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有一個極有權勢之人來到了神仙穀,並帶來了兩個病人。一個病人得了一種怪病,從脈象來看,看不出任何不妥,但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漸衰老;另一個病人,形容枯槁,渾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傷,卻依舊有一口氣不失,始終傷而不死。


    田不亮雖然醫術通神,但人力有時而盡,終不能逆天改命。他給第一個病人開出了一副方子,可以延緩衰老,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比常人要老得快些;他又給第二個病人疏通了血管、經脈,再以多味藥草浸泡三個月之久,才稍稍恢複了一絲他的元氣。


    他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誰知,那人似乎覺得他知道得太多了,竟一口氣將穀中的人全都殺了。所幸,他懂得假死之法,避過了那人的致命一擊;但鄭可心,卻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


    此事過後,田不亮在另一處山穀中隱居起來,並日日習練操縱毒蟲猛獸之術,以圖有朝一日,能以此打敗那人,為鄭可心報仇。


    今日王師遠一行來此,正巧被田不亮遇見,便想拿他們做做試驗,誰曾想竟然踢到了鐵板,不但這兩年來豢養的毒蟲猛獸毀於一旦,便連性命,也被人捏在手中。


    許文聽到鄭可心已死,心中悲痛,低著頭,久久不發一語。


    顏敏聽田不亮講完這段傷心往事,心知他對那人怨恨甚深,甚至將這股怨恨遷怒於無關的人身上,照著她的性子,大可一走了之,不必強求於人;但事涉王師遠能否重見光明,卻又不願輕易放棄。


    她理理思緒道:“素問田大夫有一個習慣,但凡有人問診,便會提出一些要求。你本身的武學修為雖比不過那人,但這個偌大的江湖,總會有人強於他,你難道不會讓向你求醫的人幫你報仇?還是說你對此人的身份一無所知?”


    田不亮一聽她問道重點,心中暗暗讚她聰慧,道:“對於此人的身份,我雖不能完全確定,但從他們談話的隻言片語之間,卻也能猜到。後來,我也確曾找人幫我報仇,但所有人一聽他的名姓和身份,便寧死也不敢答應這個要求。”


    說到這裏,眾人不禁有些奇怪。這人到底是何等身份,竟然讓人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寧可忍受疾病和痛苦,也不敢去殺此人?


    顏敏與眾人對視一眼,問道:“此人究竟何人?”


    田不亮聽顏敏問起,眼中閃過一絲仇恨,一字一句道:“劍王府,霍熙霜。”


    一聽這話,眾人不禁一怔,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過若真是他,卻也能說得通。王師遠還記得田不亮方才所說,那人身患怪病,提前衰老,確實與他在衛州城中見到霍熙霜時的情形一樣。那時的霍熙霜,臉色蒼白,發絲之間,隱隱有白發閃現,與他和顏敏大婚那日相比,似乎真的老了很多。


    田不亮初見眾人不說話,以為他們和其他人一樣,都是被劍王府的名頭給嚇到了;可是再細細一看,卻發現他們的神色古怪之極,不似畏懼和害怕,反而有種深深的仇恨。


    許文將田不亮拉到一邊,講霍熙霜近半年來的所作所為,特別是近幾日連克摘星樓、華山派和西門山莊,不少江湖同道,還有王師遠等人的親朋都死於霍熙霜之手略略講述一遍。


    他們之間的仇恨,已經無可化解。


    聽到最後,田不亮的神色亮了起來。他自知資質有限,修為不高,想要自己找霍熙霜報仇,難如登天,所以一直想要找人幫他報仇;誰知,江湖中多是欺名盜世之輩,喝酒吃肉時一個個牛皮吹得老響,可真要他們動真的,卻是借他們一個膽子也不敢。


    他本以為,摘星樓作為中原武林的領袖勢力,對於劍王府也會多有勾結,起碼不願主動招惹是非,誰曾想,他們竟還有這麽一層刻骨銘心的仇恨。


    他看著王師遠等人的眼光瞬間變了。


    看著田不亮的眼神漸漸變亮,顏敏等人哪還不明白他的心意。顏敏主動道:“田大夫,既然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就好說了。你幫忙治好阿遠的眼睛,我們定會去找霍熙霜,為你,也為我們自己的親朋報仇。”


    田不亮點點頭。


    這時,一直未說話的王師遠忽然想起一事,道:“田大夫,你剛才說到,那時霍熙霜還帶了一個形容枯槁,隻剩一口氣的人,那人是何身份?”


    田不亮似乎從未將那人放在心上,聽王師遠問起,才皺著眉頭細細迴想一番,道:“此人剛來時,瘦得皮包骨一般,便連頭發都沒剩幾根,幾乎分不清是男是女。後來,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方才恢複了一絲生氣,這時才能大概看得出來,應該是個五旬左右的女子。”


    “從進得穀中,到她最後離開神仙穀,竟是一個字也沒有說過。也是無意間聽霍熙霜帶來的其他人方才得知,這個女子是個啞巴,似乎是某個高手的情人。據說那個高手修為極高,放眼江湖,幾乎沒有敵手;但卻是一世為情所困,隻有將這個女子握在手中,才能讓那個高手俯首聽命。”


    霍熙霜所控製的絕世高手,他的情人年約五旬。


    這幾個信息,已經可以明確告訴眾人,霍熙霜所控製的這個人,便是屠天罡。


    屠天罡修為驚人,自從王破軍、林長青、段興城、徐天風等人去世之後,放眼整個江湖,已無一人是他的對手。


    二十年前,他便逍遙江湖;為何二十年後,卻又甘願為霍熙霜驅使?這中間必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隱秘,而今,王師遠終於知道了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知道了此間秘聞之後,王師遠便叮囑王雯,讓隨風加大對霍熙霜的偵查力度,特別要注意那個女子被關押於何處;同時,四處尋找西門長庚、楚香君等人的下落,一有消息,立馬將他們帶到此處。


    當下,眾人便又迴到穀中。幾人齊心協力,將三間木屋裏裏外外都收拾幹淨,以便眾人安歇;這邊忙完,李克敵又陪著田不亮去了一趟他目前單獨居住的狹小山穀,將他的藥箱,以及可以吃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待眾人將所有事情忙完,天已經黑了下來。眾人聚在一處,拿出田不亮的吃食,再撿些幹果,便張羅了一頓簡簡單單的晚飯。便在吃飯的時候,眾人閑聊起來,才知道,當初田不亮為何要追殺許文。


    原來,當初鄭可心雖許配給了田不亮,但許文一直對她戀戀不忘;而鄭可心自幼與他們一起長大,與他們感情極深,也不願看到許文黯然神傷的樣子,便會時常與他幽會,勸解安慰一番,以解許文的相思之苦。


    隻是,對他們自己而言,僅僅是見個麵,說說話,未有半分逾矩失禮之處;但一次無意之中被田不亮發現後,卻以為他們暗中有了私情。當年,他們都還年輕氣盛,田不亮作為一個男人,哪能受得了這種王八之氣,登時便要殺許文而後快。


    鄭可心與田不亮雖尚未正式成親,卻也算是有了名分。許文暗中與她幽會,本就理虧,加上素來膽小,生怕眾人皆知,被當場發現後,哪還顧得上辯駁,便一溜煙跑了個沒影;甚至之後流落江湖,被眾人追殺,也從未想過反抗,隻是一味逃跑,直至逃進了摘星樓,才算逃過一劫。


    鄭可心見許文如此不堪,也是心中氣惱;再加上她本屬意於田不亮,與許文並無私情,心中坦蕩,因此見許文逃跑,雖心中不悅,卻也並不如何在意,畢竟他醫術精湛,在江湖上總也不至於餓死。


    後來,田不亮與鄭可心成親後,兩人感情甚篤。隨著時間流逝,此事便也被他們拋諸腦後,偶爾拿出來笑談一番,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眾人調笑一番便各自安歇。許文和田不亮多年未見,此刻正有無數話想要互相傾訴,他們二人便占了一間屋,王師遠和李克敵占了一屋,顏敏和王雯便占了一屋。


    屋內,王師遠想著心事,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李克敵在一旁瞧著,試探著問道:“王大哥,你在想什麽?”


    王師遠這才想起,李克敵還在屋內,聽他問起,不由支起身子,靠在床角,歎口氣道:“霍熙霜這一番出手,牽連甚廣,雖說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小烈不過才十一歲,竟也成了他們的劍下亡魂。這兩日,我眼前老是能浮現他的身影,他還那麽小——”說到後來,王師遠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李克敵與顏烈年紀相仿,又是知交好友,心中對顏烈之死也是暗自悲痛,當下道:“是啊。以小烈的天資,若是肯勤學苦練,來日必不可限量,竟死在了霍熙霜這些人手中,當真是可惜至極。”


    王師遠的眼神空洞無比,他呆呆地仰著頭,緩緩道:“近一年來,我遭遇了太多變故。細細想來,這一切的背後或許都逃不了霍熙霜的影子。他在背後操控著這一切,他要清除江湖中所有能對他產生威脅的老一輩高手,然後才開始動手,實現他所謂的人生意義。”


    “每個人都對自己的人生有所期待,有所追求。他有他的意義沒有錯,可他憑什麽要讓別人以生命為代價去成就他的意義?這不公平,更不合理。”


    “那日夜裏,我們開懷暢飲,高談闊論,我本以為他所說的隻是說說而已,但我錯了,我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瘋狂;我本以為我早已做好準備迎接他的各種手段,但我還是低估了他,沒想到他能在一日之間,同時對摘星樓、西門山莊和華山出手。”


    李克敵安慰道:“王大哥,眼下我們既已得知了屠天罡的秘密,興許有朝一日屠天罡便會為我們所用。若是少了屠天罡相助,有我們,還有封大哥、徐大姐他們,霍熙霜不足為懼。”


    王師遠嘴角扯出一絲微笑,道:“也許吧。但霍熙霜此人慣於利用別人,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兩人再說了會話,便各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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