明明是與上次一樣的山石,可饒是他記得走過的每一步路,卻還是隻能在山頭打轉,


    他在五行上並不算弱,可遇到黎族這不合常理的陣法,除了束手無策外,他找不到別的任何話來形容自己的處境。十八把飛刀同出,明明上次一下就能找到的地方,如今卻硬是一無所獲。


    子凰呆呆的立在那兒,看著一把把飛刀迴來報信,除了搖頭外,在沒得到別的信息。


    或者黎族走了,或者隻是他們不再歡迎自己。


    天色暗了,今兒天氣不大好,連顆星子也見不著,子凰坐在山下,兜裏是黎淵曾經往自己嘴裏塞過的桂花糖,他取了一顆放在了嘴裏,學著黎淵的樣子跳到了樹上,安安靜靜的看著夜空。


    “這兒的天真不如我家鄉的好看,在那麽高的山上,看著還是霧蒙蒙的。不真切。”


    他並不記得黎族的夜是否好看,那次去並沒有來得及好好看,可惜,大約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黎淵是不是騙自己了。


    他拚命的睜大眼去看那越變越模糊的夜,用力的嚼碎了嘴裏的糖,一邊吃一邊抱怨:“好好的糖,怎麽越吃越鹹……”


    ……


    被黎淵取來的五色嬰蓮被移植到了大哥的院子裏,用無根水細細的養著,懶懶散散的發揮著指責,一點點的滋養子軒破損的靈識。那猞猁還是一直一直睡覺,隻是會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偷偷換了地方,有時是在院中,有時是在樹上,隻是從不曾踏出這院子半步,倒有幾分傳說中守護者的模樣。


    雪鼠天生怕貓,便是和貓長得差不多的猞猁也怕,好在也不用它再獻血,子凰就順勢把它遷迴了自己屋子。


    除了多出的這三個物件,景雲的一切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同。


    清淨,雅致,自由,隨性……


    然而,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大哥的身體在逐漸好轉,可眉梢眼底的落寞卻一日勝過一日,闞悅,那個在變故中被一掌挖了心的姑娘成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痛楚。


    子凰再沒有晚起過,平素喜歡的兵器也很少琢磨,日日把自己困在書房,研究五行八卦,兩儀四象,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


    ……


    “三少爺,今兒早起我聽大少爺院子裏的人說,一直開在院落裏四季不謝的那株蓮花,連帶著黑貓一塊兒不見了。”原先伺候的丫鬟多配了人,如今伺候在子凰是個眉眼靈活,笑容靈活的小廝,慣愛聽些家長裏短的閑話來給子凰學舌。


    若說從前,子凰自然是不喜身邊有這樣的人的,可近些年他心性越發平和,倒也由得他們,隻要不誤事,別的他都不大在意,心情好時,甚至還能聽他們說上半日。


    “算算也是時候了。這本就不是我們家的貓,到了日子自然是要迴的。”當初黎族的信上說,這嬰蓮除了聚魂還有別的功效,然而父親覺得逆天改命,有違天道,隻怕是要遭反噬的,他唯恐子軒命薄,經不住太大福份,因此並沒有采取第二種方法,隻是老老實實的將神草供養起來,等得兩年之後他自然消散。


    這兩年間,子軒閉門不出,言家上下也是低調處事,並沒有一絲絲風聲泄露出去。


    對於這草的來由功效,言家滿打滿算也不過他們五人知道,就連母親也是藏著瞞著不讓知道的,隻說是偶然從有方外遊醫得了一處秘方,能治這靈識殘破。


    為的就是護住言家,護著黎族。這幾年,和黎族有關的事情並不少,雖然並沒有直接證據說是黎族人幹的,然而不斷出現的兇殺,都與驅使動物脫不了幹係,再加上有人刻意模糊焦點,若有似無的把箭頭直指黎族,導致世人對他們的惡意揣測從沒停過,若是再被牽扯出這神草,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終於等到了神草功成身退,自我消解,隻怕對言家來說,也算得上幸事。


    子凰抓著雪鼠,說的隨意,但到底還是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再過幾日就是黎族跳花節了,也不知阿淵有沒有找到自己心儀的姑娘。


    “三少爺,三少爺?”還是方才的小廝:“二少爺打發人送來請帖,你可要看一看?”


    正紅燙金的帖子,下月十五,沈家長子沈季承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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