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少爺那邊都準備好了。”


    亭內,一仆從來到徐耀祖身邊,低聲傳著話。


    為了達到憑此雅會一舉成名的目的,當下是來到了最要緊的時刻。


    徐耀祖望向對側端坐著的安京侯,微微頷首,迴道:“再囑咐一聲,切不可出了紕漏,倘若贏得安京侯的青睞,往後幾年徐家都有一步登天之勢。叫他一會上台前,留心一下。”


    “是。”


    詩會奪詩魁,限兩炷香的時間,以秋為題賦詩一首。


    成詩之後,先統一將所作之詩交給考教官團隊來進行初審。


    脫穎而出的詩詞便能呈入亭中,供幾位上位者來評審,此時或是說出評語,或是提問作詩者些問題,最終綜合排出個一二三等。


    由於亭中除飽學之士,便是地位崇高之人,如此也極有說服力。


    隻是從考教官開始,就都已經被徐家打點好了。


    連亭上的幾位,也知道徐耀祖辦這雅會多年,最終是為了什麽。


    也都默許,給徐家子弟一個出名的機會。


    錢仕淵見一旁林黛玉停了筆,便問道:“林姑娘可是寫好了?”


    林黛玉落下了挽著的袖口,微微點頭,“是做好了。”


    錢仕淵笑著道:“那好,待一會兒參賽者的詩詞都送來,將林姑娘的詩詞與之一同評鑒。”


    林黛玉頷首之間,詩詞便被一旁的侍從收了去。


    再抬頭望向東北向遠處,林黛玉微不可查的撇了下嘴。


    薛寶釵亦是才女,看林黛玉寫了詩,她也有些技癢,隻是礙於眼下的場合,不適合她來做。


    適時,甄應嘉客氣問道:“如此盛會之下,侯爺若是能夠留下筆墨,也是一樁美談啊。”


    男子和女子的詩詞,一般立意不同。


    像是男子能寫出女子幽怨氣質的詩或許有之,但女子吟出男子的豪邁,還是太難了。


    薛寶釵通詩詞一道,所作的也僅僅是以閨閣之情為主,這遭若是作詩定是要被人看出端倪了。


    林黛玉打著圓場道:“侯爺不善此道,就不在此處獻醜了。”


    薛寶釵打著折扇,配合著微微點頭。


    甄應嘉歎道:“是在下孟浪了,敬侯爺一杯。”


    ……


    亭外,嶽淩飲茶靜靜等著,卻是沈瑛轉過頭來,又來招惹。


    見嶽淩手上沒筆,紙上無墨,沈瑛戲謔道:“見你素日猖狂,今日詩會如此雅事,竟連一個字也憋不出來,看來那對子多半也是碰巧見過的而已。”


    嶽淩等得是賈芸,等得是京營的精銳,聽這沈瑛迴過神來擾他的清閑,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了他的大作。


    “秋來風緊日頭黃,果落枝頭滿院香。


    雀鳥爭食嘰嘰叫,俺家倉廩穀盈倉。


    莊戶忙忙收割罷,雇工喝酒鬧嚷嚷。


    夜裏披裘尋樂子,管他明日事幾樁。”


    讀完之後,嶽淩不禁笑道:“你這詩,有一種‘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的美感。”


    沈瑛叫道:“你說得什麽鬼話?你那也叫詩?”


    嶽淩攤手道:“你也就這個水準。”


    沈逸書偏過頭來,喝道:“別在此處添亂了。”


    沈瑛頓時收住了叫罵的心思,轉而道:“徐大哥才是真的天驕,等一會兒瞧他的大作如何閃瞎你的眼睛,讓你知道自己的渺小,竟敢藐視江南學子。”


    嶽淩撇撇嘴,“江南人傑地靈,不是說沒有才俊,我隻是單單藐視你們罷了。”


    迫於沈逸書的怒氣,沈瑛也不再鬥嘴,冷哼一聲便就轉了迴去。


    妙玉在一旁聽得捂嘴笑了笑,問道:“你當真不作一首詩?”


    嶽淩反問道:“我倒想問你呢,眼下沒什麽事,你為何不作?”


    妙玉的心思完全不在作詩上,又晃動了下身子,與嶽淩貼得更近了些,便於聽清嶽淩的話,也便於她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不作了,隻等著一會兒能幫到侯爺一些。”


    嶽淩微微點頭,便也不再提及此事。


    忽得,人群中爆發起了喝彩聲,嶽淩循聲望去,見是方才有過一麵之緣的徐家公子徐浪從人群中起身,正被人往亭內引著。


    沈瑛又轉過來道:“看見了嗎?徐大哥的詩詞已經被亭內的大人物們看中了,詩魁勢在必得,之後必能奪得安京侯的青睞。”


    嶽淩接過妙玉斟好的茶水,輕啜了口,淡淡道:“安京侯可不會青睞這種人。”


    沈瑛皺眉道:“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和安京侯很熟不成?”


    嶽淩擺擺手,“幾個照麵而已,也不算熟。”


    沈瑛冷哼道:“那你還在此處大言不慚,日後定有你哭的時候。”


    嶽淩頷首,“這句話,我也送還給你。”


    ……


    “窈窕滄波寺,玲瓏水上扉。


    綠窗雲竹淨,朱戶露花晞。


    魚逸晴偏躍,鷗閑晝不飛。


    東鄰精舍近,無慮戴星歸。”


    “徐公子的大作,堪為精妙,竟是描繪了滄浪亭,句中雖然無秋,但以‘雲竹淨’、‘露花晞’寫出了秋日之感,絕妙,絕妙。”


    左相安景鍾家中子弟,安倍撫掌叫絕道。


    徐浪身長七尺有餘,中等身材,麵上也頗為斯文清秀,但卻多了不少傲氣,立於亭內與各方大人物行禮。


    “見過安京侯,見過錢大人……”


    見兒子這幅模樣,徐耀祖臉上也是有光,開口道:“諸位不必因在下是操辦者就偏心,雅會還是以文采最佳者為頭名,否則詩冊傳揚出去,也是叫天下人恥笑江南無才俊。”


    安倍頷首道:“徐家主太過自謙了,此詩堪為頭名,諸位意下如何?”


    施夫子蒼聲應著,“徐家後輩這首詩,的確不錯,兩炷香不到的時間,能擬成如此佳作,也當得起才思敏捷。眼下還有一些詩篇未曾看完,待全都看完後再定也不遲。”


    聽得此言,徐耀祖麵上也多了幾分淡定。


    他最怕的就是搞不定這些名士,名士有名聲在外,也不理世俗之事,不求錢財,和商賈最不是一路人了。


    買一篇好詩,就是給他們評鑒的,經他們之口,將榮譽按在他的兒子身上。


    而當下施夫子的話,已然是成功了一半。


    父子相視一笑,皆是胸有成竹。


    “嗯,這篇不錯。”


    施夫子身旁的上清派宗師司馬道長捋著顎下的山羊胡,連聲讚歎道:“這篇當屬佳篇。”


    施夫子頓時來了興趣,能被牛鼻子老道稱讚的詩句,定然非屬凡類,他脾氣比自己還古怪,少有能看入眼的。


    “哦,給老夫也看一看。”


    司馬道長抬手遞了過去,“你也來評判下,是不是堪為詩魁。”


    聽得此言,便立即吸引了亭中眾人的目光。


    尤其是徐家父子,最為緊張。


    兩炷香之內,竟然有人的詩詞能夠達到他們早先就準備好的水平?


    妙手偶得,若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寫出比他們預先準備的詩詞還要高上一籌的詩詞,真難想這等人物是如何大才了。


    可是今日入園,也未聽聞有多麽超絕的才俊來到此處參會。


    而且若是真有大才,早該在考教官那,就排除在外了。


    一時之間,讓徐家父子都陷入了疑惑。


    徐耀祖雖然麵上捏了把汗,但畢竟名士隻有兩位,而其餘的還有六位,就算不算上安京侯,他們還有五個人,優勢在我。


    便是最後投票選出詩魁,那也非他兒子徐浪莫屬。


    薛寶釵望著那詩篇,字數頗多,一眼便分辨出了是林黛玉所寫,不由得麵上生出笑意來,偏頭看向林黛玉。


    而林黛玉的心思完全不在亭內,對於她能一詩力壓群雄的事,她絲毫不懷疑自己的能力。


    林黛玉微微仰著頭,望向亭外的東北向,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薛寶釵心底淺笑,微微搖了搖頭。


    接過佳作,施夫子便迫不及待的讀了起來,“秋窗風雨夕?竟還是樂府詩,難得,難得。”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爇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


    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複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


    “擬《春江花月夜》之格,成《秋窗風雨夕》,韻律朗朗上口,一十五個秋字,全然寫出了秋日肅殺頹敗之景,好詩好詩。”


    施夫子拍案叫絕,再展開下麵的署名見寫了“林如海之女於滄浪亭上作”,由此笑道:“原來是林小女的手筆,難怪用了這麽多閨閣之詞,才情真堪一絕。”


    林黛玉福禮感謝讚詞。


    徐耀祖聞聲一怔,再看向林黛玉,未成想這雅會竟有這等變數。


    亭內看著是有八個人,可若是安京侯拍定哪個是第一,誰敢反對?


    可若是讓林如海之女將這頭名搶去了,這些年的辛苦勞苦都是為了什麽?成人之美?


    徐耀祖麵色立即暗淡了下來,徐浪也是急得額頭冒汗,就在眾人傳閱之際,忙找補道:“學生鬥膽一句,這詩詞雖然韻律精妙,隻是描繪的太不符合當下之景。”


    “雅會原本是一等一的盛會,若是選了如此頹意之詩,這……”


    司馬道長開口道:“老道一路入城,見得百姓疾苦,民生之艱,蘇州今年遇此大災,還要操辦如此盛會鋪張,是令老道我也沒料到之事。”


    指著案上他一口未動的佳肴,司馬道長繼續貶斥道:“真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林家丫頭這首詩,必是沿路見過了這淒苦場景,才擬出一個女子見悲無力的形象來,審閱事實,有何不應景的?”


    “隻一味歌頌盛世,才是浮華。”


    這一席話便惹得眾人不悅了。


    錢仕淵皺眉道:“司馬道長此言差矣,此會每三年舉辦,舊規已有上百年了,從未荒廢,早在盛會還未籌辦之時,便有路途遙遠之學子,趕路來參加了,怎能不辦?”


    “而且今日也是借此迎安京侯,怎算得上鋪張?”


    有了錢仕淵的話,眾人也紛紛點頭。


    徐家父子也鬆了口氣。


    施夫子連連給老道使著眼色,司馬道長才收起了方才的淩厲,問向薛寶釵道:“安京侯認為這兩首詞哪一篇可為第一?”


    明眼人皆能看出這兩篇的差距,不說林黛玉所寫的樂府詩難度多大,就論前一首,是不是徐浪所作,都有待商榷。


    薛寶釵也看出了這場會,隻不過是徐家的一場戲而已,頓時心生了些厭惡。


    薛家豐字號作為如今屈指可數的商業巨擘,也知曉蘇州徐家的根腳,也曾有些合作,眼下薛寶釵是要好好考慮之後的選擇了。


    折扇遮麵,薛寶釵與林黛玉低聲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林黛玉冰雪聰明,薛寶釵看出的端倪,她同樣看得到。


    林黛玉事事爭先,今日更是有不能落了下乘的理由,點點頭,起身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再由各位出一道題,現場再擬一篇加賽,如何?”


    事情完全偏離了徐家父子原定的計劃,兩人相互對視,竟沒想到一個好辦法。


    徐家作為織造大戶和織造局的關係最為親密,甄家甄應嘉起身道:“林姑娘是與侯爺受邀前來,當不屬於這雅會參會之人,這詩魁的名號,需得是參會的才子才行。不過,林姑娘才思敏捷,我也欽佩,不如就將詩冊的首頁上頂替詩魁之作,印林姑娘的佳作如何?”


    說到底還是輕視林黛玉的女兒身,世事如此。隻是林黛玉在房中被嶽淩保護的太好了,根本沒受過委屈,這遭聽了刁難,眼眶就有些印紅了。


    身邊的並不是嶽淩,而是薛寶釵,一時間也無法站出來為林黛玉站台。


    林黛玉便就委身坐了下來,偏開了頭。


    “林姑娘,抱歉了。雅會參會的條件也寫的明確,規矩如此。你與賈家是為親戚,甄家亦是賈家多世舊交,日後還望能來甄家做客。”


    林黛玉置之不理,甄應嘉便向薛寶釵再敬了一迴酒,來表達歉意。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自是徐家父子狂喜,有甄應嘉這個為宮中做事的人站台,詩魁之位已然是了定數。


    而且安京侯並未表達出多少不滿來,看來也可以將其忽略不計了。


    然而,下一刻,突然遠處傳來了一股騷動。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從入園處過石橋的地方,傳來了哄鬧聲。


    徐耀祖眉頭一皺,喚身邊人問道:“去問問,怎麽迴事?”


    不多時,便見得仆從匆匆來報,“家主,不好了,來了一夥兵丁,好似是安京侯的隨行侍衛。”


    “什麽?”


    徐耀祖一愣,“不過是個詩魁,怎得還派兵來爭,這……這要不是還是讓林姑娘來做吧。”


    ……


    滄浪亭的地形,非常雅致,可是按照兵家來看待,這四周環水沒有通路,亭上的人好似甕中之鱉。


    披甲持戈,打著旌旗的京營精銳入內,迅速環著岸邊包圍了起來。


    樸刀明晃晃的出鞘,書生們根本不敢過問是生了何事,盡皆躲避到椅子下,惶恐的望著遠處。


    雅會秩序的維持者,那一夥披著黑衣的護衛,眼看著來的是兵,也縮了腦袋,避在了一旁大樹下乘涼。


    霎時間,京營精銳再搶舟涉水,行了百餘人,來到湖中心的孤島上。


    而湖麵上的船隻,此時皆被清場。


    這般陣仗,將亭下的人嚇得不輕,惶恐的張望著。


    亭內眾人也是大吃一驚,滿麵疑惑的望著薛寶釵問道:“安京侯,您這是?”


    兩女子都未有迴應,隻是滿心歡喜的望著東北向,眾人也遵循二女的目光望去,卻見這夥官兵的統領,攜著一個管家裝束的人來到了東北向最靠外的一張席麵旁,躬身拱手。


    “參見安京侯!”


    “老爺,京營官兵已到,孫逸才也已帶到。”


    嶽淩大笑一聲,起身一把扯掉身上法衣,展露出二品飛魚服,是為巡撫之職的官袍,在午後的輝光下,更是絢爛奪目。


    扭頭轉過來的沈瑛,見得這一場麵,頓時大驚失色,跌落到地上,“你,你,你,你是安京侯?”


    沈逸書也愣了神,柳家二郎柳湘蓮搖身一變成了大昌安京侯,一時他也難以接受現狀。


    可官袍在身怎會有假,誰的腦袋那麽多,膽敢偽造官袍?


    再想起兒子之前的冒犯,沈逸書立即伏地,攜著兒子一同叩拜道:“安京侯大人大量,莫與我等小民計較,您看在英蓮的麵子上,能不能寬恕我等的罪過?”


    嶽淩置之不理,與看路邊的野狗無異,向一旁的妙玉道:“妙玉,隨我入亭,見一見你的殺父仇人。”


    妙玉眸光閃動,再轉為堅毅,毅然起身,跟在了嶽淩的身後。


    一行人緩慢來到亭上,每路過一處席麵,便有人跪下叩首,為安京侯請安。


    亭上之人見得此番景象,當先那人英武非凡,星目劍眉,鼻若懸膽,一身寬大的飛魚服,都遮掩不住的橫練身板,當知曉這才是真正的安京侯。


    而眼下亭內的冒牌貨,眾人都來不及細究了。


    一步步邁上石階,眾人的心都隨之提了起來。


    原來安京侯的壓迫感是如此之大,不是從女子身上待得太久了,所以有一身異香。


    嶽淩龍行虎步的來到亭內,環視周遭,與林黛玉相視一眼後,便見其眸中泛紅,忍不住皺起了眉。


    “嶽大哥。”


    林黛玉揉了揉眼睛起身,眉眼盈盈的望著她心目中的大英雄,隻是餘光瞥見了一個礙事的人,不忍又嘟了嘟嘴。


    見林黛玉不喜,嶽淩上前幾步問道:“這是怎得了?難道還受了什麽委屈不成?”


    薛寶釵終於能說話了,緩出了一口氣,道:“雅會比賽詩魁,明明是林妹妹的詩詞更好,他們卻不欲將詩魁的名號給林妹妹,隻因林妹妹是個女兒身。”


    林黛玉捂住薛寶釵的嘴,道:“這事沒那麽緊要,嶽大哥還是先做正事吧。”


    聽得林黛玉咬了“正事”兩個字,錢仕淵一下慌了神,忙起身行禮。


    如今的這個安京侯才是真的,豈不是之前的所有判斷皆有誤?


    錢仕淵已經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鬥大的汗珠落了下來。


    按照常理,錢仕淵官職三品,便是嶽淩也奈何他不得。


    在高品大員的位置上,上下不是屬官,統歸皇帝所管,但是如今麵對安京侯的威壓,他亦是有些慌亂。


    “江浙行省參知政事錢仕淵,拜見安京侯。方才此女所說之事,還未有定論,隻是蘇杭織造局監督甄應嘉的一家之見。”


    禍水東引,甄應嘉不由得在心底暗罵一句。


    如今安京侯帶著兵來的,定然不是個好相與的,甄應嘉當麵也隻得先認慫,“見過安京侯,我隻是鑒於雅會的規矩給個建議,詩魁要亭內八人共同推舉,我一家之見做不得數。”


    嶽淩微微頷首,環視周遭,沉聲道:“林如海之女奪得此次詩魁,反對者可以起身。”


    聽聞此言,方才站立的錢仕淵和甄應嘉都結結實實的坐了迴去。


    方才立於場中的徐浪,此刻見得安京侯就是門前那個對對子的人,自己還找過他的麻煩,也忙抱頭蹲去了一旁,唯恐被嶽淩認出來。


    “所以,此次雅會詩魁定為林如海之女,可還有異議?”


    林黛玉破涕為笑,道:“嶽大哥莫要再提此事了,我本是靠本領掙得詩魁的,如今更像是迫於嶽大哥的威懾了。”


    適時,施夫子開口道:“林家丫頭的詩詞,當為第一,隻是方才有人攪局,來不及表態罷了。便是投票,老夫也是要選林家丫頭的。”


    嶽淩輕輕頷首,替林黛玉表達謝意。


    而林黛玉安安穩穩的坐了迴去,目光掃視著嶽大哥身後的女尼,“嘶,好漂亮的女師父。哼,不過沒用,嶽大哥對我才是最好的。”


    嶽淩負手而立,再掃過亭內眾人,朗聲開口,第一句便將眾人震了膽寒。


    “本侯這月餘在蘇州見得太多亂象。奉陛下之命,本侯是來整飭,所有作奸犯科者,本侯絕不姑息。”


    “在蘇州月餘?”


    眾人麵麵相覷,盡皆愕然。


    嶽淩一揮手,身後兩位近衛將孫逸才抬了上來,更是讓眾人麵色大變,如紙般色彩。


    “孫逸才?”


    孫逸才氣色不錯,隻是在這等場合下,也緊張得厲害,上亭之後,便跪伏在嶽淩的腳邊,叩首道:“下官叩見安京侯。”


    嶽淩淡淡道:“可還記得你說過的話?”


    “下官不敢忘。”


    “那就將你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吧。”


    孫逸才輕吐一口氣,道:“下官知曉。”


    而後抬起頭,孫逸才望著這些曾經的同僚,在他們驚恐萬分的目光下,慘然一笑,道:“起初是杭州改稻為桑大賺了一筆銀子,蘇州官府也有些眼熱,尤其本地的大戶徐家。”


    “織造局亦是監管蘇州,杭州兩地,桑田越多,能給朝中的供奉越多,所以二者一拍即合。”


    甄應嘉和徐耀祖麵色驚變,怒而起身,異口同聲道:“孫逸才,你當知道你在說什麽!”


    嶽淩冷言一望,便有近衛上前,將兩人重新按進了座椅裏。


    “繼續說!”


    孫逸才點點頭,“但改稻為桑,不可避免的要缺少糧食。但前一年的糧食已經支援給了揚州,所以蘇州倉廩不足,前任知府朱懷凜不欲改田。”


    “或許是織造局在陛下麵前誇口,或許是趙相曾上書過改稻為桑的好處,這些下官都不得而知,隻是今年目標的進項比去年更多,是不爭的事實。”


    “遂蘇州改稻為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而第一重阻礙便是朱知府。”


    “趙相和錢參知派下官來到蘇州,明為視察工作,實際是改了蘇州的賬目,將一部分沒撥的公款,劃歸到了朱知府的賬目上,再有徐家銀莊的配合,坐實了這樁冤案。”


    妙玉在一旁聽得微微抽泣,嶽淩欲要安慰一句,但見得林黛玉目光炯炯,終是沒開口。


    孫逸才繼續講述著,“朱知府死後,改稻為桑暢通無阻,隻是蘇州連年豐年,田價太高,均價都超過五十石一畝。一畝田超過五十兩銀子,第一年肯定是賺不到錢的,所以由徐耀祖提出,甄應嘉同意,執行了毀堤淹田的昏招。”


    “毀田低價並購災民土地,再改為桑田,將災民用作廉價的短工,是他們二人的謀劃。”


    “但是又出現了漕幫來攪局,導致一時之間未能收購淹田。遂二人又擬一法,火龍燒倉,燒掉漕幫的糧食,然而去時,漕幫的糧倉已經被燒過,之後便奈何不得了。”


    “後來官府賑災也不積極,隻是在和漕幫拉鋸,看漕幫究竟能運來多少糧食。糧食有數,耗盡之後,還是要有很多人賣田,他們打得便是這個主意。”


    嶽淩微微點頭,再望向場間眾人,冷聲道:“你們,可還有什麽爭辯的?”


    錢仕淵當即起身,道:“侯爺,你不能聽他的一麵之詞!”


    甄應嘉也起身反駁道:“侯爺,他本是罪臣之身,他的話隻是攀咬想要拉我們下水,好減輕自己的罪名。”


    其中地位最低的徐耀祖,也忍不住道:“侯爺,我便是再大膽,也不能幹出這等枉為人倫之事,還望大人明察。”


    “你們當我沒查嗎?”


    嶽淩讓出一步,顯露出妙玉的身影來。


    “她便是朱知府的遺女,終日養在蟠香寺,所以你們不得而知,朱知府能往京城送去餓殍圖,真以為不會留下別的線索?”


    眾人神色大變,一臉惶恐的望向妙玉。


    妙玉清冷的容顏,此刻更是冷若冰霜,恨不得當場將一旁近衛的佩刀抽出來,將幾人抹殺掉。


    隻是她一個弱女子做不出這等事來,還得憑借嶽淩。


    妙玉抿了抿嘴唇,淚光閃閃的望向嶽淩,委身福禮道:“還望侯爺為小女做主。”


    嶽淩微微頷首,聲音又冷了幾分,掃視場間眾人,“我早在一月之前就抵達了蘇州,你們當我這一個月是白待的?實話說,漕幫賑災之事,便是由我授意去做的。本侯若是想栽贓,一個火龍燒倉,就能讓你們所有人的官袍都扒掉,抄家!”


    特意的走來甄應嘉麵前,嶽淩冷眼望著,怒道:“其中有你最為可惡。毀堤淹田之後,再用織造局的名頭買田。織造局在外,就是皇家的顏麵,你打著陛下的幌子來兼並田畝,是想讓陛下失於民心?”


    “狼子野心,不殺之,不能心快!”


    嶽淩抽出佩劍,劍鋒指在甄應嘉的肩頭。


    甄應嘉今日才見得了大名鼎鼎安京侯的風頭,麵上如喪考妣,呆愣愣的坐了迴去,再不敢說什麽了。


    “今日費這一番口舌,本侯隻是看你們有沒有悔改之意,看來也沒有,那就也沒什麽好說的。”


    “來人,將他們盡數羈押,關入大牢,日夜看守,不得人探望。待本侯修書一封,去往京城請天子劍,迴來便斬盡你們這些國賊祿鬼!”


    近衛立即出列,在嶽淩的示意下將堂上有牽扯的幾人盡數押了下去。


    上一刻還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眼下卻被士兵押著如同罪囚,這一幕是將亭外眾人驚得盡皆說不出話來了。


    閑雜人等皆被清退,施夫子和司馬道長也同時起身,向嶽淩拱手。


    “我們二人,來此就是想來見一見侯爺的風采,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侯爺赤誠肝膽,是為國士無雙。”


    施夫子說罷,司馬道長也道:“盛名之下無虛士,有安京侯為百姓做主,是百姓之福。”


    兩人互相攙扶著,就往亭外走。


    亭內,就隻剩了三個女子和嶽淩在場。


    見到心心念念的嶽淩,久別重逢的悸動,讓林黛玉有些無法自持了。


    方才更有嶽淩為她出頭,是每時每刻都在護著她的嶽大哥,她內心感動不已。


    從席後繞了出來,曾經在皇後那打的無數腹稿,此刻都好似拋到了腦後,林黛玉隻想撲進嶽淩懷裏,倚靠著,依靠著。


    可才邁出幾步,林黛玉就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距離嶽淩更近的妙玉,衝在了前麵,踮起腳尖,便在嶽淩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而後便匆匆跑走了……


    嶽淩的眸光也聚焦在林黛玉身上,當下同樣猝不及防,來不及閃躲,等臉頰掛上了一抹濕潤,才迴過神來,轉頭望向妙玉落荒而逃的背影。


    “嶽大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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