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撫摸著書桌上的琉璃發簪。


    那是他為翎兒做的簪子。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翎兒依舊下落不明。


    尾濟與華京來的貴人見過麵後,兩人神秘兮兮地窩在屋子裏長談。


    兩人誰也不擔心翎兒。


    搜索半個月後,沉舟逐漸冷靜下來,與靳月夔一起繼續調查天波池。


    在郎千祿的逼問下,不夜坊的姑娘們承認收買他人假意劫持秀娘。


    “我們並無惡意,與那夥賊人沒有勾結。”


    嬌娘渾身顫抖地迴答吹胡子瞪眼的邑宰。


    “我們隻是……隻是……”


    ——隻是想引起紀公子的注意。


    旁聽的幾個男人知道答案,偷偷看伊薩。


    “這件事怨不得紀公子,他一早拒絕了那名姑娘的示好。”


    幾人迴客棧向京城來的貴人敘述審訊經過時,靳月夔率先幫伊薩解釋。


    那位好看得過分的樗裏公子,自伊薩進門就一直緊盯他。


    明明他眼眉含笑,卻看得人渾身發寒。


    “幸好來的是我,不是另一個人。”


    他這麽跟伊薩說。


    整件事的經過,以及翎兒與伊薩的關係,無人向他解釋,他仿佛早洞悉了一切。


    伊薩困惑地看著他,確定兩人此前從未見過。


    “我們見過麵嗎?”


    那位公子態度親昵,好似與他乃是舊識。


    “今生的話,險些見到。若論前世,可算見過,可算沒見過。”


    伊薩無法理解樗裏的迴答。


    “無論如何,我該謝你關照小妹。”


    “他是翎兒的大哥?”


    靳月夔因大哥靳星夔的關係,見過樗裏雲心一兩次,知道他是誰。


    從未聽說過樗裏雲心與王氏的宗女有血緣關係。


    突然獲悉驚天秘密,靳月夔將信將疑地向尾濟求證。


    尾濟用扇柄頂開靳月夔湊近的腦袋。


    “原本就是筆亂賬,你別再添亂了。”


    “你們真的沒有辦法找到翎兒?”


    伊薩沒心情關心旁人怎麽看待自己。


    一個月過去,他夜夜無法入睡,眼下淤青嚴重,表情也較以前嚴肅許多。


    樗裏與尾濟姿勢一致地搖著扇子,用令人不快的悠然態度端詳他。


    “原來你著急時是這種表情。”


    他說出的話越發令伊薩困惑。


    “那副外貌太過柔和,連怒容都顯得悲憫,老實說,有點令人惡心。”


    “他生過氣?”


    尾濟轉頭問樗裏。


    “以處境而言,不多。威不足者多怒,度不足者多怨。他無威,但有度,與另一人正相反。”


    樗裏說著,目光迴到伊薩臉龐。


    “單以結果而論,兩人又無差別。大度往往是因為無欲。身已深陷紅塵,心偏要遺世獨立。身心不一,自然無能。能不足可不就多患了?”


    “你倒是通透,也跟無事人一樣袖手旁觀,豈不是同樣知行不一?”


    尾濟打趣他。


    “我身心皆不在塵世,討個封號不過是為了行走便利。再者,那是劫數。為或不為,難免一劫。總不能一味揠苗助長,他日不得不撒手時,這些人一無所知,如何當家做主?今上不也是這個意思?”


    “你們說得正氣凜然,焉知不是自視甚高,把自己當作了天道的顯現。萬一天意並非如此呢?”


    “天意並非如此,又令我們以為如此,那便也是天意。天降劫數,誰避得過?”


    說到此處,樗裏笑得越發輕佻。


    “嚷嚷我命由我不由天者所以為的天,所思所想,教條迂腐,係數來自凡人的揣度,是人心的寫照。這般蠢物,逆了也就逆了。真正的天道如何逆得?你幾時見過太陽西出東落?”


    “你說這話就假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與今上。”


    “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不知天為何物,一意與之相對,這是逆天。知天用天,則叫做順勢而為。他縱使知道了,也不得不依從我。畢竟除此,別無他法。再者,他比我更置身事外。難舍紅塵虛妄的,說到底隻有一人。”


    兩人說的話越發晦澀難懂。


    那天眾人敘話許久,向樗裏雲心詳細說了一行人來到琥珂後與“斬家”相遇的經過。


    交談過程裏,伊薩逐漸沉默。


    翎兒假如不在,找到那群人又能如何?


    他多日不曾入睡,不似其他人頭腦清澈。


    隻要一閉上眼睛,伊薩腦中浮現的全是翎兒的影子。


    窗門口有半絲風吹草動,他馬上翻身而起,查看是不是翎兒迴來了。


    客棧前有身量與翎兒差不多的女子經過,他總追上去確認。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將他逼到絕境。


    他失魂落魄,遠勝在麥魯夫與翎兒走散的那段日子。


    與那時候一樣,又是一些他以為微不足道的事,輕而易舉從他身邊帶走了她。


    這是懲罰嗎?


    假如是懲罰,為何不落在他頭上?


    難道隻是為了讓他清醒看到自己的愚蠢?


    世人說得對,天道不公。


    為什麽總是弱者付出代價,而不是真正犯錯的人?


    伊薩恍恍惚惚,起先隻想小酌幾杯驅散煩悶,不知不覺酩酊大醉。


    沉舟與靳月夔改完地圖,迴到客棧大堂時,見他伏倒在桌上,一隻手不忘抓住酒壇子。


    “明日得出門。你今天醉成這樣,打算也失足掉進天波池嗎?”


    “那倒好,我下湖探探,她在不在。”


    伊薩醉眼迷蒙地甩開沉舟阻擋的手,往酒碗裏倒酒。


    “她去了那麽多天,不肯迴來,大概湖底好過這邊。她不想迴來,我就去陪她。她在湖底待多久,我也在湖底待多久。”


    沉舟奪過酒壇,一甩手把酒壇擲了出去。


    陶土罐子撞在牆上,摔得粉碎。酒漿順牆流了一地。


    伊薩不惋惜那些酒,隻是哀傷地碎碎念。


    “這屋子滿是酒氣,她更不肯迴來了。她最討厭酒。”


    “她不討厭酒,她討厭的是喝得稀裏糊塗的男人。”


    沉舟拽住伊薩的衣領,把他從酒桌旁拽了起來。


    “你生而為人到底有沒有誌向?一點小事就醉生夢死,萎靡不振。翎兒若是有恙,樗裏公子與二皇子不可能心平氣和待在客棧。你清楚這點吧?”


    “清楚又如何,翎兒到底什麽時候迴來?”


    伊薩掙脫沉舟的雙手。


    “十年,百年,還是千年?那兩個人有的是時間等待。你不會看不出來樗裏雲心不是活……”


    他咬了咬牙。


    “人生短短幾十年,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別跑,尋夢三生全為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鴻漸於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鴻漸於陵並收藏皇後別跑,尋夢三生全為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