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


    由春雨亭北側的湖岸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關翎相信自己絕沒有聽錯。


    可那聲音隻持續了一瞬,立即消失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母親……母親夏天出生,是不是出生在玄鹿苑?”


    興福公主名為夏篁,盛夏時節出生。


    宏明點了點頭。


    “確實。再過幾日將是皇姑母的生辰。”


    說完,他仿佛安慰皇後似的補充了一句。


    “太傅府案情未明,朕暫時將她安置在甘泉宮。皇後不必擔心。”


    關翎不擔心。


    宏明不是為了攬月台刻意誣陷的話,沒必要惡意為難太傅府,得罪王業卿的門生。


    她隻是因為盛夏的水聲與核桃酥記憶混亂。


    與重溟君清晰的話語聲不同,這些記憶更加雜亂無章,既看不到明白的畫麵,也聽不見清楚的聲音。


    就像無數條脈絡在某一處糾纏,難以找出頭緒。


    她隻能隱約察覺前方存在什麽。


    “皇後若是不適……”


    宏明察覺她臉色蒼白,托起她的臉。


    “妾身無事。”


    “若是不適,不必勉強。”


    關翎再度搖了搖頭,宏明才不安地放開她。


    他們之間寥寥幾句話,在別人心波裏投入一塊巨石。


    王成嬌心酸了一把。


    她尚未弄明白自己為何心酸,隻當皇上過於寬容失德皇後,有失公允,自己義憤填膺。


    與她不同,鄒夫人很清楚自己內心的不甘是為了什麽。


    自開宴後,皇上有意無意總是望向那個小姑娘。


    那非刻意監視。


    相反,皇上總是努力聚焦席下眾人。可每每有任何動靜,他都會下意識第一個望向皇後。


    那是無法掩飾的在意。


    皇上在對她撒謊。


    一直在對她撒謊。


    鄒夫人清楚明白地看到了他心意所向。


    他利用了她又辜負了她。


    皇後兩次牽扯謀害她,其中一次甚至關聯皇嗣。皇上假若偏心於她,縱使證據不足,縱使對朝政心存顧忌,怎會強行息事寧人?


    鄒夫人的自尊不允許她承認,可她又不得不承認。


    皇上這麽做是因為比起她,更喜歡皇後。


    若他不處置皇後,總有一日皇後會為了太傅府的案子找她麻煩。


    到那時,皇上怎會護住她?


    她知道怎樣處理這樣的局麵。


    並非醉仙樓的經曆帶給了她這樣的智慧,她本能地知道。


    一道道珍饈美味呈上,宏明笑著一一命人撤走,無心品嚐。


    他隻想快點帶皇後迴行雲殿,好好吸一口她發間陽光的味道。


    然而他現在不能。


    他邀她來參加醉花宴,並非隻是為了見她一麵。


    陳王的人由榕城帶來不妙的消息,加之詔明在蟾宮步道盡頭的發現,可以確定一件事。


    有人在竊取地母的力量。


    黽鎮離奇的屠殺,弄不好也與此事相關。


    如思玉樓一樣未能及時趕到黽鎮的琥珂人,當時隻是幾個小屁孩。他們發現黽鎮滿地焦屍後匆匆確認過親朋好友身在其中,一時間猶如驚弓之鳥,沒有掩埋屍體,含淚逃跑了。


    得虧這些人膽子小,未去破壞黽鎮的痕跡。


    為了了解那些人的死因,在掩埋屍體前,秋官府的仵作剖開了一具來曆不明的屍體。


    結果發現那些外表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的屍首,並不是人。


    事情最差將如詔明的猜想,有人妄圖利用地脈裏殘餘的地母神力,複活古神。


    不……那東西根本不是神明,而是惡魔。


    他剛想到惡魔,惡魔出現了。


    息修容喜滋滋地端著一盤烏漆嘛黑的物體來到皇上麵前。


    “這是何物?”


    宏明對她的創造力並不意外,出於習慣,多嘴問了句。


    “這是我與陳充媛一起試製的鯉躍龍門!”


    陳不言在她背後拚命搖頭。


    “你們、你……莫非把朕的鯉魚……”


    想起養在鏡園的那池鯉魚,宏明慌忙對照盤中黑色物體的形狀。


    “皇上心愛的鯉魚我怎敢碰?這是用芋頭雕的。”


    宏明鬆了口氣。


    “傳黃禦醫。”


    一聽皇上又要找黃禦醫,息修容顯而易見地流露不滿。


    “我與陳充媛反複嚐試,這次一定不會有事。”


    陳不言依舊在席下重重地搖頭。


    “息修容你自己嚐過嗎?”


    “沒有。”


    息修容的笑容充滿自信。


    宏明抬起頭對她微笑了下。


    “命黃禦醫火速趕來。”


    前番陳不言去竹青館送九地八荒珠時提過息修容的廚藝。


    關翎相當好奇她做菜的手藝,今日有幸得見,忍不住想嚐嚐那碗黑水的味道。


    她一伸出手,皇上就把她的爪子牢牢捏住,拖下桌後仍不鬆手。


    好半天,黃禦醫小跑著趕來了春雨亭。


    一見息修容,須發花白的小老頭立即皺起了眉,再一見桌上的菜肴,黃禦醫一臉泫然欲泣。


    廉公公滿臉同情地盛了一大勺黑水遞給他。


    黃禦醫小心謹慎嚐了一口,眉毛掉了兩根。


    “此毒……”


    “什麽?”


    他一開口,息修容大大地不滿,他隻好改口。


    “此菜……醬鹽過重,需用十碗水化開,方可服用。不可多服,一年一次即可。”


    “哪裏醬鹽過重?黃禦醫你年紀大,吃得太清淡了。廉公公你嚐嚐。”


    被她點名,廉公公受驚不小,慌不擇言。


    “奴才年紀大了,換寧公公來吧。”


    “此魚乃是修容對皇上的一片心意,奴才不便品嚐。”


    寧則把球踢給了皇上。


    “修容心思頗有意思。太醫院務必厚葬此魚。”


    宏明不管息修容樂不樂意,翻手把魚摁進了土。


    息修容眼睜睜看著黃禦醫把魚端走,歎了口氣,鑽迴陳充媛與肅妃中間。


    見無人打算獻技,淩妃朝候在亭外的宦官招了招手。


    那位公公正要招唿人把準備好的冰鑒抬進來,有人搶先了一步。


    一眾婢女湧入亭內,向每桌奉上一碟山楂糕。


    相比之前各式各樣或巧奪天工或出其不意的佳肴,這品山楂糕著實樸素無奇。


    恰恰是這不起眼,散發出對皇上了解甚深的自信。


    鄒夫人離席走到禦桌前,躬身一拜。


    “皇上近來食欲不振,嬪妾做了些山楂糕。希望龍體康健,國泰民安。”


    “鄒夫人蕙質蘭心,心思細膩,有勞了。”


    宏明的笑容如往常一樣溫和明麗,但是麵對盤子裏的山楂糕他沒抬過一根手指,垂在桌後的手依然牢牢捏住皇後的手不放。


    關翎覺得他的手握得比剛才更緊。


    鄒夫人嘴唇微微顫抖。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皇上不品嚐一下嗎?”


    “朕不喜甜食。來人,把山楂糕送去給神機營的將士。”


    皇上沒有品嚐任何人的手藝,然而呈上點心被送去給士兵的僅有鄒夫人與蘭夫人。


    其中差別不言而喻。


    “朕代守城將士謝過兩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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