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一行在半山腰的大寨盤桓數日,前往山腳兵所的幾名女子比他們先迴琥珂。


    一見到熟人路過,跳舞的黃紗姑娘趕忙跑出來攔住姐妹。


    “這幾個人的買賣做不得。”


    不夜坊的姑娘沒明白過來,一個個被宴會上的女子七手八腳拉進了屋。


    也有人不似這幾人機靈。


    那日坐在伊薩腿上的少女在二樓瞧見了街麵上的動靜,戀戀不舍地遠望伊薩,想了想,解下腰間的香囊投了過去。


    沉舟接到了香囊,緊催了下馬,追上前,當著簾縫後的翎兒,把香囊遞給伊薩。


    “那天你也有份兒。”


    伊薩由他手裏一把奪過香囊。


    “我沒跟你一樣放蕩不羈。”


    沉舟冷冷地迴答。


    “我那是有原因的。”


    “殿下渴不渴?”


    趁他們倆明爭暗鬥,靳月夔繞到馬車另一側,遞上牛皮水袋。


    “打發他,打發他。”


    關翎坐在車廂裏,捂緊腮幫子,推尾濟去應付這幾人。


    “男人真是煩死了。”


    她腦袋迴蕩著前幾天與尾濟聊起的話題。


    “女神並非隻能孕育新的神明……翎兒你有無好奇過,為何同為神明,是母親而非父親做了靈偶?”


    “這……確實……”


    媧皇捏了凡人,清源皇後做了靈偶,西王母治下的白虎國則有與這兩者皆不同的不死之民。


    傳聞紀氏的辨氣特長與重溟君有關,不過再怎麽說紀氏仍是肉體凡胎,並非有別凡人的類人之物。


    似乎唯有女神可以創造出形形色色的“人”。


    “祝術創自母親,龍神一脈的儺術源自媧皇。能發揮神明之力的術式也是由女神創造。”


    尾濟繼續說。


    “男神使用祝力的方式與氣相同,源自直覺,無法言傳身教。唯獨女神可以創造出術式,加以傳播。時至今日,塗氏使用的術式依舊傳承自母親。想發展新的祝術難如登天。”


    尾濟所說的,應該就是陰氣下沉,從無到有,化生實體的作用。


    這麽說來確實,男神與女神之別遠大於凡人男女。


    難怪神明間並無男尊女卑一說。


    “不過凡人並無神明的差異。凡人間無論男女皆是陰陽調和的產物,凡人男子要做到跟女神相似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也能生出新的神明?”


    “……生不出來。”


    “啊……皇子的意思,那些怪模怪樣的幻影難道是……”


    “很可能是新術式的實驗。”


    關翎正想著,車身猛烈地搖晃了一下。


    到地方了。


    *


    馬車停在一處院落前。


    郎千祿所言不虛,替皇後另外預備了宅院。


    他們落腳的房子造好沒多久,比薩滿康德的客院稍微大些,像是一座官邸。


    “……郎將軍該不會把留著以後跟思姑娘成親用的院子,借給我們住了吧?”


    關翎小聲咕噥了一句。


    “思姑娘?”


    靳月夔在不需要留意的事上,耳力無敵好。


    “郎將軍有意中人了嗎?”


    皇後提到思玉樓,郎千祿瞥了一眼她的背影。


    沒人搭理靳月夔,他隻能偃旗息鼓。


    “這處宅院有人巡視。殿下路途勞累,請安心休息。”


    郎千祿把皇後領到院門口,不再進去,在大門處與她道別。


    他在琥珂城內另有住所。


    關翎穿靳月夔的衣服好幾天了,覺得自己快臭了,沒閑情逸致跟他客套。


    郎將軍前腳一走,她後腳飛奔進院子,尋找哪裏能夠洗澡。


    郎千祿給她留了幾名負責灑掃院子的雜役,以及在門口看守的衛兵。


    院裏沒有婢女。


    營寨裏的雜役是犯婦,郎千祿不能派她們來伺候皇後。


    琥珂城裏人丁稀少,臨時招些背景不清的人也不安全。


    隻能委屈皇後將就。


    所幸關翎跟男人一路旅行早習慣了,飛快地催人燒水,歡蹦亂跳地跑進澡堂。


    營寨的婦人替她洗幹淨了一部分衣服。


    隔了那麽多天,關翎好不容易有點人樣。


    由於在鳴空寺與兵營沒休息好,她一洗完澡就眼皮子困得打架,左腳拌右腳地走進臥房,爬上了床。


    半夢半醒間,有人扯她衣服。


    關翎勉強睜開眼,看到有人坐在床邊。


    她一下驚醒,揉了揉酸澀的眼皮,看清楚來人是伊薩。


    應該是剛剛沐浴完,伊薩的頭發半幹半濕地斜搭在肩膀一側,衣領半敞,裸露在外的皮膚殘留著些許水汽。


    尾濟呢?


    洗澡的時候她夾著他,記得把他一起抱迴房了。


    她左顧右盼,看不到二皇子的影子。


    “小龍在外麵啃桃酥。我把他放在偏廳的桌上了,免得他把餅屑掉在被子裏。”


    伊薩手裏握著裝燙傷藥的瓷瓶。


    關翎想起來,她洗完澡後忘了敷藥。


    “我自己來。”


    她伸手去接藥瓶,伊薩沒有給她,反而把她按到枕上。


    “別亂動,很快就好。”


    “我自己來。”


    關翎執拗地撐起身。


    “你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


    伊薩舉高手裏的瓶子,不讓她夠到。


    關翎試了兩下,放棄爭搶瓶子,反而聞了聞他身上。


    “那隻香囊呢?”


    “什麽香囊?”


    見他裝糊塗,關翎白了他一眼,麵朝床裏側坐下,不理他。


    “哦,你說在不夜坊前撿到的香囊。”


    伊薩好似真的剛想起來。


    “那是不夜坊的姑娘掉的,明天得給人送迴去。”


    “送迴去的時候呢,再撿點帕子、簪子、鐲子、穗子,好接著繼續往迴送。”


    “那我豈不是要一直留在琥珂?”


    關翎憤憤地轉過身瞪他。


    “我這就找郎將軍,幫你在琥珂盤間宅子。”


    看她氣得兩腮紅撲撲,伊薩差點笑出聲。


    “你舍得將我拱手送人?”


    關翎搜腸刮肚找話還擊,腦海裏第一時間浮起的卻是尾濟的勸告。


    伊薩命定之人並非是她。


    她憑什麽生氣?


    關翎沉默了會兒,迴過身,脫下外衣露出後背,讓伊薩替她上藥。


    她不多問一句就沒了脾氣,委實奇怪。


    伊薩狐疑地看著她,不過很快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背上。


    前幾日的燒傷形成了疤痕。


    在那些疤痕下,另有一條條新添的割傷,與很久以前殘留下的刀傷。


    她的右肩血脈不通處仍然殘留著黑氣,不知道是怎樣學會用葉片砍紙人的。


    很奇怪,對於受傷,她隻有“便”與“不便”的認識,從未考慮過它們美或者不美。


    伊薩隱隱覺得,她並不留戀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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