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安靜得過分。


    關翎想起受傷後,他第一次看見她的後背。


    “疤痕是不是不太好看?”


    水泡撞破,死皮脫落後顯出發白的皮肉,塗了幾天藥成了淺褐色。


    好在傷口沒有感染。


    她看不到,也不關心。


    不過伊薩大概覺得刺眼。


    那天伊薩盯了少女光潔白皙的手臂半天。


    隻要是人,肯定偏愛完美無瑕的肉體。


    別說是他,阿納斯塔西奧、紀離鴻之所以狂熱地爭奪她,也是因為女神的特殊作用,而非對她本人有興趣。


    那兩人想要成為神明。


    三家爭搶水如鏡沒準兒是出於同樣目地。


    尾濟告訴她一個真相:在接近她的人心裏,她是件創造神跡的工具。


    燭光再怎麽明亮,日光下也顯示不出光輝。


    沒有一個人的目光真正停留在她身上過。


    既然如此,有沒有疤痕有何差別?


    “大夫說傷口不嚴重,兩三個月後疤痕慢慢會消失。”


    伊薩慢吞吞地告訴她。


    “……為什麽那時候不叫我幫忙?”


    他突然問。


    假如那時候鶴公子向伊薩或者靳月夔求救,她後背就能免了燒傷。


    “……你是不是認為我身手比不上靳公子與老沉,向我求救沒有意義,找他們兩人又怕傷了我的顏麵?”


    獨自一個人時,他反複思考鶴公子那一晚的冒險。


    她過分獨立,除了尾濟之外不願依賴任何人。


    孤獨,也許是因為別無選擇。


    “我……”


    關翎總覺得在哪兒聽過這段話。


    “我不想向你求救,不是因為你比不上靳公子與老沉。”


    她扶著額頭,記憶開始混亂。


    “我不想向你求救是因為……我能應付阿寧。”


    “能應付?”


    伊薩替她包好後背的傷布,沒有拉上她的衣服。


    “付出那麽多代價換來的勝利,算是能應付?”


    “你、靳公子與老沉就能毫發無傷地獲得勝利嗎?”


    “我們也許會受傷,對手是阿寧的話,至少不會傷得像你一樣重……你應該學會向人求助,不要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肩上。”


    甄映雪也好,阿寧也好,她獲取勝利的方式過於扭曲。


    “世上並非隻有你一個人。”


    “向別人求助是需要付出對等代價的。”


    關翎拉緊衣領,坐起身。


    “絕對無私的人在世上活不下去。我如果向人求助,有一天肯定得付出相應的代價。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迴報別人。”


    “你不需要跟我介意這些。”


    “你不向我尋求代價,勢必替我付出代價。我不喜歡看……其他人為我受傷。”


    “難道我喜歡看你受傷?”


    不太一樣……


    關翎腦海裏模模糊糊有另一個畫麵。


    同樣是這幾句對話,可對話的他們不像現在這麽疏遠。


    踏過國境後,總有點奇奇怪怪。


    “我沒事了。你早些迴去睡吧。”


    她下了逐客令。


    伊薩放下了藥瓶,奇怪地看著她。


    “你真不想問我那天為什麽讓別人坐在膝上?”


    翎兒時不時耍小性子,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伊薩以為哪怕自己不解釋,她也不至於真的懷疑自己。


    可她現在不是在與他鬧脾氣,而是禮貌地拒他於千裏之外。


    這不像單純為了兵所的亂子生氣。


    “小龍到底與你說了什麽?”


    在湖邊他太急於傾訴相思之苦,沒有追問到底。


    “沒什麽重要的事,我隻是路上顛簸太久,有些累了。”


    關翎擼了下額發。


    “那我今晚留在這裏……”


    “你留在這裏,我無法想明白一些事。縱使你可以替我做所有事,也不能代替我成為我。”


    伊薩想堅持,看出她真心想獨處,隻能歎了口氣,起身離開房間。


    *


    第二天翎兒換迴了自己的衣服,依尾濟建議好好做了打扮。


    她以往嫌旅途勞累,懶得塗脂抹粉。


    在宮裏有紅袖替她化妝,沒有興趣再加疏於練習,使得她不擅長描眉畫目。


    為了整理儀容,大早上她喚來沉舟。


    伊薩在堂屋看見沉舟走進翎兒的臥房,遲遲不出來,抱臂走來走去,煩躁得很。


    “你如果也想進去,不妨學學女人家化妝。”


    尾濟坐在桌旁啃桃酥。


    “叛徒。”


    伊薩走到他跟前,死死瞪住他。


    “你到底與翎兒說了什麽?”


    “說了些她該知道的事。”


    尾濟不為所動。


    “為何不告訴我?”


    “你能看出來自己與常人哪裏不同。你不問我,我幹嘛告訴你?”


    伊薩被噎得說不出話。


    他十五六歲後,與周圍人逐漸顯現出差別。


    以往在拓食,認識的全是普通人,他尚不確定。


    不過認識沉舟、尾濟、靳月夔尤其是武子微後,他很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哪裏怪異。


    盡管如此,他沒有問過尾濟。


    “他怎麽了?”


    靳月夔好奇地走過來。


    伊薩氣息異常之處,除了尾濟與他自己,無旁人察覺。


    連出身仙門的武子微都沒看出來,更不要說靳月夔了。


    靳月夔聽他們倆說話,納悶得很。


    “他……”


    尾濟一字一頓地說。


    “與人指腹為婚過。”


    靳月夔聽見這句話,差點噴出嘴裏的茶。


    他對不起靳家……皇上責罰也沒辦法,照顧翎兒的重擔隻能落在他肩上了。


    “沉侍衛在屋內待得太久了,我去看一下。”


    靳月夔咳嗽了兩聲,起身往屋裏走,伊薩一把拽住了他。


    “那日你跟郎千祿算計我們的賬還沒跟你算。”


    “咳、咳……那件事跟我無關……”


    靳月夔心虛得咳嗽不止。


    “什麽跟你無關?郎千祿是你父親的人,他安排鴻門宴,你怎麽可能不知情?為什麽不來告訴我們?”


    在薩滿康德一起練武許久,伊薩與靳月夔關係不錯,甚至答應幫他改良鐵槍。


    他吃裏扒外,伊薩相當氣憤。


    “那不怨我啊。你與翎兒在湖邊……擱誰看了不得心生微詞?鑒於翎兒的身份,郎將軍怎麽可能不給你點顏色看看?”


    易地而處,靳月夔估計自己跟郎將軍一樣不悅。


    “沒有以羞辱皇室的罪名綁了你,已經高抬貴手了。”


    “他與翎兒在湖邊幹了什麽?”


    尾濟不知道湖邊發生的小插曲,來了興趣。


    “那日郎將軍在湖裏沐浴時,瞧見他們倆在湖畔山石前……”


    靳月夔要說那兩人的糗事,伊薩趕忙捂住了他的嘴。


    “我們間沒有任何事。”


    他這句話剛脫口而出,耳畔傳來一陣環佩叮當。


    翎兒跟在沉舟身後,由房裏走了出來。


    “哦,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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