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春的一劍去勢如此之急,從曹可仁的背後直貫而入,自胸口處透出一截劍尖;曹可仁與元通硬生生對了一掌,元通的手掌幾乎全部折斷,手上半分力道也無,同時一股力道通過手掌傳入身體之中,竟連半個身子都在一瞬間失去了知覺;元通的一掌也結結實實地落了下來,隻是這一掌,卻不是落在林冰玉的頭上,而是林冰月的背上。


    原來,便在那一刹那之間,林冰月硬生生將林冰玉搬開稍許,調了個位置,將整個後背留給了元通。元通這一掌雖受曹可仁的影響並未使出十成力道,但僅憑林冰月的修為卻仍是抵抗不住,林冰月竟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看著林冰玉笑著咽了氣。


    林冰玉本就是柔弱可欺的性子,在林冰月麵前,她一向謹小慎微,生怕惹得她不高興,自從成年後從未曾見她對自己笑過。沒想到這唯一的一次,竟然便是永訣。


    一時之間,曹可仁和林冰月雙雙身死。與曹可仁有著切身仇恨的劉長春和元通,暗暗鬆了口氣,心知這一切竟是如此來之不易。


    元通受了極重的內傷,亟需治療,稍有怠慢,即便不死,也必是終生殘疾。便在少林眾弟子齊齊衝上前來,將元通扶迴座位時,一道聲音響起:“慢著。”


    眾人齊刷刷向說話的人看去,原來竟是屠天罡不知何時走下高台,來到場中。


    元音上前一步,護住元通,道:“屠施主,我元通師弟已身受重傷,無力再戰,你還想幹什麽?”


    屠天罡微眯著眼道:“世人皆知,我屠天罡行走江湖,一向我行我素。我要殺的人,誰也保不住。”


    元音道:“屠施主,眼下江湖眾多英雄都在場,難道你要不顧江湖道義,為難一個身受重傷之人嗎?你若執意動手,便先過了貧僧這關。”


    屠天罡仰天大笑三聲,這才以一股輕蔑的眼光看向元音,道:“枉你少林自詡武林泰鬥,我不曾殺過你們少林一人,但當年追殺我的人裏,難道便沒有你們少林麽?我不是景教的人,但當年攻破雲台山的,便沒有你們少林麽?現在來跟我講江湖道義,簡直是笑話。”


    二十餘年前的屠天罡不過是劍王府的侍劍,地位低下;隻是因為天資卓越,受到霍熙霜祖父的賞識。但彼時的他因為不諳世事,年少輕狂,在江湖上莽莽撞撞,無意之間確也傷了幾條人命,但主要還是因為他身懷絕技,卻又所學駁雜,因此被江湖眾人覬覦,以圖一窺究竟。


    被關押的這二十餘年間,他的性情沉穩不少;但是聚積在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卻一直沒有得到消解。自從被霍熙霜釋放出來之後,他一直按照霍熙霜的吩咐行事,但隱隱的,他忍不住想要遵從自己的內心,想要大殺一場。


    因此,他才會屠滅了滄州沈家和武家,並順勢嫁禍給了王師遠。眼下,他在一旁聽元通口口聲聲景教是邪教,曹可仁、林冰月和林冰玉是餘孽,心中便暗暗不悅。


    少林覬覦他的武功並追殺他時,少林為了得到孟婆針法攻上雲台山逼死周通海時,又可曾想過這是不是符合江湖道義?


    江湖道義,到底是誰的道義?


    元音聽他戳破當年往事,臉上閃過諸多神色,最終卻是一言不發,眼神示意一番,少林眾弟子便扶著元通往後退去。


    屠天罡一見他們動作,便將手往下一沉,順勢聚起一股力道,再狠狠向元通拍去。


    元通本已身受重傷,全憑一口氣吊著,如今屠天罡掌風來襲,雖能感覺到其中的兇險,卻是實實在在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元音一見他的手勢便知他要出手,因此便在屠天罡出手的瞬間,元音的大袖便是一展,想要將他的掌風全部兜進去。


    誰知,屠天罡的隨手一掌,掌力是如此強勁,雖被兜入元音袖中,卻依然透過元音的寬大袍袖,擊到了元通的胸口之上。


    元通登時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後倒飛而去,在空中灑下一片血跡。


    元音一見,趕緊躍身而起,衝了過去,將元通輕輕扶住;隻是,仔細一瞧,元通雖仍睜大著雙眼,卻是氣息全無。


    元音雖是有道高僧,但眼見師弟被人殺死在自己麵前,卻仍是大怒,輕輕放下元通的屍身,一躍而起,便向屠天罡撲了過來。


    少林七十二絕技中,元音專攻拈花功和推山掌。元音自幼被玄真大師收為入室弟子,對其教導不可謂不嚴,而元音自己也是頗為爭氣,二十歲時便是江湖年輕一輩中的頂尖高手。如今又是二十餘年過去,他的修為更加深不可測。


    元音一掌拍來,尚未及身,屠天罡便感覺到一股如山嶽般沉重的力量向他排山倒海而來,如同眼前一座高山瞬間傾倒,直要將他埋葬於此。


    屠天罡心中暗暗讚歎一聲,手上卻是毫不含糊,手腕一抖,他的靈蛇長鞭便已抖動而出,向元音的雙手纏繞而去。


    靈蛇鞭勝在輕巧靈活,可攻可守,並且捉摸不定。靈蛇鞭剛剛靠近元音身體的三丈範圍之內,他便感覺到軟鞭之中有一股奇異的力道,那股力道似吸附似針紮又似利刃。元音對這股奇異的力道尚是第一次見到,心下不敢大意,隻能遠遠避了開去,換了一招。


    推山掌掌勢沉重,適合硬碰硬的打法,但屠天罡的靈蛇鞭卻是靈活多變。推山掌對上靈蛇鞭,天生便吃了大虧;因此元音堪堪避開靈蛇鞭後,便是神色一改,似笑非笑,雙手手指結印,狀若拈花。


    僅僅片刻之間,元音雙手接連揮舞,十指連彈,無數道勁氣從指間迸發出來,直射向屠天罡。


    屠天罡亦是首次見識到少林的拈花指絕技,但他卻並未慌亂。他自知他最大的優勢便在於雄渾的內力,無論何種招式,任他千變萬化,最終仍是內力的比拚。因此,屠天罡隻是雙手一擺,渾身氣勢暴漲,大袖一揮,一道無形的氣牆便立在了他的前方,將元音所有的勁氣全部阻擋在外。


    元音一見屠天罡如此輕易便擋下了他的出招,心中暗暗驚異,實在是沒有想到,屠天罡的修為竟如此之高。


    一旁的劉長春眼見元音已使出了全力,卻都被屠天罡輕描淡寫地化解,心知僅憑元音不是屠天罡的對手,便一抖長劍,劃過一道圓弧,徑直朝屠天罡斬下。


    元音眼見劉長春從旁幫忙,似乎已篤定自己一人不是屠天罡的對手,雖然心中微微不悅,卻不好拂了他的好意,隻能從另一邊十指齊出,無數道勁氣向屠天罡飆射而來。


    屠天罡眼見劉長春和元音一左一右,方才還口口聲聲江湖道義,眼下卻又是兩人聯手,心中不齒,左手長鞭揚起,向上而去,朝劉長春的長劍卷了過去;另一邊右手一振,緊握成拳,狠狠向前擊出,頓時一股強大的勁風刮過,元音的無數道勁氣瞬間消散不見。


    劉長春的長劍剛剛要落到屠天罡的頭頂,便被屠天罡的長鞭緊緊卷住。劉長春還待用力,卻發現,無論如何使勁,屠天罡的長鞭竟分毫未損。屠天罡心中嗤笑一聲,猛地一用力,劉長春的長劍便斷成了無數碎片。


    劉長春緊握著長劍劍柄處,看著滿地的碎片,微微有些出神。


    他當年也算是江湖上年青一代中的高手,眼下隻不過二十餘年不出江湖,沒想到,竟然出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憑他與少林方丈聯手,竟都被眼前這人輕易擊敗。


    他此時方才真切感覺到,無論多麽華麗的演出,終有散場的一幕,他們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


    劉長春黯然神傷的時候,屠天罡卻在凝神四處觀望,良久,終於盯著一個方向,道:“朋友,既然已經來了,何不現身相見?”


    聽他這麽一說,在場眾人心中一驚。屠天罡所說的這個方向,近前空無一物;最近的樹木距離人群起碼有十五丈開外,並且一眼看去,半個人影也沒有。


    即便是如此距離,屠天罡依然能感覺到此處有人藏匿其中,他的靈覺竟有如此強大?


    王師遠一行自然知道屠天罡的真實本領,因此倒也不擔心他是在誆騙,便紛紛一躍而起,現身於演武場中央。


    今日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不知何時,太陽躲進了雲層之中,演武場中倒也沒有那麽炎熱,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明朗清爽。


    王師遠、顏敏、封塵、徐書婷、西門長恨、王雯都是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中一等一的高手,平日裏一個都難得一見,今日卻齊聚一堂,亦可稱為奇事了。


    西門鈺一向逍遙風塵,難得現身江湖,眼下最難堪的可謂在場的西門長空等一眾年輕一輩的子弟了。按輩分,西門鈺是他們的叔伯;可是,當初為了爭奪族中至尊的地位,卻不惜與其決裂;如今西門鈺與西門長恨共同出現,可見在西門鈺的眼中,這西門氏的歸屬到底如何,卻是一目了然了。


    李克敵年齡最小,但凡見識過他出手的人,無一敢小覷於他。這亦是他首次亮相於江湖群豪麵前。


    屠天罡微眯著雙眼,掃視一眼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王師遠身上,道:“當日曾我許諾於你,隻要你在場,絕不主動與你和你的朋友動手。”


    王師遠點點頭道:“是,不錯。”


    屠天罡道:“好。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隻要你們不主動出手,你們定可安然無恙。”


    王師遠沉默著無法說話。


    屠天罡殺了封寒,殺了西門長庚,按理說,不管是封塵,還是西門長恨、西門鈺,或是作為朋友的他自己,都不得不對屠天罡出手。


    屠天罡當初的承諾雖然美好,但此時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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