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醒了。


    但,也變得癡癡傻傻,眼神混沌中帶著蒙昧的清澈。


    不識人。


    也難以流暢清晰的言語。


    唇畔時而懸著一串口水。


    儷貴妃如遭雷擊,渾身不由得顫抖。


    她寧願小六死在昨夜的高熱裏,而不是像眼下這般。


    惦記幼子的貞隆帝,下意識蹙蹙眉,眼底飛快的掠過一抹嫌棄,嘴上輕飄飄說著“好歹撿迴條命。”


    “儷貴妃,你好生看顧著,莫要再生出旁的意外。”


    “活著,就還有一線希望。”


    希望?


    他也算是博聞強識涉獵甚廣,就不曾見過高熱癡傻的孩童有奇跡恢複的。


    但,虎毒不食子,活都活了,總不能再弄死。


    不過,他很是發愁,史書工筆下,會如何記載這樁事,後人又該如何評判遐想?


    是小六為了給他煉製延年益壽的丹藥,被煉丹爐炸斷手指,化膿腐爛,高燒不退,直接燒成了傻子?


    還是承贇荒唐,堪比害群之馬,小六蠢笨無知,自作自受?


    亦或者是,直接來一句,養不教,父之過,說他德行有失?


    更有甚者,怕是會跟牽扯些玄乎其玄的東西。


    比如,天譴。


    比如,君王無道。


    越想,貞隆帝的神情越冷,越覺得床榻上的口水小兒礙眼。


    儷貴妃立刻捕捉到了貞隆帝語氣中的冷漠與厭倦,心中猶如壓上了一座千斤重的巨石,同時伴隨著一絲塵埃落定後的無奈歎息。


    貞隆帝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


    若小六不幸身亡,陛下或許會灑下幾滴哀淚,吟詠幾闋淒婉的詩篇,執筆撰寫一篇悼詞,以寄托哀思和緬懷之情,甚至可能追加封號,不遺餘力地展現其仁愛之父的心懷。


    小六若是安然無恙,陛下或許會老懷甚慰,感慨自喜於天命在他,小六得他庇護,方吉人自有天相。


    可,偏偏,小六沒死,也沒活的鮮亮。


    成了陛下的隱憂和恥辱。


    一時間,儷貴妃懊悔不已。


    早知……


    早知,她就不該為了讓陛下遷怒三皇子,行如此下作惡心之事。


    “陛下,臣妾……”


    儷貴妃話還未說出口,就被匆匆入內,神色冷凝的可怕的李福盛打斷了。


    李福盛踮起腳尖,附在貞隆帝耳邊,小聲低語。


    瞬間,貞隆帝麵色驟變,眼神中透露出兇狠之光,他將手中的小葉紫檀佛珠串猛地拋向地麵,周身彌漫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雨前的緊張與狂亂。


    殿中所有人跪下,大氣不敢出。


    做賊心虛的儷貴妃尤甚。


    儷貴妃甚至有些懷疑,陛下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小動作。


    就在儷貴妃絞盡腦汁思忖狡辯之詞時,貞隆帝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生硬道“朕有公務處理,小六就交給你了。”


    儷貴妃如蒙大赦,目送貞隆帝離開後,癱坐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


    “確定都死了?”貞隆帝咬牙,陰沉道。


    李福盛垂首,低聲迴道“稟陛下,傳迴京的密信中說,那座別院遭盜匪劫掠,別院裏所有人皆死於非命。”


    “盜匪們窮兇極惡,為掩蓋罪行,不惜堆柴澆油,放火焚燒別院。大火肆虐,燒了整整一天一夜,燒的一片焦土,隻留下漆黑的斷肢骸骨。”


    “據奉命前去提人的影衛探查骸骨骨齡、性別、特征,推斷應是玄鶴觀那群小道士。”


    貞隆帝冷笑“盜匪劫掠?”


    “朕在那處別院裏留了四個影衛。”


    “以影衛的實力,以一敵十,絕不在話下。”


    “到底是什麽盜匪能有此通天本事,不僅殺人越貨屠莊,還能讓影衛也無法逃脫,死在其中,且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若非他安排影衛前去接些孩童入京,想給無為子一個教訓,讓無為子踏踏實實替他辦事,依舊被蒙在鼓裏。


    “盜匪有這樣的本事,直接揭竿造反就行了!”


    李福盛:這話,他真的沒法兒接。


    “李福盛,你說,那些骸骨,真的是那群小道士嗎?”


    貞隆帝仍心有疑慮。


    李福盛眼瞼輕顫“陛下,影衛親查,必是有確鑿證據,才敢加急密信上稟陛下。”


    “不過,再查探一番,更為妥當。”


    “老奴這就迴信……”


    貞隆帝擺擺手“不,派玄影去。”


    “朕要一個確切無疑的答案。”


    “不僅要證實那些人的身份,也要查清所謂的盜匪。”


    “全滅!”


    “一個不留。”


    玄影是貞隆帝影衛的統領。


    知其名者甚少,其容,除卻貞隆帝,無一人知。


    “謝寧瑕離京後,可有異動?”


    貞隆帝驀地開口,毫無征兆的問道。


    當年,無為子就是謝寧瑕救下的。


    若是謝寧瑕再次為無為子出手,那麽影衛喪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畢竟,他根本摸不透皇姐手中的勢力,也搞不清父皇到底留給了皇姐什麽底牌。


    他能設皇鏡司、玄影衛,他的皇姐也可以。


    李福盛搖搖頭“未曾有異動。”


    “謝小侯爺離京後,沿著官道快馬加鞭趕赴北疆。”


    “除卻住宿果腹,沒有任何停留耽擱。”


    “沿途,皆有影衛暗中保護。”


    “哪怕是謝小侯爺如廁,影衛也在三丈之遙處守著。”


    李福盛隻敢稱監視為暗中保護。


    有些事,能做,但卻不能放在台麵上說。


    “永昭***府呢?”貞隆帝繼續問道。


    李福盛“這些時日,***殿下日夜不眠抄經。”


    “既為駙馬爺積陰德,祈願駙馬爺來生長樂無極,也在祈禱漫天神佛庇佑謝小侯爺康泰安寧,平安長壽。”


    貞隆帝眼神微微凝滯。


    他的皇姐,倒是惦記謝家人。


    謝修狂傲不羈,死就死了,有什麽可祈願的。


    至於謝灼……


    有他在,漫天神佛是庇佑不了謝灼平安長壽的。


    “樂安呢?”貞隆帝語氣莫名。


    “本是被判流二千裏,但陶蘭芷供出樂安縣主是巫蠱厭勝一案的幕後主使,而後又牽扯出數樁命案,大理寺少卿和京兆府尹一同複審,改判為絞刑。”李福盛道“秋後行刑。”


    李福盛沒有提起關於顧扶曦的隻言片語,更沒有提其翻供,大理寺卿力主重審一事。


    貞隆帝詭譎一笑“皇姐和樂安到底母女一場。”


    “雖有種種齟齬,但十年相伴是做不得假的。”


    “派人將謝修年少時鮮為人知的隱秘之事告知樂安。”


    “再編纂些人死魂不滅,托夢命格相合有緣人的誌怪故事交由一些名滿天下的高僧轉述給皇姐。”


    那枚所謂的胎記也該派上用場了。


    凡與謝修相關,皇姐就再難保持冷靜理智。


    皇姐榮寵之至,卻心甘情願給謝修守寡,這足以說明謝修,會是一張很好用的牌。


    李福盛心神震了震。


    永昭***不僅是陛下血脈相連的皇姐,更是陛下登基路上的大功臣啊。


    這麽多年,他竟全然不知樂安縣主的出現,自始至終都是陛下的算計。


    前些時日處置樂安縣主,不過也是順勢逗弄罷了。


    後招,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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