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仙女,還是妖怪?”


    搖曳的竹影下,青年的麵容一晃而過。


    嘈雜的蟬聲叫醒了關翎。


    太久沒看見那張臉,她開始懷疑那是不是從來都是一個夢。


    小公主察覺母親醒來,睡得好好的,突然哭鬧。


    “篁兒……”


    關翎輕輕抱起她。


    說不出為什麽,單單是抱起興福公主,她就能感覺到一絲暖意。


    滿心惱人的愛恨情仇隨公主的哭聲散去,成為身外之物。


    尾濟出生時,她是不是也被暖意包圍?


    尾濟……


    夢中的人終究無法淡忘,她迴想起自己不屬於淩華閣。


    興福公主哭鬧不止,怎麽哄也不停。


    “公主興許是餓了。”


    素月端來了雞湯。


    “先喂她吧。”


    關翎搖手叫她把湯端迴去,解開衣服給孩子喂奶。


    跟素月說得一樣,興福公主確實是餓了,一用膳不光安靜下來,還捏著母親衣領翹起蘭花指,滿足得很。


    “嬋月呢?”


    關翎環顧了一圈屋子,發現少了熟悉的身影。


    “淩華閣人多了,她有了閑工夫總盤算怎麽偷懶。”


    素月一如往常,一提起嬋月就止不住埋怨。


    “我進屋前在院子門口看見她,八成又想溜出門。一會兒迴來姑娘你不妨問問她,看她這次尋什麽借口。”


    嬋月這些天為了出玄鹿苑,取藥湯,送換洗衣服,找人修剪花枝,種種借口用盡了。


    她肚子裏有幾根腸子素月一清二楚。


    她想出去打聽葉士誠的消息。


    晉王在興福公主出生後,進宮過幾次,沒有來玄鹿苑探望水夫人,也沒有命葉士誠隨行——原該如此。


    葉士誠是晉王負責監管的囚犯,非那一日形勢所逼,根本不應該入宮的。


    然而嬋月有其他想法。


    “太醫院的人個個靠不住,皇上肯定得召葉禦醫再進宮的。”


    這次真被她說中了。


    興福公主酒足飯飽,素月幫她換完尿布,關翎哄她入睡時,嬋月踉踉蹌蹌跑了迴來。


    “不、不好了。”


    關翎看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叫她把氣喘勻。


    嬋月哪兒顧得上那麽多?


    “皇上召葉禦醫進宮了。”


    “你天天盼著葉禦醫進宮,得償所願還不好?”


    素月不解。


    “難道皇上是為了郡王府的案子召見他?”


    關翎忐忑起來。


    由於懷孕分娩以及與無衣鬧脾氣,她數個月沒過問葉士誠的案子。


    秋官府迄今為止所有調查結果,皆不利桃山郡王夫婦,她也就大意了。


    怕就怕百足之蟲斷而不蹶,韋氏的餘黨仍能栽贓葉士誠。


    “不是,不是。”


    嬋月上氣不接下氣地走近床榻。


    “皇上是命他幫……”


    嬋月說到這裏又察覺不妥,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焦急得直搓臉。


    關翎在公主身旁躺下,親了親公主紅撲撲的臉蛋,扭過頭問她。


    “命他診斷李昭媛的病情?”


    “嗯……”


    嬋月抿住嘴,點了點頭。


    水夫人不止一次因葉士誠向皇上討過人情,皇上皆未答應。


    她生完孩子,失血過多,皇上仍舊沒為她留下葉士誠。


    今日倒為李昭媛將葉士誠請迴宮了。


    這事兒擱誰不膈應?


    嬋月不想跟皇後的走狗一樣挑撥李昭媛與水夫人的關係。


    可這事兒早晚傳到水夫人耳中,她不說是欺主。


    何況她另有一點私心,巴巴望著水夫人向皇上服個軟,灑幾滴眼淚,把葉士誠討過來。


    “姑娘身子這麽虛弱,太醫院的人又不靠譜。”


    嬋月朝門口張望了兩眼,確定那兩名醫女不在,裝作與素月商量。


    “葉禦醫反正也進宮了,假如能來這裏替姑娘看看……”


    “姑娘又不是沒向皇上求過,皇上能答應早答應了。”


    素月潑了她一頭冷水。


    “姑娘那時候與皇上慪氣,再加身子硬朗,姑娘因葉禦醫招人汙蔑過,皇上想起來總有幾分不開心的。”


    嬋月邊說邊從眼睛打量水悅秋反應。


    “今時不同往日,太醫院沒可信的人,於秋宮是那樣,於我們這兒不也一樣?隻要姑娘跟皇上撒撒嬌……”


    “然後皇上就能撇下李昭媛,把葉禦醫派到咱們這兒來?”


    關翎接過她的話,舉起手隔空點了點嬋月。


    “太醫院縱不可信,民間有本事的大夫也不止葉禦醫一人。皇上可以法外開恩召葉禦醫進宮,何不幹脆找個沒案底的清白人?你認為皇上為何不傳別人,特意傳葉禦醫進宮?”


    素月領悟了她的話意。


    “葉禦醫進宮不是皇上的意思?”


    “依我這庸人所見,是。”


    關翎掖了掖公主的被角。


    無衣賜封公主後沒來過一次。


    每日傳膳送藥的公公總是欲蓋彌彰地告訴她,皇上與李昭媛在行雲殿如何恩愛。


    總不能是無衣無聊到命他們這麽做——他畢竟不是宏明。


    “李昭媛起了心與我爭寵,皇後怎可能錯失良機?她能借皇後祭祖算計我,皇後不能借她的醋意,挑撥她與我相爭嗎?”


    她用纖長的手指,在被褥上畫了個三角。


    “這伎倆不難看破,難的是動了真心的人如何不受煽動。”


    李昭媛由湖宴開始,長期壓抑的嫉妒一點點浮出水麵。


    皇後邀她出遊的那席話,顯而易見刺痛了她。


    “姑娘難道想等到她原形畢露?”


    嬋月嘟囔著。


    水夫人如何與李昭媛鬥法她不管,她不舍得葉士誠。


    跟隨李昭媛的宮女也頗中意葉禦醫。


    他天天往行雲殿跑,時間久了,誰知道會不會讓那些不要臉的賤蹄子得手。


    “我與她較真,為了一個男人相爭。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真心相愛眼裏怎容他人,何需看人為己相爭?


    讓人起這份心思,便是情愛淡了。


    這道理最簡單不過,世間又總有人為此執迷不悟。


    “姑娘若不相爭,幹嘛自己為公主起名?”


    嬋月不懂那名字的含意,不過她親手向皇上呈上公主的名諱時,瞧見了李昭媛的反應。


    水夫人取的名字,一定大有玄機。


    “那是為了……”


    最後一次試探。


    假如與她猜的一樣,哪怕為了這個名字,那人也會護這孩子一生。


    哪怕有朝一日覺察她乃秦王之後。


    ……一切皆是因果。


    若非他,“可焚而不可毀其節”便是她甘心幫秦王欺君的原因。


    “為了各自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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