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冬青怕賈烈半夜叫他他聽不到,幹脆把被子搬出來,自己睡到了沙發上。


    客廳燈全關了,他拉開了窗簾,躺著看向外麵的夜空。


    月朗星稀,他有多久沒這樣看過星空了?


    初一那年,他就迷上了天文。當時他為了得到一架簡易望遠鏡,連續去打了兩個暑期工,終於湊足錢,買了一台現在看來極其粗糙劣質的望遠鏡。


    那兩年,隻要天氣合適,他晚上就會帶著那台粗糙的望遠鏡爬上樓頂去觀星。


    仰望星空,成了他學習之外,最幸福的事。


    後來中考他發揮失常,沒能考進重點高中。家裏人把所有的問題都怪罪在他研究星星和那家劣質望遠鏡上。


    他到現在還記得父親當時摔爛那台望遠鏡時,指著他罵說:整天看這些沒用的東西,天上的星星能給你找到好工作嗎?能給你賺到錢嗎?能讓你吃上飯嗎?


    他當時很想告訴父親,星星的確不能讓他賺到錢不能讓他吃上飯,但能讓他快樂。


    但在盛怒的父親和生病的母親麵前,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收拾起被踩爛的望遠鏡,然後開始看書。


    對於一個出生在工人家庭,父親賺錢不多,母親長期臥床的人來說,讀書是唯一出路。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快樂跟工作和賺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他都不配擁有快樂。


    高中三年,他發了狠的讀書,年年毫無懸念的成為級部第一,成為了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沒別的原因,隻因他沒比的路可以走。


    可惜他的母親沒能看到他上大學就走了,這讓他難受自責,要是他高中的時候能考上重點高中,或許母親走的時候也不會這麽遺憾。


    從望遠鏡被踩爛那一刻開始,他就開始壓迫自己心底真實的自己。此時此刻的自責,更讓他覺得滿足自己的欲望是可恥的。


    當年報考大學,他明明想上的是另一所大學,但因為錦城大學給他這種高分學生免了四年的大學學費和住宿費,所以他去了錦城大學。


    工作之後,他的工資卡都交給賈烈,他不抽煙不喝酒,也極少拿錢給自己買東西。在所有事中,把全家人都安排到了,唯獨不考慮自己。


    當賈烈生完孩子,不願意辭職的時候,他雖然討厭上司,但對這份工作還是喜歡的。因為這個小家裏需要一個人迴家帶孩子,所以最終他選擇了辭職迴家帶孩子。


    這次拒絕公司經理的職位,他是真覺得自己幹不來,跟人打交道本就不是他的強項,經理不僅要管好整個部門,還要跟公司上層溝通聯係,他一想到這些事,就已經感覺頭大了。


    而賈烈總覺得他抗拒是沒有上進心,不願意去接受挑戰。他承認自己不想做管理是因為他打心裏還是不夠自信,他覺得自己跟職場脫離了六年,又沒有管理經驗,沒法管好一個部門。


    可不願意接受挑戰難道就錯了嗎?他隻是想要幹一份自己想幹的工作,隻想按自己想的去做,為什麽就這麽難呢?


    冬青煩躁的翻坐起來,去給自己倒了杯水。聽到賈烈在房間裏說疼。


    他趕緊推門進去,看到她竟然是在說夢話。在夢中,她也在皺著眉頭說疼。冬青的心瞬間就跟著揪了起來。


    他不敢驚醒她,怕她醒來後更疼,隻能慢慢把門掩上,退出了客廳。


    合衣躺在沙發上的冬青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想到都已經疼成這樣的賈烈,為了給這個家多賺點,隻舍得請三天假。此時的他,真的要因為自己的喜歡,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而放棄經理這個更高薪的職位嗎?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喜不喜歡,隻剩有沒有用。這是他早在初三那年就知道了規則,如今卻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竟還想要任性一把。


    任性是需要資本的,以前的他沒有。現在,同樣也沒有。


    冬青歎了口氣,用力把被子蒙到了臉上。


    配合抗病毒藥物、止痛藥等藥物的治療,賈烈的睡眠稍微比之前好了些,但依舊是時不時被疼醒。


    她腰背上密密麻麻的水皰,看上去觸目驚心。幾天後結了痂,可輕輕一蹭,又破了。


    原本以為吃了藥,三天就能好利索了。沒想到還是疼得厲害,根本沒法工作。賈烈隻能再請了三天假。


    這幾天閨蜜群裏也出奇的安靜,賈烈疼得也顧不上找韓穀雨和孫燕,隻能躺在床上,趁不疼的時候抓緊時間睡一會。


    一周之後,德晟的第一批口罩終於成功出廠,德晟把這第一批醫用口罩,用特快專遞捐贈給疫情最嚴重地區的醫院和醫護人員,所有德晟人都倍感驕傲和自豪。


    冬青還獲贈了一個獎杯,跟生產線的研發團隊一起,正式成為子公司的一員。


    第一批口罩上市後,每一天都有數以百萬的口罩下線入市,錦城各大醫院和藥店口罩緊張的情況終於得到緩解。


    冬青心裏高興,這是屬於工程師的驕傲,是屬於製造業的自豪。他看到了自己的價值,也對未來有了更多的期望。


    相對於冬青的意氣風發,還躺在床上的賈烈隻能唉聲歎氣。原本以為多請了三天假,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周多怎麽也能好了。沒想到這結了痂的地方總是反反複複,就是沒法好徹底。


    眼看還要繼續請假,想到手頭擠壓下來的工作和下個月一分不少的支出,賈烈急得嘴角都起泡了,吃不下睡不香。


    冬青把飯給她拿進房間,跟她說:“你好好養病,別擔心工作和錢的事了。我已經跟人事部說,我接受技術部經理的職務了。”


    賈烈這幾天都在跟他冷戰,忽然聽他這麽一說,猛的睜開眼:“真的假的?你沒騙我吧?”


    “你要不信,可以到公司內部係統,查看子公司職員表。”


    賈烈原本苦悶的臉上瞬間就有了笑容:“你腦子總算是開竅了。你之前不是拒絕了嗎,這怎麽又當上了?”


    冬青悶悶說:“我又打電話去跟公司談了一次。”


    賈烈忽然有了力氣,撐著身子坐起來,興奮的一拍大腿:“做得太對了,雖然把我給氣了一頓,但總算將功補過,在最後關頭抓住了機會。”


    她太過用力,又把結痂給扯開了,疼得直吸冷氣。但這次她就算疼得夠嗆,臉上還是笑著的。


    冬青在心中歎了口氣,把晚飯遞過去:“趕緊吃了吧。”


    賈烈接過碗,沒有馬上吃,而是急急問道:“他們有沒有說技術部經理的年薪是多少?”


    冬青拿出手機,找出人事部給他發的那封郵件遞給賈烈:“都在裏麵。”


    賈烈放下碗,急急翻看郵件,當看到上麵的數字隻,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總算不枉費你大公無私的把口罩機的圖紙貢獻給公司了。”


    “我當時把圖紙給公司,不是為了……”


    冬青跟她解釋,被賈烈美滋滋的打斷:“好了好了,不管是為了什麽,總之皆大歡喜了。以後你就是部門的頭頭了,承上啟下,責任重大,我這有很多以前的管理書籍,你從今天開始抓緊看看,以後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一門心思搞技術了,得學學說話的藝術。”


    冬青頓了頓:“人事部的同事說,我就負責技術就行,其他的事,交給技術部的總經理。”


    “總經理?你不就是技術部的總經理嗎?”賈烈一臉疑惑。


    “我上麵還有一位經理,他才是總經理,我是副經理。”


    賈烈一怔:“什麽情況?總經理誰啊?說好了給你做技術部的主,這最後又加了個空降兵?那以後你豈不是總被人壓一頭?”


    冬青卻覺得沒什麽:“我們是來工作的,又不是來相互擠兌的。據說這位總經理的人選還沒定下來,但肯定是個有管理經驗的人。我這麽久沒進職場了,很多事想不周全,有個人在我上麵頂著,挺好。”


    “你啊你,氣死我了。估計就是你那天拒絕了人事任命,所以他們才找的另一個人。如今你又說要迴去,他們沒法拒絕,隻能讓你當個副的了。”


    冬青一臉淡然:“副的也沒什麽不好,隻要薪資達到我們的要求不就行了嘛。有個帶頭的人,我壓力也能小些。”


    “你就做夢吧。副職的意思就是:出力是你,功勞是他。墊背是你,高升是他。”賈烈雖然嘴裏埋怨冬青之前拒絕,但她心裏也清楚,公司之所以決定找另個人來做總經理,肯定不是臨時決定的。無論冬青有沒有拒絕,他都不可能是總經理,畢竟公司有公司權衡利弊的考量。


    “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該拿的薪水,我就滿足了。”冬青壓根沒想過功勞和高升的事。


    賈烈點點頭:“你看得開就好。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錢拿到手,我也不至於愁到禿頭了。”


    看賈烈終於開始大口吃飯,冬青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能理解賈烈此時的心情,換位思考,要是他處於賈烈的位置,肯定也食不下咽。如今他有了不錯的收入,她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她這種反應也很正常。中年人嘛,沒有一個是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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