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士誠與以往一樣,解開了關翎的發髻。


    下針的位置多在發間,不易為人察覺。


    隻是有幾針落在脖頸後側,稍有些淤血,關翎不得不用衣服遮擋,免得素月與嬋月看見。


    葉士誠傷腦筋地盯著這幾塊淤青。


    他用的針極細,尋常大夫甚至無法把這麽細的針刺入皮膚。


    也由於這些針細若無物,不像普通金針時不時在紮針後出現淤青。


    水悅秋脖頸上的淤痕既非針的緣故,也非他手法失誤。


    “怎麽了?”


    關翎見他盯了自己許久,隨口問。


    “後領被汗浸濕了,將外衣解下吧。”


    葉士誠掩飾心底的不安。


    素月在庫房裏吸了一口冷氣。


    “我說吧,我說吧。”


    嬋月用手猛指臥房方向。


    “他們關係親昵,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可怎麽得了……”


    素月慌了神。


    水夫人與嬋月說得一樣,真的與人私通。


    這件事一旦泄露,不止皇上那邊難以交待,秦王爺更不可能饒了她。


    “到底何人這麽大膽,敢潛入玄鹿苑,當著公主麵與皇上嬪妃幽會?”


    必須查出此人身份,至少對秦王有所交待。


    “你記不記得,姑娘說過她有位心上人?”


    水悅秋與太子遊京城那日有侍衛暗中跟隨,她另有心上人這件事在太子府不是秘密。


    “可是姑娘說,那人娶了別人,兩人緣分已盡。”


    素月自太子府開始伺候水悅秋,沒見過她與秦王以外的男子有過任何來往。


    猛然冒出來一位舊識,她無論如何不敢信。


    再說這裏是深宮,秦王進來都頗費周折。


    “什麽人能潛入玄鹿苑?“


    “哎呦。你小點兒勁。”


    “我剛碰到,沒使勁。”


    屋內又傳出兩人輕輕的說話聲。


    葉士誠上手幫關翎揉開後頸的淤血,才觸到她,她立即喊疼。


    他放輕力道,再摸了摸她後頸凸起的血塊。


    “現在如何?”


    “嗯……好了些。你慢點。”


    關翎咬著牙,口齒含糊地迴答。


    玉屏上,兩人的影子糾纏一處。


    嬋月蹲在窗戶下方,臉漲得通紅。


    “他們……他們在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


    素月捂住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葉士誠為關翎揉開了血腫,繼續施針。


    大夫施針時大多喜歡嘮閑嗑來分散病人注意力,光祿朝那位常為王慕暉看病的陳禦醫也是如此。


    壞事就壞事在這裏。


    “你近來可覺得精神好些?”


    葉士誠與平時一樣問話。


    “不似前陣子那麽容易眼花了。果然不該喝太醫院的藥。那藥喝完固然全身發熱,卻也腸胃漲得難受。隔日反而更虛。”


    “大夫害人比常人更為隱蔽。江湖上有些心思歹毒的黑醫,為了多斂銀子,一邊治人一邊害人。藥方子加減些藥量,作用就大相徑庭。查問起來,隻推說學藝不精,官府也拿他們沒辦法。”


    “你這麽說起來,看病豈不是不如求神?”


    “哼。”


    葉士誠輕笑一聲,將針推入她的發間。


    “求神就不能想法兒害你了嗎?明明吃幾副逍遙散就好,非說家裏不幹淨,唬得人傾家蕩產去治不值幾個錢的小病。”


    民間有打著水氏與塗氏旗號裝神弄鬼的。


    那些江湖騙子當然不可能是塗氏的靈偶,甚至與水氏也沒多大關係,裝模作樣念幾句祝文,強行把普普通通的事吹得天花亂墜,再現身解決,借此彰顯自己法力無窮。


    更有甚者,為了替自己圓謊,塗改神明事跡,把凡人的癡、貪、惡、欲詮釋為神性。


    尾濟最煩的是這類人。


    他在靈山修身時,三不五時有人前來拜見,祈求賜福。


    祈求的福祉不是升官發財與美色,就是礙了自己好事的人一一暴斃。


    守護靈山的仙長好奇他們從何得知龍君能滿足這些願望。


    結果不是來自話本,就是假借神明之意四處斂財的神棍、神婆。


    “村東的仙姑能做法幫張婆婆咒死她討厭的媳婦兒,龍君怎麽法力反不如人高強?”


    甚至有人理直氣壯地質疑。


    “是不是嫌棄在下給的供品不夠?在下願加貌美奴婢一名,隻求龍君讓張家三公子身染重疾,錯過今科。”


    完後還自圓其說。


    “這些人假如來我耳邊說些烏七八糟的心思,我一定在他們頭上撒把毛毛蟲。”


    尾濟在關翎耳邊念叨過好多次了。


    “人性之惡無所不在,哪裏是遠離哪種行業哪一類人就能避開?以與人性毫無關係的事區分人性,不過是想以簡單的方式避開危險。可惜簡單不意味了正確。”


    結果自是緣木求魚。


    不假思索的行為隻會陷入更深的泥沼。


    以與善惡無關的理由區分善惡,勢必在身邊聚集更多的惡。


    混亂的根源不是惡,而是不智。


    ——不要避開思考。


    關翎好似又聽見了王慕暉的聲音。


    “我能不能問件不簡單的事?”


    關翎仰起臉,看著站在身後的葉士誠。


    葉士誠把她的臉撥迴原處。


    “什麽事?”


    這個問題關翎曾經問過蘇檀,那時沒有得到真正的解答。


    “我始終不懂,既然醫藥是門人人可學的學問,為何費氏能在華英國獨步杏林?你闖蕩江湖多年,又得王氏舉薦有機會進入太醫院,是否知道其中原因?”


    嬋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兩人談到太醫院送來的湯藥時,她就隱約有不祥之感。


    葉禦醫承認自己與水沐岩有舊交,很久以前就認識水夫人。


    她反複安慰自己,水夫人的意中人已經別娶,而葉禦醫孑然一身。


    葉禦醫潔身自好,對暗送秋波的宮女們視而不見,怎會迷戀一名剛生完孩子的少婦?


    現在好了,兩人對話說得明明白白,隻差點出“葉士誠”三個字,她無法繼續自欺欺人。


    連日來夜夜潛入水夫人房中,與她花前月下的神秘人正是葉士誠。


    嬋月一陣心如刀絞。


    “怎麽迴事?”


    素月也是迷茫不解。


    “水夫人的意中人不是……莫非她不知葉禦醫的未婚妻悔婚,以為他另娶了?”


    可兩人在白鹿苑初次相見時,分明素昧平生。


    自己該不會無意中幫兩人再續前緣?


    庫房裏兩人心思各異,聽漏了水夫人一句低呢。


    “哎呦,這針紮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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