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主屋的動靜,老陳先闖了進去,近在門前的靳月夔與翎兒跟在他身後跑進了臥房。


    臥房的桌前砸碎了一隻瓷杯,杯旁有白沫。


    桌上掉著一支銀簪。銀簪的發針部分暗黑。


    出了什麽事一目了然。


    靳月夔跑到桌前,掀起茶壺蓋子。


    這是天城人的紅茶,茶色深紅發黑。在茶湯裏可以看見一些小顆粒。


    砒霜是赤紅色砂石模樣的毒物,通常不會投毒在清澈的水裏。


    這茶壺嘴前裝了細密的茶濾,粗糲的礦石無法隨茶水流進杯裏,單看杯中物,不易發現。


    關翎瞬間明白了,為何尾濟舉止反常。


    翎兒剛剛打算喝的水,是這茶壺裏倒出的。


    尾濟攔著不讓動,意味了那時候裏麵已經摻了毒。


    甄映雪的行為令人困惑。


    屋中僅有三人,其中有一位雙眼不便的塗意芝。


    甄映雪要是下毒,很快會暴露。


    如果不是為了毒死翎兒,難道是為了毒死塗公子,再嫁禍在她身上?


    她中午前來給屋裏的茶壺加過水,後來為了等果仁千層酥,中間隔了許久未再進屋。


    這段時間在屋裏能下毒的人隻有甄映雪。


    非要說兩人忙於彈琴沒碰過那壺茶也行,可翎兒為什麽要喝自己下過毒的茶?


    甄映雪好不容易如願以償得到了塗公子身旁的位置,坐了兩天就要謀殺親夫?


    關翎想來想去想不通。


    等等,如果不是尾濟攔住了翎兒,她差點喝下那杯有毒的茶。


    ……莫非甄映雪並非想毒死他們,而是想看塗公子會不會坐視翎兒碰那壺茶?


    下毒是為了試探尾濟?


    尾濟不可能真與甄映雪翻雲覆雨,這兩天接連下幻術難道勾起了她的疑心?


    她提前在茶壺裏下毒,故意讓塗意芝察覺。


    假如翎兒喝了,毒發身亡,可以推說成翎兒見夫君移情別戀惱恨自殺。


    坐視翎兒死在麵前,說明塗意芝一心向她,到時候隨便她怎麽胡編不會揭穿她。


    反之塗意芝攔下了翎兒,則坐實了她的懷疑。


    結果尾濟以替甄映雪鳴不平為借口,打發走翎兒,這使得她無法確定塗公子是否如她所想,所以接著來第二出?


    關翎用眼角瞥了下塗公子。


    塗意芝白皙的臉龐顯出少見的慍色。


    事關人命,哪怕他生性寬和,也做不到波瀾不驚。


    “這是怎麽一迴事?”


    他盡量語氣平靜地問翎兒。


    “與翎兒有何相幹?”


    靳月夔搶在前麵迴答。


    “這壺茶是中午翎兒沏的,一下午無人碰過,唯獨她來送糕點時倒過一杯茶。”


    甄映雪聲音哽噎。


    “我道妹妹怨我,哪裏知道你恨不得我死?”


    “姐姐喝口水連銀簪都拔出來了,不像沒想到啊?”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手段太拙劣,關翎忍不住不去戳破。


    “那非我拔出來的!我頭發太滑,銀簪子插不住,經常掉下來。”


    “姐姐貪淫腎虧發量少,金銀簪子沉,當然插不穩。既然經常掉下來,為何要戴?打我那兒搶去的一匣簪釵不夠你用麽?”


    “什麽?你是不是在罵意郎?”


    甄映雪老樣子,抱住塗意芝手臂,要他主持公道。


    “好了。”


    塗意芝喝止住兩人。


    “如何發現茶裏有毒不重要,誰下的毒才重要。”


    他轉向翎兒。


    “真是你下的毒?”


    “剛剛我進屋時,用這茶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水,相公你也知道。假如是我下毒,那時候是想毒死我自己嗎?”


    “焉知毒是你倒水之前有的,還是你倒水之後有的?”


    甄映雪恨恨地咬了咬牙。


    “你見意郎偏愛於我心懷不滿。在你出門的時候我與意郎專心彈琴,並未看你幹了什麽。趁這機會,你下了手!”


    大冷天為了保暖,茶壺不在放著瑤琴的桌麵,置於屋中央的炭盆架子上。


    塗意芝看不見。


    甄映雪那時候有沒有留意翎兒,由她一人說了算,無法反駁她的話。


    她淚眼婆娑地盯著塗意芝,注意他的表情。


    下毒時她故意蹭了蹭水壺蓋,塗意芝應當聽見了動靜。


    不過她不確定塗意芝是否發現她所做的手腳。


    也許塗公子攔下翎兒,隻是為了她打抱不平。


    若是如此,知曉翎兒投毒,他一定怒不可遏。


    不管翎兒有沒有喝下這杯砒霜,她都必須為了這杯毒去死。


    “少爺,少夫人不是這樣的人。”


    老陳當然知道是怎麽迴事,但得裝成不知道。


    “意郎,我早說倉庫那件事不是他人陷害。他二人必有私情。”


    “投毒罪名重大,不可憑空指責。”


    靳月夔見甄映雪死死咬著翎兒不放,不禁出言。


    事情如果鬧到鶻霜治安官那兒,他與皇後的行蹤勢必泄露。


    絕不能聽任甄映雪為爭風吃醋擴大事態。


    “按鶻霜律法,在藥房購買砒霜需有官府批準。華英國人是得不到這種許可的。”


    靳月夔提醒塗意芝。


    “這茶壺裏的砒霜假如是院內人所下,那麽不可能買自薩滿康德的藥鋪,必由華英國帶來。何不搜查各人房間?此人千裏迢迢把砒霜帶來鶻霜,不太可能全部用完,興許有餘毒。”


    他不知道甄映雪妝奩裏的花樣,但清楚不是皇後的毒藥。


    皇後在中元節次夜被擄出皇宮,哪兒來這種東西?


    何況她想殺人需要借用砒霜嗎?


    靳月夔就事論事並無偏袒,甄映雪有心諉過,無奈抓不到話柄。


    搜查就搜查,反正她不怕。


    “靳公子說得在理。如下毒之人用盡了藥粉算是她運氣,假如留有餘毒,人贓俱獲,免得再說我有心陷害。”


    甄映雪斜瞪了翎兒一眼。


    那模樣胸有成竹,靳月夔要不是這些天見多了她言行不一,差點以為自己錯信了皇後。


    “老陳我信不過,得由靳公子與他一起搜。”


    甄映雪翹起蘭花指,點了點站在門口的伊薩。


    她非常清楚靳家因拓食人險些滅門。


    這兩人表麵握手言和,實際上不可能真心彼此信任。


    萬一靳月夔有心替翎兒掩飾,拓食青年肯定揭發。


    至於那位紀姓後人心偏向誰嘛……


    她朝伊薩微微一笑。


    她許了他人財兩得,他怎可能眼看她在此折戟?


    “既如此,搜查時院裏人一並過去,彼此好有個旁證,以免日後再有爭議。”


    塗意芝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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