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忍則亂大謀?”三皇子冷然一笑“這是小事嗎?”


    闔府的狼藉,盡是他支離破碎的威儀。


    他不是君子,亦與二皇子相爭,卻從不曾將狼煙蔓延至垂髫小兒的六皇子身上。


    他為數不多的憐憫和仁慈,到頭來變成插在自己胸口的利劍。


    儷貴妃……


    六皇子真真是有個心狠手辣不拘小節的母妃。


    三皇子眼中閃過一抹寒冰般的肅殺之光,宛若臘月寒冬中,北風裹挾著冰冷的雪花肆虐而來。


    殿下,此事宜慎思之,恐怕根由在於謝侯夫人。”山羊胡謀士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提出質疑。


    “謝侯夫人智謀深遠,一步三算,布局落子之際,已先預見全局之走勢與終局之勝負。”


    “想來,殿下亦屬無緣無故卷入紛爭,無妄之災,深受其害。”


    三皇子聽罷,眉頭緊蹙,目光如冰,冷冷地瞥了山羊胡謀士一眼:“荒唐至極!”


    “本宮與二皇子的較量,由來已久,非一日之功,非謝侯夫人所能輕易操控,更非他謀劃算計之故。”


    “她固然有所圖謀,然而承恩公府的加入,卻是欣然雀躍,甘之如飴,順著她的布局一步步前行。”


    “本宮和承恩公府有機會選擇置之不理抽身而退的。”


    “鍾老,你鑽牛角尖了!”


    “至於二皇子和儷貴妃……”


    “沒有人逼著他們兄弟鬩牆誶帚,更沒有人逼著儷貴妃以六皇子的生死安危為代價,攻訐算計本宮!”


    “樁樁件件,不過是私欲作祟,個人選擇罷了。”


    “謝侯夫人一步三算,掌控人心,技高一籌,是她的本事。”


    “你我技不如人在前,又掉以輕心在後。”


    “再怨怪,也怨怪不得她。”


    “可……”山羊胡謀士抿了抿唇,胡須顫了又顫,幾度欲言又止。


    猶豫片刻,終是咽不下去,試探著說道“可,謝侯夫人將殿下推至人前,再難似以往那般韜光養晦藏器待時。甚至,讓陛下對殿下起了疑心。”


    “怕是會觸動陛下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今夜的責罰,未必全然是憂心六殿下,或許亦有敲打的意味。”


    三皇子緊握成拳的手稍稍鬆了鬆,指尖不自知的蜷了蜷。


    他清楚,謀士所言不虛。


    顧榮的神來之筆,讓他再也藏不住了。


    “誰又能說得清楚,此時不是入局的良機呢?”


    “成老,莫要鑽牛角尖,更沒有必要為你我添一方大敵。”


    自始至終,三皇子的思路都清晰條理的可怕。


    “殿下教訓的是。”山羊胡謀士若有所思,恭聲道。


    三皇子隨意用帕子繞在掌心,沉聲道“教訓?”


    “此時此刻,本宮想教訓的是儷貴妃和二皇子。”


    “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天衣無縫的局。”


    “六皇子的狀況急轉直下高燒抽搐的真相,想查也不是真的查不出蛛絲馬跡。”


    “後宮,乃母後地盤。”


    “能保守秘密的隻有死人,但凡是活口,就有撬開嘴的可能。”


    “本宮要儷貴妃自食惡果!”


    說到此,三皇子的神情裏露出一抹微弱淺淡的不忍和掙紮。


    像是纏繞是藤蔓,複雜又難以言喻。


    但,也隻是一瞬。


    眨眼的功夫,不忍和掙紮消失的幹幹淨淨。


    取而代之的是果決和冰冷。


    “那就讓六皇子死在……”三皇子話鋒一轉“高熱不退,癡傻也是理所當然。”


    “兄弟一場,還是留六皇子一命吧。”


    久病床前無孝子,反之亦然。


    以父皇的心性,非但不可能憐惜癡傻的六皇子,反而會視其為恥辱。


    屆時,再掀出儷貴妃的所作所為……


    等待儷貴妃的,不是毒酒白綾,就是冷宮棄婦。


    山羊胡謀士心領神會,垂首拱手道“殿下高見。”


    “老朽這便去安排。”


    三皇子頷首“不要張揚。”


    隨後,繼續垂眸,視線落在氣勢洶洶的禁衛身上。


    勾勾唇角,無聲地笑著。


    顯得瘋狂又詭譎。


    這世上,至高至明的不是日月,而是皇權。


    皇權之下,皆螻蟻。


    這是父皇言傳身教告知於他的。


    斂起視線,平複了心緒,待神色平平,方踩著木階,緩緩走下賞景樓。


    “衛副統領。”


    三皇子淡聲道。


    正值盛年的衛副統領,身穿盔甲,抱拳行禮“參見三殿下。”


    “卑職皇命在身,不敢懈怠疏忽,懇請三殿下諒解。”


    言外之意,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也隻是奉命行事,本心是絕不願如此折辱三殿下。


    三皇子眉目清淡“本宮不是不講理的人。”


    視線緩緩掃過殘垣斷壁,丹爐殘骸,幽幽的歎了口氣“本宮隻是惋惜痛心。”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不過是無妄之災罷了。”


    “既是父皇旨意,本宮不會有絲毫怨懟和不忿。”


    說到底,稍頓了頓,抬眼眺望天際,意味深長道“瞧瞧這天色,風雨欲來。”


    “衛副統領,皇命再重要,也莫要忘了尋一處屋簷避雨。”


    “若是不慎淋雨,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唯有身康體健,長命百歲,才能長長久久的為皇權效命。”


    衛副統領垂首,眉心微微一動,神色玩味,聲音卻一如既往“多謝殿下提醒。”


    長長久久為皇權效命,而非長長久久為貞隆帝效命。


    三殿下的話倒是有趣的緊。


    但,他不需要再尋屋簷遮風擋雨。


    倒是枉費三殿下的費心提醒和一片拉攏之意了。


    “衛副統領心中有數便好。”


    三皇子沒有再多言,揮了揮衣袖,徑直離開。


    三皇子府的嘈雜喧鬧持續了整整一夜。


    天邊亮起,秋雨滴滴答答淅淅瀝瀝落下之際,還未完全消停。


    同樣的,宮裏的六皇子高燒一夜未退。


    太醫們束手無策,連連搖頭。


    貞隆帝守到後半夜,就因精力不濟鬢角抽疼,返迴甘露殿休憩養神。


    天大亮。


    六皇子依舊沒有醒轉退熱的跡象。


    這下,儷貴妃是真的怕了。


    她……


    她真的沒想過要小六的命。


    她真的隻是想讓小六病一場。


    怎就,變成了這樣。


    “太醫,你們再試試。”儷貴妃的眼淚似是已經流盡了,滿眼血絲,眼白通紅,發髻歪斜淩亂,看起來分外憔悴可憐。


    “你們再試試啊。”


    “再燒下去,小六他會沒命的。”


    太醫們:他們是大夫,不是寺廟、道觀許願池裏的王八,更不是藥到病除、甚至起死迴生的神啊!


    該做的,能做的,已經全部做完了。


    剩下的,隻能看六殿下的造化。


    心裏碎碎念不停,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句言不由衷的“微臣再試試。”


    “母妃。”


    一獲悉消息,便馬不停蹄入宮的二皇子,麵露急色,聲音裏滿是擔憂惶恐“小六他如何了?”


    隻是斷了右手食指,怎麽可能兇險至此。


    那把匕首,他還特意用燭火烤過,烈酒澆過。


    按理說,小六頂多吃些苦頭受些疼,絕不會……


    儷貴妃頓覺心髒停跳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的飄忽著,下意識用帕子掩麵,泣不成聲。


    太醫們見狀,隻好硬著頭皮,老老實實原原本本的迴答著。


    二皇子一怔。


    顧不得安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儷貴妃,大步流星的行至床榻邊。


    隻見,被他親自用匕首切斷的位置,又紅又腫,源源不斷的滲著黃白紅交織的膿液,腥臭難聞。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二皇子踉蹌著連連倒退,險些摔倒在地。


    “母妃,定是有人暗中下手,謀害小六。”


    “查!必須得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管是誰,一定要讓對方付出慘痛的代價。”


    儷貴妃心驚肉跳,恨不得上前捂住二皇子的嘴,但又顧及人多眼雜,隻能淒淒慘慘哽咽著說道“自小六被丹爐炸傷,我就寸步不離的守著,生怕他再有危險。”


    “但,病來不由人……”


    “小六還是突發高熱,抽搐暈厥。”


    二皇子的心沉了沉,眼眸裏流轉著複雜幽深的光,晦澀又質疑的望著儷貴妃。


    病來不由人嗎?


    小六會死嗎?


    二皇子不敢再繼續深思下去。


    他怕,真相是他無力承受的。


    “勞煩諸位太醫盡力救治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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